我有三個舅舅,一個阿姨。三舅自我出生后,看了我一眼后,第二年就說去江蘇打拼,在那個連通訊都難以聯絡的時代,三舅自從走了以后就再也沒有音訊回來。
外婆盼了一年又一年,每天拿著椅子坐在門口向三舅走去的路看去,直到夜半霜重,才巍巍顫顫的拿著椅子回來。
第二年,我外婆就沒有提過三舅了,誰要是在她面前說三舅已經去世的話,她就一臉的嚴肅罵道,他只是出去玩了,不想回來,一邊干活一邊罵著三舅,但是卻沒有看到她眼淚流下。
直到我能說話,四舅也生下了一胎,外婆的臉才像花開般笑了起來。
還以為這樣子下去,可是好久不長,四舅去水庫里游泳時落水了,那時候小,不明白落水的意思,更不明白死亡的含義,所以也就沒哭,看著大人們哭得上氣不喘下氣的樣子,神情悲傷,我卻是不太明白。
不過我沒有看到外婆哭,卻常常碰到我媽躲在被子里落淚,有時候坐在院子里,就莫名其妙的流下眼淚,問她為什么哭,她說,他是我弟弟,而且那么乖,我怎么能不哭。
這一哭,我媽就整整哭了一年,落下了風濕的毛病。
或許在大人的眼里死亡就是告別不再聯系,而在小孩眼里,是不明白死亡的意思。
我不知道外婆有沒有哭,但是過了沒多久,又見她口里聲聲的念叨著說要去收谷子,記憶中,外婆又是這樣子忙碌起來。
我大舅是一個特別爽朗的人,每次去他那里總會叫我過來吃,然后塞給我錢。但我常常聽到別人叫他,邪羅,在壯語的里面是沒良心的意思。
大舅喜歡喝酒,大口的吃肉,每次開著摩托車時總會風風火火問我舒不舒服,我就坐在后面,風呼呼的吹過,看著他一身的橫肉在我面前,我覺得穩穩的安全感。
大舅不喜歡干活,每次賭博都一身債,但又偶爾還清,身上總是沒有余錢,就算有錢見到我也會塞給我然后一聲拿去。我不敢說話只能揣在懷里。
四舅過世時,我就沒看到過我大舅落淚,我媽每天罵他沒良心,大舅我也沒反駁,做了一會兒后便又去賭博了。
在我讀小學時,外公過世了,很久之前外公就跟外婆分居住了,外公也疼我,家里沒吃的,他就去抓兩只竹鼠下鍋,然后喂我。
外公去世的時候我沒能回去,我也沒哭,我不明白為什么我沒哭,我覺得可能是自己冷血吧。
過了幾年,等我初中時,外婆病了,人如枯萎的花一般失去水分,身上全是褶子。去了醫院檢查,醫生說是,中風了,半身不遂,當時說要去治療,打打一針就五百,沒過多久,外婆就被接回家去了。
我媽思考了很久,把我叫到跟前說道,外婆現在在家沒人照顧,我要回去了,你也要跟著回去,你同意嗎?
我雖然不舍得我的同學,但是我還是同意了。
于是過了這個學期,我就跟我媽回去了。
外婆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每天屎尿都需要有人照顧,我舅舅覺得自己一個男人不該做這些,于是舅媽一邊做一邊罵罵咧咧。
有時候外婆躺在床上久了,身子麻痹了,想翻個身,叫了足足一個鐘頭,也沒有人進去,直到我路過進去,我才幫她翻了一下身子。
外婆跟我聊天說道,以前在文工隊時,自己是一個小隊長,修了十公里的公路也不覺得累,但現在躺在床上半個鐘頭就覺得累了。
看著她的眼睛,外婆眼淚沒有流下來,而是充滿了淡淡的悲傷。
后來我媽照顧了外婆一年多在床板上挖了個洞,外婆就躺在床上自己解決。
外婆后來堅持了一年,也就撒手人寰了,到她死的時候,我就沒看到過外婆流淚,看著面框上黑白色的照片,我感覺有點陌生。
外婆做了一輩子好人,但是她的人生并不像她想象的一樣美好。
直到爺爺病了以后,自己堅持要上廁所,絕不要人幫忙,我才明白原來外婆跟我聊天時眼睛里淡淡的悲傷,她也想自己幫忙,也想要尊嚴,但是自己的身體不允許。
當我明白時,外婆卻是已經不在了,印在我腦海中的是外婆在房間里一聲聲的呼喚,而在外面親人卻是裝作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