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曼的心里,蒜皮也可以是雪花,這樣單純散漫的姑娘,難道不好嗎?
當時我就在想,這個把大蒜皮當雪花,唱著“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為我梳妝”的姑娘,內心該多么柔軟,又該多么渴望愛情啊。
一曼是可愛的,她唱歌的時候,說了一句:“我要是在上海,有周旋什么事啊?”
那種漫不經心的表達,真的愛死了。那是發自內心的少女心炸裂,天真爛漫啊。
老裴向她求婚,原本是溫暖的,她卻拒絕了,不容絲毫考慮。其實我懂她的心意,老裴太聰明了,他對一曼說:“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
他以為,一曼會以為他懂她而感動不已,會抹淚奔向他。
其實,他不知道,好多東西說出來就變了味道,他可以獨自去讀一曼心底的矜持,卻沒有揭開她偽裝保護自己的面具的權利。她需要的不是能看穿面具的眼神,而是默默給她溫暖地擁抱。
有些人就如老裴,自以為了解對方,常洋洋得意,拎不清輕重,言行舉止越界,只會招來反感。做人做事,要落在對方的心坎里,而不是流于表面。
一曼是浪漫的,她愛的老式音響,她跳華爾茲,她墻上貼海報,她喜歡的花,哪一樣不是女生柔情,無不是因為愛情。所以,婚禮必須是神圣的,在那場鬧劇的婚禮上,她阻攔離開婚禮現場的人,死也要保護不容踐踏的花。
可惜,在那個世事荒唐的年代里,沒有人有能力能夠保護好一曼。一直以老好人形象出鏡的校長,只不過是一個毫無原則的懦夫。說過要娶一曼的老裴不是,和一曼有過一夜情還藏著她頭發的銅匠更不是,他們都不配給一曼提鞋。
因愛生恨是很容易的,當人們求而不得的時候,會想盡辦法毀滅。因為人們有貪嗔癡,所以人生太苦。
當我們在他人身上得不到滿意的回應時,在一段關系中產生挫敗感時,在一場經歷中心生怨恨時,在潛意識里,對他人的敵意是非常強烈的。當受壓的情緒閘門一開,所有問題都變成了“為什么”和“憑什么”。
這就是人生之苦,因為大多數人都把要求扔給了對方,而從來沒有對自己提過要求。很多人把他人對我們的好與我們所需得到結果混為一談。
直白一點講,他人做的一些事情滿足于我們的結果,是因為他人心甘情愿,而不是我們的要求。
美德、責任感、智力、情商都不是可以靠要求得以呈現的,只能靠每個人的自我要求。要求是對自己提,而不是對他人。
如果渴望得到不會令自己失望的感情,首先只能自愛。我們都將在具備完善道德原則的心智基礎上的“自愛”中得到成全,這才是最重要和最高級的情感實現。對自我的需求箭頭永遠要指向自己,剩下的交給時間。
所以,當老裴和銅匠披上那件“貂皮”大衣后,都要摧毀一個曾愛過的女子時,我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因為他們那種人是完全按照他人的意志去思考和行動的。就如他們穿上那件神奇的貂皮大衣后,每個人都變了模樣。
在那個陽光爛漫的午后,老裴曾那么溫柔的表達要娶一曼,披上貂皮大衣后,只有利益和恨;單純的銅匠穿上那件貂皮大衣,變成一個唯利是圖的惡魔。
他們披上欲望的貂皮大衣,隱藏在文明社會中那最原始最丑惡的欲望,破土而出,誰也阻攔不住。
其實我不知道教育是什么,教人讀書識字,做一個文明的人。可我們早已被文明搞壞了。當那頭真正的驢被銅匠假扮的“驢得水老師”命令殺掉的時候,孫佳蹲在操場上,一邊燒紙一邊哭著說:“都是我不好,把人教壞了。”
在所謂的教育之下,當自由者的長發被惡魔剪去之后,再剜去勇者的膝蓋,帶走癡情者的愛情,泯滅天真者的稚嫩,扭曲逐夢的理想,一聲槍響,粉碎所有知識分子的傲氣,從古至今,都是這樣。
老裴死在了那一夜,鐵男死在了槍響時,一曼死在了照鏡子的那刻,死了好多原本的樣子,還死了一頭驢。
文明教會了我們什么,變得不會愛了吧。
純粹的愛是什么?我的一切付出都是一場心甘情愿,我對此絕口不提。你若投桃報李,我也不會感激,但我必珍惜。你若無動于衷,我也不會灰心喪氣,更沒有“憑什么”和“為什么”來拷問對方。
只不過,直到有一天,我不愿再這般愛你,就讓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一曼死的時候,正是孫校長、老裴、鐵男站在一起準備重新開始的時候,一曼的死是一種絕望的死,那是一種看不到希望的絕望。做錯事的人得不到懲罰仍可以繼續做原來的事,預示著他們還將繼續犯錯,別人看透了,她卻看破了。
她如果不愿改變,活著比死亡更痛苦。在那個魯迅所說的吃人的社會,一曼只能帶著單純散漫去了一個平靜的世界。
她死之前,還是一絲一茍的將校服做完了,折疊整齊擺放在她的床上,那是活著的最后儀式感吧。
最后,我只是希望那個天真浪漫的姑娘,在另外一個世界,有滿山遍野的花可以采,又有溫柔善良的男人可以睡。雖然世事荒唐,也希望有人陪她看月亮,曬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