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五年前，母親從三樓頂上摔下來，經過數次手術，終于撿回一條命以來，我們始終擔心著母親的安危。因為從那以后，她的身體大不如前，而且心理明顯發生了變化，一生剛強的她，無法接受自己老來的厄運。

她一直相信：受過一生的苦，做了一輩子的好人，應該有好報，命運不該如此對待她。她為自己勤儉一生，老來卻拖累兒女感到痛苦不安。無論我們怎么安慰她，也無法消除她的心病和心結。

兩年前，她又因眼疾先后動了四次手術，但視力依然無可挽回地下降，現在有一只眼失明，另一只眼視力也極差，既無法接受過于明亮的光線，在光線暗的地方又根本看不見。

母親一直念叨，沒想到，自己到老來會是這個樣子，她始終無法接受命運這樣的安排。

她有時為自己“老而無用”灰心，有時又慶幸老天爺還算仁慈，讓她的丈夫——我的71歲的老父親身體康健，無病無災。

說真的，經過這幾年家中大小事情的折騰，我們亦感慶幸，老父親單純樂觀，勤勞善良，身體健康，是我們的福分。

可是，可是，誰能料到，災難突然襲來！

11月24日晚6點左右，我的老父親在建筑工地打零工回家的路上，被一輛撞人后倉惶逃逸的摩托車撞倒，當場昏迷。肇事摩托車在連撞兩人后逃走。

當我接到姐姐的電話時，剛吃過晚飯。姐姐說她正在趕往事發現場，尚不知情況如何。我焦急不安，想到了各種情形。我一邊到銀行取錢，一邊祈禱父親千萬不要出事。

姐姐又打來電話說，她趕到鄉下事發地時，120已到達，現在他們正隨120救護車在往城里醫院趕。我趕緊打的到醫院。我到醫院門口沒幾分鐘，120救護車鳴著響笛呼嘯著開進醫院大門，直到急診室門口。

我跑上前，看到擔架上的老父親，臉色煞白，眼睛緊閉，頭后在流血，耳朵在流血……

我叫爸爸，他沒反應。我不敢大聲叫，也來不及哭，我只想知道，他現在傷情如何……醫生和護士在急救，家屬在簾子外等候。

我把頭伸進簾子內，看到父親嘔吐，我好怕……我知道，那是腦部遭重創的反應。

醫生再次提醒，家屬不要看。我和姐姐走到一邊，默默整理著從爸爸腳上脫下來的沾著泥巴的膠靴，磨破了的帆布手套，打著厚補丁的剛從身上剪下來的衣服,這是他在工地上干活穿的“工作服”……

緊急處理傷情后，父親被推往CT室。

我和姐姐在CT門外豎著耳朵聽醫生在里面說什么。我們聽到“很重，顱內有五處出血”“骨折”，聽不太清。我們的心重重地墜下去，墜下去。

醫生出來了，面色凝重，說：“很嚴重，家屬要做好準備……”

“怎么辦？現在我父親他……”

“還在出血，只能邊搶救邊觀察，過6個小時再做CT看出血情況……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準備？準備什么？是那個嗎？

不，不，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家屬來簽個字！”護士在喊。

我過去，看到“病危通知單”。護士說了什么，我一個字也沒聽見，只是顫抖著手簽下了我的名字，在“與患者關系”一欄填上了“父女”。我的淚流下來了。我想到了一個月前，我才帶著老父親和老母親在杭州西湖邊游玩，老爸在蘇堤上健步如飛，他還說我走路都追不上他……爸爸，你千萬別……等你好了，我還想帶你和媽媽到別的地方去看看呢。

我們守在父親的病床前，盯著他耳朵里還在往出流的血，盯著點滴管子里的水一滴一滴地滴著，盯著監護儀上的心率，血壓，恐懼害怕擔擾心疼祈禱，無比煎熬……

到了6個小時，醫生還不來做二次CT，我們問了幾次，被告知醫生到ICU病房搶救病人去了，父親的二次CT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不安感更嚴重地襲來，所有人都可怕地沉默著。

在痛苦不安中熬到CT報告出來，得知顱內出血已止住時，我們心里總算松了一口氣。“但他的出血點多，顱內有淤血和骨折，現在情況不穩定，還要觀察。慢慢會出現神經受壓迫的麻木癥狀……等頭部情況平穩之后，再做肩胛骨手術……”

不管后面怎么樣，至少現在老父親能活著！

老爸睜開了眼睛，無力痛苦地眼神！

“老爸，老爸，你感覺怎樣？

“頭暈，眼面前直轉直轉的。想吐……“

“我們都在這，想吐就吐出來。別擔心，你會好起來的。“

老爸又無力了閉上了眼睛。

這幾天，姐姐，我，還有從成都趕回來的弟弟，一直陪侍在父親病床前。除了頭部遭重傷以外，他的右肩和左腿都骨折。為他翻身的時候，一個人根本無法進行。

心力憔悴，卻必須扛著，還得樂觀地安慰老父親。沒有精力考慮其他任何事，連詛咒那個肇事逃逸的摩托車司機的力氣也沒有。

災難來臨時，能讓人看清很多平常看不真切的東西。

當有喜事好事時，眾人樂得分享，錦上添花，皆大歡喜。當有災禍危難時，身邊人裝聾作啞，唯恐避之不及，連正常的禮節問候都直接省略了。

正常嗎？正常。人人都喜歡聽快樂的消息，誰也不想給自己心里添堵，人人都有自己關心的生活。

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我一直很了解這個世界。

我不會因此而感慨，也不會懷疑世道人心，更不會因此對這個世界失去信心和愛。只有深深地理解這個世界，才能真正去愛。對吧？

在這樣的時候，我更能感受得到真正的“愛“的可貴。

今晚，有姐姐守護在老父親的病床前，我得以回家休息。雖然疲倦，但心里卻有話非說不可，記下來，也算是一種疏解吧。

祈愿老天保佑，讓老父親早日康復！

2016.11.30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