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的青春戀愛物語果然有問題 第12卷

驀然間,由比濱結衣暢想起未來。
那次攝影后的第二天,我和由比濱再次一同被叫到學生會室。
  一色坐在正對面的位子上,將紙堆一張張對齊好,默默地遞給由比濱。
  「要用在官網上的照片都在這里,你覺得NG的話就否決掉。總之,勞煩你把關了」
  「好~。小企呀……和我一起看吧?」
  由比濱接過紙堆,像開扇子般攤開,對我問道。我搖了搖頭。
  「不,算了。我要看的話,搞不好全部都想NG掉了……。交給由比濱你了」
  「原來如此……。明白了,那我看了」
  由比濱苦笑著表示領會,她拿出筆,開始一張張仔細看。看著看著,她就發出了『呀~』『哎呀』等慘叫聲。女生對自己上相與否,還真是上心呢……。
  不過這么一來,我便閑得無聊了。我托著腮,斜眼瞅著由比濱拿著的那堆照片。這時,雪之下隔著電腦對我搭話道。
  「怎么樣?是不是沒有那么違和了?」
  「嗯。唉,實際辦起來,還是有點不自然。你要用這個來證明自己,我也挺能理解的」
  我回想起雪之下那時的難以理解的說法,繼續說道。
  「畢竟參照對象只有海外電視劇比對過,所以印象還是不十分明確,不過我想差不多就是這樣吧。雖然這么說不好,不過,至少讓人覺得舞會沒那么高深叵測。我想看了視頻的人們,也會這么覺得」
  「是嗎。那么做這個視頻,就有足夠的價值了。雖說光介紹舞會的話,引用網上的圖就已經足夠了。但我認為,不親身體會還是無法想象的」
  我發覺她似乎正得意洋洋地挺著胸說話,讓我不禁笑出了聲。
  其實我覺得效果很好。就連對舞會抱有否定印象的我都這么覺得,想要參與的人更不用說了。
  大概,雪之下是為了達成某種本地化,才要做這個視頻的吧。我們手上有關舞會的情報、影像和圖片等等基本上都是國外的,文化和人種不一樣,果然還是有隔閡的。要直接把自己代入進去,體格、裝著和器量感的不同便會如實地呈現出來。要是最終就這樣開舞會的話,難免讓人覺得印象很別扭,或是水平很低。所以,大概有必要提出日式——或者應該說是總武高中式舞會的范例是這樣子的,給人先入為主的印象。
  「不只是學長你,來那場攝影的人,似乎都留下了非常不錯的印象。首頁上也討論得十分熱烈。你看」
  一色給我看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昨天的攝影情形。似乎是來參加的人上傳到SNS上的。盛裝打扮的女孩們的照片下,有著「哇~有意思~」的評論。話又說回來,你們P上貓耳和胡須,擋臉也擋太過了吧……,而且眼睛也P得這么大,圖又飛白了,完全認不出你們原來長什么樣。
  「啊,我也看到了。好多人上傳了照片呢」
  由比濱從紙堆上抬起了頭說,『是呢是呢』一色點頭道,然后又麻利地操作起手機,給我看各種各樣的賬號上傳的圖片。你們基本上都用SNOW啊BeautyPlus什么的補過修過臉,完全認不清你們是誰。不過大家都好耀眼,而且笑得好開心。
  不過,當中也有些有點大膽的照片,男生女生糾纏在一起,肩緊緊挨著,又或者是臉貼得很近。尤其是,光是里面有人禮服的胸襟差點就門戶大開這點,搞不好就會讓看到的人皺眉了。而我現在就在狠狠地皺著眉頭。雖然想說「喂?你們在攝影的時候纏綿個什么勁啊?」,可我又不好說別人!哎喲~!光是想起來,就好難為情了!好想死!所以這個就放著不管好了……。
  總之,不管哪個帖子,評論基本都是覺得不錯的,對此首頁上的反應也都是「好贊!」「我也想試試看~」之類的。當然,其中也有人在ID后綴里表示否定,不過是極其少數,是可以放著不管的程度。
  「要是也能連帶著宣傳的話,投入這么多成本就有價值了」
  我閉上眼睛不住地點頭,雪之下再次咔嗒咔嗒地搗鼓起電腦,繼續工作。
  不知不覺間,由比濱似乎已經選好照片了,她利索地用筆批注好,并把紙堆遞給一色。
  「唔,就這樣吧?」
  「謝謝你。那么,我就趕緊來做特設頁面」
  『嗯嗯』,一色應聲道,仔細確認起紙堆,把筆記本電腦拉到手邊,開始手腳麻利地滾起軌跡球。
  「謝謝。不好意思,勞煩你特地跑一趟。已經可以了」
  雪之下暫時停下手上的工作,對我們輕輕地行了個禮,道謝道。聽到這話,我連連眨眼。花了點時間理解這話的意思。
  「……咦?結束了?」
  我問道,一瞬間,雪之下愣了愣,接著她把手抵在下巴上,思考起來。
  「嗯。我是這么想的……。制作東西就由學生會來,現在也沒有需要讓別人幫忙的工作。對不對?」
  「咦?……噢,啊。哎、哎,雪乃學姐這么說的話,就當是這樣吧」
  雪之下向一色尋求同意,而她正似乎正滿腦子都在琢磨著工作進度,被人問了句意想不到的話,腦袋瓜轉不過彎來,有些結結巴巴地回答道。不過似乎雪之下心中對任務的計算十分到位,一色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若是人手實在是不夠的話,大概還又會勞煩你們吧。那時我會跟你們說的」
  她嫣然一笑,『這樣啊』我們也只能信服了。沒有工作的話,我理應是求之不得地趕緊回家的,可是這么輕松就解放了,我有些無法釋然。正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在我旁邊坐著的由比濱站了起來。
  「好的,明白了。那么,辛苦你們了!加油呀!需要幫忙的話,盡管開口」
  她利索地收拾起東西,并用胳膊捅了捅我。
  「來,小企,我們走」
  「噢,好」
  被她催促,我也勉勉強強地站了起來。
  「那么,再見啦」
  「嗯。麻煩你了。」
  「辛苦啦」
  我說道,雪之下和一色都把臉從電腦那邊往外探了探,然后又馬上繼續工作了。妨礙她們也不好,我和由比濱輕快地離開了學生會室。
  接著,我們在走廊里朝著大門走著。從窗外照射而來的光,比放學之后更加晃眼,向我們告知太陽仍在高照。
  在我旁邊走著的由比濱低聲絮語道。
  「沒事可做了啊」
  「……算是吧,雖然我一直很閑就是了。你要和三浦她們去玩嗎」
  「今天跟她說了要去幫忙的。而且她們倆有先約了」
  「是嗎……」
  面對有些為難地笑著說道的由比濱,我用心不在焉的聲音回答。
  接著我們的對話便中斷了,走廊里僅有腳步聲回響。我回想起來,以前也體驗過過這樣奇怪的沉默。那似乎是不去社團活動了的日子里發生的。正當我這么想著的時候,我看到由比濱正從旁偷偷看著我,我們正好對上了目光。我們倆便移開了視線,可我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便率先開口說道。
  「……要去哪邊走走嗎?」
  「咦?」
  她豈止是嚇了一跳,已經是一副說不出話來的表情了。你這反應,別說是出乎意料,都讓我感到不知所措了。糟,失策了。我覺得自己的臉燙了起來,用力拉起圍巾掩飾起來。
  「呃,不……。我是想啊,為慶祝小町上榜啊,或是為她慶生啊……做些準備」
  我拼命動起腦筋,努力找出適合的理由,透過圍巾含糊不清地說道。聞言,由比濱似乎領會了,她捶向掌心,接著探過身子,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提議不錯嘛!去吧去吧!我也去買點東西~!那么,去哪呢去哪呢?」
  你這么高興地答應,我實在是不勝感激,可你也花點時間考慮嘛……。
  「呃,不,我不清楚……。啊!我想起來了,想去LaLaport來著」
  (譯注:指LaLaport TOKYO-BAY,著名購物商場)
  驀然間,天啟降下,我不由自主地緊緊握起拳頭。沒錯沒錯,我真的很想去那邊。我心里樂開了花,見狀由比濱難以理解地歪起腦袋「咦?」。
  「LaLaport?我沒所謂,可是為什么呀?」
  「那邊似乎有只販售MAX罐裝咖啡的自動販賣機,我想在那邊買那個」
  話說到這里,我想起我被小町罵了個慘來著。你又釀成大錯啦~……可是由比濱出乎我意料地點了點頭。
  (譯注:著名棒球評論家岡田彰布的名言)
  「可以呀。那就去LaLaport吧。……話說,你到底是有多喜歡MAX咖啡呀」
  雖說她最后還是有些無可奈何、忍俊不禁地加了一句,然而看到她馬上就同意了,我十分吃驚,不禁回問。
  「咦?可以嗎?」
  「唔?不行嗎?」
  她向我投回詫異的眼神。「這個人自己提出的,婆媽個什么」……她的眼睛正如此狠狠訴說著。我正面迎下她的目光,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吐了一口氣。
  「不,沒什么不行。……那就去Lalaport。總之先去車站」
  「嗯!那趕緊去吧」
  她開朗地笑著,用同樣開朗的聲音回答道,蹦蹦跳跳,走在了我幾步之前,走廊里回蕩起吧嗒吧嗒的聲音。為了追上她,我加快了腳步。
   X X X
  我們高中離LaLaport TOKYO-BAY并不遠。
  從學校最近的車站坐四站。坐電車只花10分鐘。加上各種的等待和走路的時間,不消30分。
  因此,我們在路上并沒有產生像樣的沉默。即便有時對話中斷了,因為有乘客上下車,又或是風景突然映入眼中,我馬上就能找到像「人真少呀」或是「最近那邊似乎有活動」這種無關緊要的話茬。而由比濱也能拋出各種各樣的話題。
  不知不覺間,我們來到了LaLaport,也還在嘰嘰喳喳地進行著漫無邊際的閑聊。
  「話說小企,你打算買什么呢?」
  「我倒是問你了,買什么好?」
  「你打一開始就打算甩鍋給我?」
  「呃,畢竟我完全不懂哪家店好嘛……」
  被由比濱一臉無語地看著,我回過頭,裝模作樣地看著剛剛走過的路。這邊一帶都是鱗臻櫛比的時尚系店鋪,可我并不熟悉這類東西,只能迷迷糊糊地看著店頭。
  而且,進入LaLaport后馬上就有家PEACHJOHN,難為情和不好意思的程度爆發性地增長,馬上就讓我受挫了。現在我跟在由比濱身后走著,看起來就整個跟蹤狂。
  要是我買自己的東西的話,就沒什么傷腦筋的了,隨手買了完事,可這次是來給小町買禮物的。盡管是我妹妹,可送禮對象是女生的話,我的品味就派不上用場了。大概由比濱也理解到了這一點,她一邊在我前頭走著,一邊歪著頭思考著。
  「我想想……怎么辦呢,畢竟是小町妹妹,就送個發夾吧」
  「啊,原來如此。可是,她相當的愛憎分明,我覺得送不合她口味的東西,她可不會怎么高興」
  「是嗎……」
  面對一臉想說「我覺得她是會高興的」的由比濱,我繼續說道。
  「就是這樣。雖說她大概會說『哇!謝謝哥哥!小町好高興,羞羞』,但估計一輩子都不會用的」
  「你怎么模仿得這么奇怪……。不過,你說的有點道理。要是爸爸送了奇怪的禮物,我大概也不會拿來用的。給錢我還高興點」
  「令尊也太可憐了……」
  我們交談著,在各種各樣的店頭探頭探腦,卻怎么也找不到適合小町的東西。
  把車站附近的樓層走了一遍,我們腳都軟了。我在網上的圖片上見過的某個角落驀然頓足。
  「啊,這附近似乎有MAX咖啡的自動販賣機,我去買」
  「是嗎?」
  「嗯,不會錯的。我事先仔細研究過在哪了」
  「這種地方你倒是仔細研究過了!?給我研究下送什么禮物好不好!」
  我把她那理所當然的話當作耳邊風,輕捷地避開人潮,走近目標的自動販賣機。幾個自動販賣機正排列在面向大路的出入口前,其中有個黃色的。
  「噢,哇……。這就是MAX咖啡的自動販賣機啊……。我聽說是短期限定的,還想著說不定已經沒了呢……」
  見此,我感動得直打哆嗦,不住地拍照。嗯,這黃色,夠帥!
  「哇,厲害。還真是和MAX咖啡一樣的造型啊」
  由比濱在我身后毫無興趣地說道。她既不特地拍照。也沒有上傳到Instagram騙點贊的意思。
  ……沒辦法,給她解釋下。
  「這可不只是造型一樣。你去后面看看就知道了,自動販賣機的內側也有切實地把成分表寫出來。很精巧吧?感覺到了愛吧」
  「喔」
  ……你果然沒興趣!
  也對。就算告訴你是MAX咖啡規格的自動販賣機,一般人也不會明白其中含義的。但我可高興了。不一會,我拍夠了后,便在自動販賣機旁背對著擺出V字手傻笑地自拍起來。見此,由比濱撲哧一笑。
  「……不過,仔細看看,這造型也挺可愛的」
  「是吧!?雖然到現在為止造型改變了很多次,現在這現代派造型絕對是最棒的!可愛到爆!」
  「我今天頭一回看到你這么開心!?話說我不知道之前的造型啦……」
  面對不由自主地鉆起牛角尖的我,由比濱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算了,好吧。我也拍張吧」
  說著,她拿出手機,兩步并一步地邁步站到我身旁。她和剛才一直自拍個不停的我并排站著,十分自然地拍了張照片。面對她那自然而然的動作,我甚至沒有提出異議、抗議的機會。拜此所賜,我的表情怕是相當蠢吧。話雖如此,即便她事先取得我的同意,我覺得我最終也肯定是通紅著臉,移開目光,露出一副蠢樣。
  所以,算了,剛才那張照片應該還更好些。
  「……你把這張照片發給我吧」
  「好」
  聞言,由比濱則是十分平靜地回答道。她雙眼不離自己的手機,這邊劃劃那邊轉轉地不知道擺弄著什么,接著我的手機馬上就震動了起來。我一看,由比濱發來了短信。
  附件里的照片,整張都飛了白,四處是閃光和星星,而我們倆也被P上了狗耳、狗鼻和狗胡子。……哎呀,加工到這種地步,也沒什么肖像權可言了。我苦笑著給這張圖上了保護。
  「好了。目的達成了,回家吧」
  「目的沒有達成,也不會回家」
  由比濱帶著嘆息,抓住我那意氣風發地舉起的衣袖,制止了我。
  「啊,那我們去那邊的宜家看看吧。那邊很多日用雜貨的」
  她手指的方向,又有一棟別的建筑物。宜家是創立于瑞典,在世界各地展開業務的家具、室內裝飾量販店。它的日本總店就在千葉縣船橋市。不愧是千葉,日本第一。
  也罷,毫無目的地在巨大的LaLaport里轉個不停,沒什么效率。先去看看別的也不失為辦法。我點頭對由比濱的提議表示同意,立刻開始走向宜家。
  這邊一帶的商業區,是在靠海的位置。現在這個時候,海風仍舊刺骨。我們一走出商場,便遭受了劇烈的溫差。好冷好冷好冷,我和由比濱不由自主地小聲說道,碎步疾行地走過天橋。
  不消一會,我們便走進了宜家的店里,不約而同地長舒一口氣。店內確實暖和,而陳列在店里的沙發和毯子,也看著就讓人覺得溫暖。
  「總之先轉一圈看看」
  由比濱帶著一副習慣了的表情,乘上電梯。我跟上她,琳瑯滿目的商品陳列在了我的面前。家具和室內用品,各種雜貨擺在那邊,可以自己拿來看。其中還有『住高層公寓的一家三口』或是『讓你思維清晰的一體單間』這樣的主題,幫你選好了家具的展位,讓人有種身臨主題公園的感覺。
  哎呀,我還是第一次來到賣家具的地方,這里還真是有意思。『輝夜姬想讓人告白』也是很好看。我帶著『原來如此啊』之類的質樸的感想,在店里轉悠。
  (譯注:日語里家具屋和輝夜讀音相同)
  正當我們路過打出『在浦安一個人瀟灑過活』招牌的展位的時候,由比濱忽地往那偷偷看了看。
  那邊是不是有什么好東西呀,比如坐630萬次都不會壞的扶手椅呀……于是,我也跟著她走進那個展位。
  (譯注:此處調侃因為某個節目出名的宜家椅子PO?NG)
  里面十分寬敞,以白色為基調的室內裝飾、全套衣服和裝納架也十分干凈整潔。墻上架子上的空間得到了靈活運用,小型物件收拾得有條不紊。往更里面瞧瞧,這個展位還不止這么點,那邊陳設了一個小小的廚房,還有安置洗衣機的空間。
  確實啊,這樣的話,一個人住也能過得很瀟灑,八幡你就給我住在這樣的房間里吧!喂喂,我轟走我腦海里老媽的低語,在此期間,由比濱則是在展位里邁著小碎步轉悠。
  『哇~』她發著感嘆,張望了片刻內部裝飾,接著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一屁股坐在了了墻邊的床上。然后,她突然轉向我,隨口說道。
  「小企,進入大學后,你打算一個人住嗎?」
  「看去的大學和學院決定吧。若是考上在多摩啊所澤啊的大學,我就不想留在家里了。不過,現在我覺得能考得上的地方,基本上都離家不太遠就是了」
  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別致空瓶,一邊仔細端詳一邊說道。由比濱用帶著佩服和驚訝的聲音開口說道。
  「你都決定要考哪里了啊……」
  「按照我這水平的成績,要考私立文科,選項并沒有那么多。我就只能在其中挑幾個有感興趣的專業的學院去考了。所以,比起說是已經決定了,不如說是要用消去法吧」
  我把空瓶放回原處,咚,那東西明明里面什么也沒裝,卻發出了鈍重的聲音。為了掩飾過去,我加了一句。
  「我還沒有什么想做的事啦」
  所以就去大學找尋找,可我并沒能把后半句接著說下去。
  我自己也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大概上了大學,既不會有命運的邂逅,也找不到傾注自己一生的夢想。
  畢竟我活到現在,未曾有過十分熱衷的事物,大概我本性上就不適合追求夢想吧。即使我發現了什么感興趣的東西,要不就是因為什么而氣餒,要不就是半途而廢,要不就是若無其事地說其實自己并沒有那么喜歡,結果基本上顯而易見。
  不過,這也并不算悲觀,我覺得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
  雪之下陽乃說過,人總有一天會妥協,變得成熟。
  然而,也有人別說是妥協不妥協了,其自身說到底就沒有任何追求。比如我就是這樣的。那么,連妥協都做不到的人,到底會變得如何呢。
  我意識到由于我在想著些無聊的東西,對話中斷了。
  猛地回過神,我看向由比濱,她的目光正聚集在我手旁那空空如也的瓶子上。
  「小雪已經決定好志愿了呢。真快啊……」
  她的絮語中讓人感覺到了嘆息與心酸,我的話卡在了喉嚨里,不知道該說什么為好。
  然而不待我插嘴,由比濱便輕輕嘆了口氣,朝我微微一笑。對上目光后,她大概是意識到了我一直在站著,嗨喲一聲,挪了挪屁股,在床上讓開了個還能坐一個人的位置。
  我十分清楚地聽到了彈簧發出了吱嘎響,心臟不由得猛地一跳。不過她都這樣特地給我挪了個位置了,堅辭不受也不合適。而且,她都不介意了,我還婆婆媽媽,就很惡心了!可我還是很在意,雖然很惡心!所以我便無精打采地坐在了床上。
  「小企,你小時候的夢想是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坐著的地方的原因,由比濱的話在我聽來就像是吹枕邊風。而我又不是很擅長說夢想這個話題,不過我還是想了想,開口說道。
  「看你怎么定義夢想了……。如果只是動過念頭就算的話,那就各種各樣的都有了。比如社長啊有錢人啊……。還有,職業棒球運動員,英雄,漫畫家,偶像,警察。……還有就是醫生,律師,首相,總統。還有石油王」
  「凈和錢有關,這是哪門子夢想……」
  「嗯,哎呀,我自己說出來,也覺得我真是幼稚……」
  我甚至有點沮喪。我小時候真不可愛啊,現在也是啊……。正當我冷靜地自我厭惡著的時候,由比濱似乎察覺到了這點,她忙不迭地說道。
  「啊,不過不過!我覺得偶像是個非常好的夢想!」
  「你這算是哪門子圓場。我先說好,我小時候可是超可愛的。只要有理由,我就能成為偶像的。話說,……你呢?」
  我問道,『唔~』由比濱交叉起手腕,歪起腦袋想了想。
  「我呢……。嗯,我也有很多夢想的。比如開花店呀,開蛋糕店呀,做偶像呀!」
  「這和我不是半斤八兩嘛」
  面對像個暢想未來的孩子一般朝氣十足地說著的由比濱,我不禁露出了苦笑。
  可她的表情僅僅在一瞬間綻放出了這種天真爛漫,馬上又變得老成。
  由比濱嫣然一笑,從床上站了起來。接著,仿佛像是將兒時的夢想棄之不顧一般,一步又一步地,慢悠悠地走了起來。
  「……還有,想做新娘」
  由比濱背對著我說道,刷地朝我轉過身。
  她正站在通往展位深處的廚房前面。那里墻壁和瓷磚都一片雪白,從模仿采小光窗的玻璃窗投出的光,宛若帳幔般傾注在她的身上。
  由比濱說的話,要稱作夢想,未免有些太過現實,毋論一笑了之,我連苦笑都做不到。
  于是我也慢慢地走到廚房處。并隨便想了個玩笑話。
  「和我還是半斤八兩啊。……我夢想做個家庭主夫」
  「你這說的,完全不是夢想……」
  由比濱一下子垂頭喪氣起來,她無奈地噗哧笑了出來。我就知道你會笑我。
  即便在這亮得有些矯揉造作的光源之中,她的微笑也還是讓人覺得十分親切,我因為不好意思而悄悄垂下了目光。
  雖然展位里的廚房是無法實際使用的,然而從炊具到餐具都應有盡有,給人一種現在就能開始在此生活的實在感。畢竟原本是作為商品販賣的東西,理所當然有現實感,可不知為何,怎么看都像是假的。
  家具,餐具,廚房,床,不管哪個都是真貨,卻又是假的。我心里想著,到底其中差別在何處呢,不由自主地碰了碰櫥柜。
  就在這時,由比濱恍然大悟般捶了下掌心。
  「啊,自己做不就行了嘛?」
  「什么?家具嗎?」
  「不是。我說禮物。做個蛋糕什么的」
  一時間我還左思右想,她在說什么呢。可一聽她說禮物,我便馬上想起來了。是給小町的禮物吧!我知道我知道,我沒想起來,并不是因為我忘了。我在心里喋喋不休地說著借口的時候,由比濱的突發奇想卻沒有剎住車。
  她排列好手旁的盤子、刀和叉,甚至還加上了馬克杯,熱烈地演講。
  「你看,拿出蛋糕的時候,也拿出個裝上飲料的馬克杯……。而那個馬克杯其實是禮物來的!好厲害!我怎么這么時髦呀!」
  由比濱把雙手貼在臉頰上,歡實地哇哇亂叫。
  「……是嗎?這很時髦嗎?」
  「你、你別管啦!能給人點驚喜感嘛,有什么不好!」
  不知是不是冷靜下來后就對自己的流行品味沒什么自信了,由比濱的臉稍微紅了,開始縮手縮腳地把餐具放回原處。
  「哎呀,不過……。自己做意外的不壞」
  她那別扭的反應實在是令人欣慰,我也不禁笑了出來,不由自主地脫口說出正如字面意義上的花言巧語。
  「那么,現在就去吃點甜品,以作研究吧」
  「啊,這點子不錯!走吧走吧!」
  由比濱起了勁來,興沖沖地使勁推著我的背,我們離開了展位。
  事實上,親手做這個主意挺不錯。可以對送禮的一方傳達強烈的心意,而且最重要的是,付出了時間和勞力這個事實,能夠打動人心。若對方是自己喜愛的人的話,更是如此。
  真讓人心動。
  ……所以,就為了小町,努力做個蛋糕吧!說不定,通過做蛋糕,我還能找到新的夢想。
  沒錯,夢想成為傳說中的甜點師·光之美少女……。
   X X X
  杜甫說,國破山河在。另外一方面,也有人說,夢破老家在。這當然是我說的。
  我的夢想破滅了。用著研究的名分,吃著美味的甜品,我意識到了自己絕對做不出這么好吃的東西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成為光之美少女的夢想破滅了。所以,回到家我便賭氣躺倒。
  可是就算如此,地球還是照轉。
  和由比濱一同出去玩的第二天,我的學校生活過得十分平安,不知不覺間就迎來了放學時間。
  不知昨天在學生會室被告知的舞會準備沒什么工作可做是否為真,不管是雪之下還是一色,到現在都沒叫我們過去。
  既然到這個時候,她們都不特地來聯系我,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呢……。我稍微有些心神不定,不禁偷偷看了眼由比濱,大概她們要聯絡的話也不是找我而是找她吧。
  由比濱意識到了我的目光,點了點頭來做回應。然后她看準和三浦她們的閑聊告一段落的時機,一閃而退,輕快地向我走來。
  「小企。今天有什么打算?」
  由比濱輕輕地歪著腦袋說道。既然她用了這種問法,那么舞會果然是沒有什么要幫忙的吧。
  「沒什么事可做的話,就回家吧」
  「是嗎……。我也沒什么事可做,回家吧」
  話一說完,由比濱就馬上踏著輕快的腳步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和三浦她們揮揮手說道「那就再見啦」,把東西都收拾好。迅速穿好大衣,嘿喲一聲,背起背包,圍好圍巾。
  「那我們回去吧」
  「好……」
  我一邊對為何會極其自然地發展到一起回家的情況感到不解,一邊走向教室的前門。
  那扇門大幅度地搖了起來——本以為如此,其實是發出了『咔啦咔啦』的巨大聲響,被用力打開了。
  這聲音實在太大,讓我吃了一驚,而一色彩羽在門后出現了。哈啊哈啊,她上氣不接下氣,大概是相當急著趕來的。
  「太好了,你們倆還在……」
  看到我們倆的身影,一色整個人癱軟了,她重重吐了口氣。
  「怎么啦」
  「……總之請你們倆一起過來一趟,可以嗎」
  說完,一色便馬上轉過身。
  發生什么事了,我和由比濱面面相覷,看到一色那嚴肅的表情,就算不清楚其中緣由,也只能跟著過去了。
  在我們前方,一色在用相當急速的步伐快速地在走廊里走著。我們也加快了不少腳步來跟上她。走到樓梯的時候我們終于和她并排,我偷偷看向她的側臉。
  一色迎下我的目光,似乎連說明都來不及了,她帶著銳利嚴峻的眼神看向前方,進一步加快了腳步。
  「事情變得有些難辦了」
  她只說了這么一句話,便閉緊了嘴巴。光是她那明明白白地寫著憤怒的表情,就向我們傳達著狀況不容樂觀了。
  不待我們要一色詳細說明,就來到了似乎是她要來的一個房間門前。
  那個房間是和教職員室、辦公處和校長室并排的一角。門板上寫著會客室,雖然我們一次也沒有進去過。
  一色敲了敲門后,不待回話就打開了門,毫不客氣地走了進去。
  我們猶豫了一瞬間,要不要跟著她進去。
  打開門的那個剎那,我們就看到了。
  坐在靠近門側的沙發上的平塚老師和雪之下的背影。
  以及坐在上席的雪之下陽乃,和雪之下姐妹的母親。
  看到她們的身影,想到她們的來訪,可不是說有不好的預感就完事了的。那并不是預感,而是確信。
  雪之下被母親和姐姐用平靜或者說是超然的態度注視一身,我總覺得她的背影小了一圈。
  雪之下的母親把臉轉向打開的門,看到了我們。
  她那深邃的美麗眼睛,探頭看去似乎就會被拖進深不可見底的深淵,從中放出了充滿微笑的柔和目光。我覺得她目光的溫度,和看著雪之下的時候似乎沒有絲毫不一樣,這讓我毛骨悚然。
  一色正面接下她的目光,匆促地行了一個禮。
  「久等了。這個舞會,是我們全部人一起商量后決定的事。……所以,要辯論是否可以實行,請讓我們全部人一起參與」
  一色毅然地說道,或者說簡直就像咆哮般說道。不管是聲音、語氣還是目光,都透露出了敵意。一色大剌剌地用銳利的眼神看著雪之下的母親。
  接著,雪之下的母親為難地笑道。
  「說是辯論,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吧?我們不過是來傳達我們的意見而已」
  她用哄小孩般不慌不忙而又慈祥的聲音這么說道,又微微一笑,催促我們坐下。平塚老師也轉過頭看我們,點點頭示意我們照做。
  黑色皮革面的沙發有兩張。雪之下和平塚老師坐在一張L形的沙發上,和面對著上座的能坐三個人的沙發夾著茶幾。我們理所當然地只能坐在她們倆旁邊。于是我們便自然而然地,只能和雪之下的母親還有陽乃小姐面對面坐著了。
  「……那么,請你們再說一次吧」
  雪之下用生硬的語氣開口說道,自我們過來,她就一次也沒有看向過我們。
  聞言,雪之下的母親露出了似是而非的苦笑。而陽乃小姐則是興致缺缺地用攪拌棒不停地攪著送上的咖啡。
  不知道是否被雪之下家三人散發出的冰冷氣場所影響,室內鴉雀無聲。雪之下的母親大致是意識到了這點,她露出了格外慈祥的笑容。
  「我們是來提出舞會應當停辦的意見的。監護者們看到互聯網上的圖片,來找我們商量了。畢竟,并不是那么健全,……對了,他們似乎很擔心,因為并不適合高中生」
  雪之下的母親仔細斟酌語句般說道,然后她朝著坐在她身旁的陽乃小姐瞅了瞅。接著,陽乃小姐嫌麻煩般地嘆了口氣。
  「畢業生之間也是有不少贊成和反對的意見」
  聽到她那補充剛才雪之下媽媽說的話般的語氣,我意識到陽乃小姐為何會來這里了。看來,她是跑來打援護射擊的。然而,陽乃小姐的嘴角,突然露出了挑釁般的笑容,她加了一句。
  「……不過否定的意見并沒有很多」
  「可不能因為是少數意見就棄之不顧呀。若是有人反對,就得為他們考慮下」
  雪之下的母親馬上對陽乃小姐回嘴道。她的語氣并沒有溫柔到可以說是規誡的地步,已經可以說是苛責了。她的態度十分嚴肅。可是陽乃小姐做出一副佯作不知的表情,把她的話當作了耳邊風,閉上眼睛喝起了杯里的咖啡。
  雪之下冷冷地注視著她們倆的交談。不知是否受此影響,她開口嘟嚷的話語,在我聽來也冰冷徹骨。
  「……那么,為什么媽媽你會離這里」
  「我也是監護人之一呀……,而且,受了你爸爸的一個熟人的委托,我也不好通融。……你明白這點吧?」
  她的表情和藹可親,她的聲音十分柔和。語氣平和。話說的像諄諄教導。這正如告誡孩子一般,和剛才對陽乃小姐的態度明顯不一樣。
  雪之下緊緊地攥著裙子的下擺,低下了頭,她媽媽繼續慈祥地說道。
  「當然,你能把握分寸來辦的話,我是覺得沒問題的呀?」
  她的微笑里帶著掛慮,她的聲音不急不慢又柔和,她的話語里退讓了一步,雖然不管怎么樣看都極其謙恭和藹,卻表達了意思完全相反的弦外之音。而她接著說下去的話,則如實表達了這點。
  「可是,我們也研究過舞會,事實上,就是容易發生喝酒啊非正當異性交際啊這些問題,而且按照現在的形式當作謝恩會辦下去的話,也會有人覺得不合適的。再說了,發生問題的話,你們又怎么負得起這個責任呢」
  「所以我說了!家長會和學校方面聯合行動的話,就可以防止這種問題了……這個意思我不都已經得到非正式承諾了嘛……」
  雪之下的聲音有那么一瞬間十分粗魯。可是,她說著說著,音量就小了下去,最后得鬧別扭般軟弱了。她后面加上的一句話,也變成了嘟囔,目光垂到了地板的角落。雪之下咬緊了牙關。
  雪之下的母親瞇細了眼睛,但還是聽她全部說完后,再點頭道『嗯,』。
  「關于這點,我覺得家長會那邊也是疏忽了。你那非正式承諾,始終只是看過書面材料層面的承諾而已吧?應該在見過實際演出前,保留最終判決才對的……」
  「這可不合道理。事先已經說好,不會反悔的了。話說回來,教好子女,不讓他們發生問題,不正是監護人的工作嗎」
  不等雪之下媽媽把話說完,一色就帶著些吵架的語氣,極力頂撞。看到她那毅然決然的態度,由比濱瞪大了眼睛。
  「一色」
  「……抱歉」
  平塚老師出聲責備,一色大概也覺得說太過了,她不痛快地道歉。可是,她又像是要表示無法信服般地嘟起了嘴巴。看著這一串舌戰,陽乃小姐悄悄地撇過了臉忍住笑。自不用說,在這個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的,也只有陽乃小姐了。
  平塚老師倏地低下了頭,為學生的無禮賠罪,雪之下的母親則是搖搖頭,表示不介意。
  「當然,各位監護人也各有想法。應該也不會完全禁止、限死你們的。不過我們還是擔心呀。特別是現在SNS炎上啊,個人被人肉遭害啊……這些事件是很容易發生的呀?所以,你們籌備得這么招搖,就更加讓我們過于敏感的呀」
  說著,雪之下的母親將目光落到了一色身上。她的眼神凈像是看到了珍禽異獸一般,兩眼放光,直說了,很是開心。
  「你是叫一色同學,對吧。正如你剛才說的,監護人和學校,理應教給孩子如何應對這種情況,和網上怎么和人交往。事實上,學校教育也是通過這種配合發展起來的。最近很多企業的培訓也加進了這樣的」
  她那熱情的語氣中帶著愉悅。她做著解釋、講解的時候就來神的神情,和她的女兒雪之下非常相似,甚至讓人覺得欣慰。
  可是,就在她的笑容蒙上陰影的那個剎那,這種印象便蕩然無存。
  「……可是,這還難以說是足夠的。就連攢足經驗、明白事理的大人,都會發生炎上,鬧出問題的」
  所以,孩子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就不該辦舞會。就算她不特地說出來,都已經連帶著傳達了這個意思了。
  事實上,參加攝影的學生們上傳到SNS的時候,是毫不炫耀、直率地,完全沒有預料到會招來這樣不安的看法的。畢竟父母和孩子之間有用Line聯系,偷看子女以Instagram為首的SNS的父母并不足為奇。而我們學生方面,事實上也是沒有意識到這點。這樣的話,有可能會被衛道人士們發現的。
  「……要談及這個那個可能的話,就沒完沒了了」
  雪之下大概是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她很不是滋味地說道。就是這樣。因噎廢食是很荒唐的。要說這種話的話,就連不要在外吃飯,因為可能會發生食物中毒,都能說的通了。不管怎么做好防范,都無法斷言是絕對安全的。
  雪之下的母親當然理應也是明白這點的。
  「我還是覺得,有人提出否定的意見的話,就沒必要勉為其難地辦了。難得你都過上新生活了,就別給自己添堵,做些會在社會上被人指指點點戳背脊的事了」
  所以,她這次便改變了切入點,連感情主義都搬出來了。她松開眉梢,帶著一副擔憂的表情訴說道。
  「謝恩會可不只是為了畢業生的活動,對監護人、教師們,還有當地的人士們都是很重要的。……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哪個謝恩會遭到了什么不滿吧?」
  說著,雪之下的母親看向在她旁邊坐著的陽乃小姐。『對不對?』她歪起腦袋問道,陽乃小姐冷淡地點了下頭。
  雪之下說不出話來了。這可戳到了她的痛點,我也感到不是滋味。
  目的是為了改善謝恩會的不滿之處,手段是取而代之辦個舞會,站在這個角度上,還比較容易得到理解。可要從辦舞會這個前提被否決了開始著手。這理太難說了,實在棘手。
  正當我這么想的時候,一色突然往前探出了身體。
  「您要說畢業生的話,我們也是未來的畢業生。我們有足夠的權利對感恩會做出提議」
  聽到一色口里說出的這熟練的狡辯,我不禁嘆了一口氣。厲害啊,一色。我感到佩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一色偷偷看了看我,嘿嘿,她強氣地笑了笑。似乎是起了勁,她繼續說道。
  「事實上,在校生們就是覺得舞會不錯,并接受了。在SNS上,基本上都是肯定的意見……」
  可她沒能夠說到最后。雪之下的母親抓住一色喘氣的剎那,笑盈盈地打斷了她的話。
  「說不定在SNS上是這樣吧。不過,傾聽別人私底下的意見也是很重要的。位高權重者,是受大家信任的人,有這個義務。……你們也好好記住這點」
  她最后加了一句,對著女兒們說道。雖然聲音和語氣沒有任何改變,可唯獨最后這句帶著明顯不一樣的熱情。也不知是否因為這個。陽乃小姐撲哧一笑,無聊地嘆了口氣。雪之下則只能愣得一動不動。
  到了現在,我再次認識到了。我深切地體會到了,雪之下陽乃以前曾經說過的「比自己可怕」是什么意思。這可不妙。完全打不過。
  她不是用說理可以說得過的人。
  乍一看,她會帶著柔和的微笑點頭聽取別人的話。讓人以為她會側耳傾聽對方的意見,認真辯論。
  可是,不對。她是用笑容暫且搪塞過去,待對方露出破綻的時候出刀砍會心一擊的類型。如果只是駁倒你,找準機會壓制你,那還算好。她并不拘泥于此,會把你逼到她最開始設置好的陷阱之中。
  她最后的結論不會有人任何退讓。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她會露出傷心的表情。甚至搬出唯情論構成的邏輯,大肆標榜。
  雪之下的母親說過,說是辯論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正是如此。原本這個人就沒有要辯論的意思,她最開始就說了,根本就沒有辯論的余地。
  雖然她的主張肯定會在某處產生矛盾,露出破綻,可她會用慈祥的微笑、柔和的聲音掩飾、蒙混過去。不,就算找到破綻攻入,也改變不了什么。她會說著『對呢』,帶著笑容正面接下,接著又會從別的切入點著手,帶出同樣的結論。
  那么,在此說太多并非上策。她越是說,能讓我們攻入的機會就越少。
  一色似乎也帶著同樣的危機感。她偷偷看了看我。我側視著接過她的目光,而我也只能露出苦笑。如果你對我抱有期待的話,那可非常抱歉了,她實在太難對付了。我能做到的,只有錯開對方的矛頭。
  「學校方面也給了非正式承諾,對嗎。您是怎么個想法」
  我說著,朝著平塚老師看去,其他人也一同看向她。由比濱和一色的表情里帶著些微小的期待。陽乃小姐興致勃勃地打算裝作作壁上觀,雪之下閉著眼睛等待著她的話。另一方面,雪之下的母親的目光則是風平浪靜,她只是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老師。
  平塚老師接下各種各樣的目光,歪了下嘴角笑了笑,接著開口說道。
  「按照我個人來看,可不想下馬上停止的判斷。我校有著重視學生自主性的傳統。我的想法呢……是應當適當修改計劃上的不足之處,繼續協議以得到各種監護人的理解和支持」
  還是成年人靠得住。真感激您能夠給這個無休止的爭論打上休止符。
  被人提議重整姿態,雪之下的母親似乎也不做異議,她不慌不忙地點頭。
  「老師這個想法十分正確。那么,我之后還會再來的,之后是讓我和學校方面商量嗎?」
  「我會跟上頭說的。我盡快確認日程,跟您聯絡」
  結束了事務性的交談后,雪之下的母親行了一個禮。
  「勞煩您了。拜托了。……陽乃,跟大家打個招呼,我們走」
  「啊,我喝完這杯咖啡就走」
  陽乃小姐指了指咖啡杯,滿不在乎地笑道,輕輕揮了揮手。見此,雪之下的母親露出一副『服了你了』的表情,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是嗎,那我就先走了」
  說著,她倏地站起身來。即便她長時間坐著,身上的和服也沒有絲毫凌亂,站姿十分有威嚴。而她用和她的這種看上去的印象不同的聲音,叫起另外一個女兒的名字。
  「雪乃」
  被她叫到,雪之下只是轉了下眼珠,瞅了下她。雪之下的母親看透了她的反應,慢悠悠地、和藹地說道。
  「我知道你很努力了。可你還是早點回家吧。不要勉強自己啊」
  「……嗯。我知道」
  面對著閉著眼睛隨口說道的雪之下,雪之下的母親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笑容,最后似乎還是下定了決心,邁開腳步。『再見』我們也對她致意,平塚老師則是跟著她站了起來。似乎是打算送她出去。她們倆就這樣離開了會客室。
  會客室的們關上后,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深深嘆了口氣。
  門的另一邊,還能隱約聽到平塚老師和雪之下的母親在進行著兩言三語的問候。大概是不想讓門那邊聽見,陽乃小姐小聲地說道。
  「哎呀,好累。要陪她做這種事,真是麻煩……」
  說著,她苦著臉,皺著眉頭喝著咖啡。本應不喝咖啡的雪之下,也緊緊抿著嘴,喉嚨動了動,似乎想喝些什么。她們倆的這種表情看起來非常相似。
  話雖如此,要說像的話,她們果然還是很像她們的母親就是了。
  雪之下和陽乃小姐身上有著讓人覺得共通的東西,那位母親身上,也感受到能她們身上的異質感和扭曲。所以讓人不禁想尋個究竟。
  「我想問問……,她說她是家長會的一員,是不是會長什么的?」
  「不是不是,她是個理事什么的不明所以的名譽職位。她的工作只是掛名寫寫委任狀。不過,父親的工作和當地關系比較密切,兩位女兒都是這所高中的學生,對不對?所以有人拜托,她就會過來」
  原來如此,是因為是當地的權威人士啊。用我身邊的例子的話,就是我爸公司里的執行官一類的吧。出了問題,去跟他報告的話,就算沒拜托他,他也似乎會說「那就由我去說吧」,樂滋滋地一馬當先。不對,雪之下的母親這邊是被當地人拜托的,有些不一樣。
  正當我這么想的時候,陽乃小姐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去。
  「……所以,她過來和她本人的意愿是沒有關系的。既然被委托了,就必須過來充個門面」
  陽乃小姐無聊地說道,哼,她冷笑道。
  可我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我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個立場,和某人十分相似,心里有些不好受。
  正當我這心里疙瘩和嘆息一同吐出來的時候,會客室的們被打開,平塚老師回來了。
  「哎呀,這可難辦了」
  平塚老師一進門就苦笑著說道。她從會客室一角里的柜子里拿出水晶煙灰缸,接著站在床邊,點著香煙。
  看來這個會客室,是原則上禁煙的校內例外允許吸煙的地方。也罷,能進來這種房間的,大概都是些有著VIP待遇的人,而這些人里估計也有老煙槍吧。那么,讓他們來規則外的特殊空間,是為了表示誠意和敬意。
  也就是說,雪之下的母親肯定是受到了賓客待遇的,我覺得單是通過這么一點,就能看出學校方面的態度了。
  大概從頭到尾都參與了這次協商的雪之下,是最能感受到這點的。雪之下和剛才沒有絲毫變化,她伸直了背,用與之相反的抑郁、沉重的聲音,對平塚老師問道。
  「……您說學校方面會有應對,具體是怎么樣呢」
  「難說。事實上,只是上傳到SNS的那些圖片的話,我也……哎,我上面的人也不會那么重視和這個問題」
  平塚老師不停地吞云吐霧,像要安撫雪之下般,對她露出微笑。可是,當抖落香煙的灰,發出聲響之后,她又靜靜地繼續說道。
  「……可是,這世上就是有許多喜歡打些奇葩的報告的人。比如偶爾會有郵件或者電話過來說,什么學生的裙子太短了,什么路邊好吵,什么看著我笑啊。如果是平常的話,就隨便回下『真是感謝你寶貴的意見,這對今后對學生的指導,是個好參照』,需要的話就指導下完事,然而……」
  說到這里,平塚老師頓了一頓,呼,她吐出煙霧,滿面愁容地說道。
  「這次這個問題還是很大的。……必須做些一定的應對了」
  雖然她用了『一定的應對』來含糊其辭,可其中含義只有一個,那就是停辦舞會。
  和這種問題類似的例子不勝枚舉。比如說,曾經有個企業在某一站貼了個招聘廣告。由于做得很有沖擊性,文面比較新穎、別致,上了SNS的熱榜,獲得了幾萬點贊,引起了很大反響。大家的反應基本上都是有特色、有趣和好評。可是,這廣告不消幾天就被這個刊登的企業自己撤走了。原因是有人通過電話和郵件傳達了否定的意見,在公司里發生了問題。
  (譯注:此處應指今年8月份ヨーク警備在千葉縣松戶站的廣告「就算僵尸突然出現也很安全」)
  大概,現在的社會潮流,就是就算有很多好評,只要有些許批判,就該考慮到它們做點什么,或者不得已地放棄。
  隨著遵守規定(compliance)和政治正確(political correctness)等等詞匯或者概念扎根,社會開始更多地關注理應被關照的人群。這事本身是令人高興的,可是理解的變化是需要時間來過渡的。
  為此,隨著不妥當、不檢點和不健全等等詞匯被過量運用,也有可能會導致過度的反彈。
  從某一方面來講,同樣也可套在這個舞會周圍的環境上。作為概念理解來說,這大概已經足夠了。
  發生問題的是實際的行動。
  「學校方面是不可能推動監護人的」
  雖然對學校來說,已經非正式承諾了舞會,還要馬上撤回,這有點不成體統。而她的意思就是,就算抓著這點,也是沒法引導贊同辦舞會的路子上的。
  接著,平塚老師的目光落到了手上的香煙上,她稍微想了想,頓了一頓。
  「雖說也不是沒有辦法……。……可如果你們明年以后還要想辦舞會的話,我覺得我就不該出手了」
  平塚老師把香煙用力扣在煙灰缸上消掉火,她重新轉向我們。煙霧散去后,空氣中彌漫著焦油那帶著強烈刺激性和香甜的獨特氣味。這種氣味煽動了我心中的不安。
  接著,陽乃小姐吃驚地說道。
  「……小靜,你還沒告訴他們?」
  「我怎么能說都還沒正式決定的事呢」
  「你只是說不出來而已吧」
  「……呃,哎」
  平塚老師雖然說得從容不迫,可一被陽乃小姐嚴厲地指摘,她就有些難為情地移開了目光。陽乃小姐重重嘆了口氣,像是窮追猛打般繼續說道。
  「畢竟在公立學校教書,你也是明白連續工作年數限制的。去年已經是極限了,今年你絕對會被調走的」
  從她們對話的碎片之中,我大體上對其中緣由有個譜了。可是,我卻不想去理解其中意思。心中只有『這樣啊』的毫無實在感的感受。
  可是由比濱很清楚地理解到了話里的意思。
  「呃,這就是說」
  「算啦,這話題先放一邊。下次再說」
  由比濱戰戰兢兢地開口說道,聞言平塚老師笑了笑,半強制地結束了話題,她的目光投到了雪之下和一色身上。
  「那么,……你們怎么辦?」
  被她問到,兩人倏地抬起頭。為了調整我這走神的腦袋,我也用力撓起頭。
  「你說怎么辦……。修改計劃上的不足……」
  說著雪之下就馬上搖起了腦袋。她大概也意識到了,這是沒有意義的,或者說不可能的。
  穿著禮裙,跳著舞,舉行盛大的派對,改變這幾點的話,就已經說不上是誤會了。想要參與的人們也不可能會認同的。可是,換湯不換藥地改幾個部分,已經發生過壞事的計劃,是沒可能通過的。眾口難調,最終走投無路。
  「我在進行繼續協議期間,想想有什么能獲得理解的辦法吧……」
  雪之下說道,可由于她那蒼白的臉和細小的聲音,讓我確定了那是基本上沒有希望的。可是,現在又沒有其他能做的事了。我也點點頭。
  「也罷,你說的對。總之先找齊說服他們的材料,接著……」
  說到這里,我停住了。在沙發上和我并排坐著的雪之下,攥住了我的夾克袖子,阻止我說下去。雖然她沒用什么力氣去拉,可她緊緊地攥住,我的袖子上起了褶皺。
  「等等。這接下來是我們的工作。……這是我該做的事」
  「……這不是講究這些的時候吧」
  聽到我的話,一色也點點頭。平塚老師則是一如既往地用關心的目光看著我們。在我身旁的由比濱則是什么也不說,一個勁地沉默著。雪之下說不出話來,她緊緊地抿著嘴唇。我等著雪之下回答我。可是,發生聲音的卻是另一個人。
  「……你又要做『哥哥』了啊?」
  雖然聲音十分愉悅,語氣像是調侃,話里帶笑,可聽起來卻極為冰冷。雪之下陽乃舒暢地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用憐憫般的眼神看著我。
  「啊?你什么意思」
  不知不覺間,我回的話中帶了惱怒。我自己也清楚,我的語氣變得粗暴。可是,陽乃小姐則是對我的反應表示興會淋漓,她撲哧一笑。
  「小雪乃說自己能做,你就不該隨便出手幫忙。你又不是小雪乃的哥哥什么的」
  這種胡說八道讓我很不痛快,不禁說不出話來。我聽到一色在我后面輕輕地嘆了口氣,我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并不是如此」
  這聲音軟弱、顫抖,但是明確地否定道。這聲音就如同輕撫了我的背后一樣,我反射性地抬起臉,看到由比濱正狠狠地盯著陽乃小姐。
  「……因為她很重要。所以出手幫忙是理所當然的」
  「既然你覺得她很重要,我覺得那你就該尊重她的想法」
  陽乃小姐帶著些責備地嘆了口氣。
  「能辦成舞會的話,媽媽也會多少對小雪乃改觀的。當然,那是憑著小雪乃自己的能力去辦才行。……你明白你出手幫忙會是什么意思吧?」
  她的聲音里帶著明確的敵意。陽乃小姐對著由比濱還有我,投向射殺般的嚴肅目光,說出刺殺般的尖銳話語。
  這個問題太沉重了。畢竟,我意識到她是在問,你能夠對她的將來、人生負責嗎。我無法輕易地回答這種問題。我們既沒有幼稚到不考慮后果就行動,也沒有成熟到可以全盤接受。
  所以,不管是我、由比濱,還是一色,都只能沉默不語。
  在這里,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大概只有平塚老師了。可是老師什么也不說,她只是一邊吞云吐霧,一邊帶著苦澀的微笑注視著陽乃小姐。不知是不是意識到了她的目光,陽乃小姐撲哧地笑了起來。她忽然一變,用和善的聲音對我們說道。
  「不管怎么為對方著想,總是出手相助,可不見得是正確的……你們知道,像你們之間的關系,叫做什么嗎」
  「姐姐,別說了。……我懂的」
  雪之下并沒有打斷她的問題,她不緊不慢地用平靜的聲音說道。被她帶著水晶般清澈的微笑看著,陽乃小姐也不繼續說下去了。
  「我想證明,我能夠靠自己的能力辦到事。所以,……比企谷君,請不要再幫我了。對不起,我竟然做出這么任性的請求……。拜托你。讓我自己來吧」
  說著,她抬起了臉。她的表情,正如同她的冷靜的聲音一般清澈、恬靜。
  可是,對上目光后,我發現淚水在她眼里打轉。雖然她一直在露出幽幽的微笑,可是她的嘴唇在顫抖著,透露出了悲痛。她摒了摒息,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不這樣的話,我會越來越沒用的。……我很清楚,我在依賴你們。對你也是,對由比濱同學也是,我一邊說著不依靠任何人,一邊總是推諉于你們」
  雪之下結結巴巴地,低著聲,她只是用沉郁頓挫說道。
  由比濱垂下了目光,靜靜地聽著。平塚老師也一言不發,閉上眼睛,一色則是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目光,一動不動。陽乃小姐用冷冷的目光看著她,接著又輕輕嘆了口氣,笑了起來。
  可是,我有話不得不說。就算我的話空洞而又沒有任何意義,我也必須做出否定。
  「你說的不對……完全錯了」
  我聲嘶力竭,拼命地擠出這句話。可是,雪之下慢慢地搖了搖頭。
  「沒有錯,結果一直是這樣。雖然我以為,能夠做得更好,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變……。……所以,求你了」
  她用濕潤的眼睛注視著我,她用悲痛的聲音對我說道,她對露出了朦朧的微笑。
  我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嘆了口氣。
  「小企……」
  由比濱拉了拉我的袖子。我長舒一口氣來壓制住我的顫抖,好容易地點點頭,以作回應。雖然我想低聲說一句『我明白了』,可我怎么也發不出聲音。不過,雪之下似乎清楚地聽見了。
  她露出了微笑,對我點點頭以作回答,倏地站了起來。
  「我們回學生會室,商討之后怎么應對」
  雪之下對平塚老師行了一個禮,邁開腳步。踏著沒有任何迷茫的腳步,她毫不回頭地離開了會客室。一色也連忙站了起來,跟著她行禮,連忙跟上雪之下。
  她們倆離開后,平塚老師松了口氣般地嘆了下氣,點著香煙。
  「比企谷。之后再找你說話。總之,你今天就回家吧。由比濱和陽乃也是」
  呼,她吐出煙圈,用帶著些疲勞的苦澀笑容說道。
  「……好吧」
  回答了之后,我發現我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十分疲勞,非常不愉快。
  我連披上外套都覺得麻煩,和包一起拿起來,和陽乃小姐打了個招呼,從沙發上站起。不拼命地站起來的話,我就會因為疲勞和虛脫,不知道在這呆到什么時候了。
  由比濱在我身旁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我看著她,盡可能地擠出笑容,用盡可能溫柔的聲音和她告別。
  「……那么,再見」
  「咦……。啊,嗯。再見」
  由比濱抬起頭,她一瞬間吃了一驚,可她似乎馬上就理解了我的意圖,把到嘴邊的疑惑吞了下去,帶著微笑回道。
  我接受了她的體貼,無力地點點頭以作回應,離開了會客室。
  我現在沒有自信能和由比濱好好說話。只是閑聊些有的沒的還好,一不小心,可能就會隨口說出不說為好的話、不告訴別人為好的事了。
  我走出校舍,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存車處。我打開鎖,咯嗒咯嗒地推著破爛的自行車,走向旁門。沉重的不只是我的腳,不管是自行車、我的身體,還是心情全都很沉重。而我的肩上也突然重了起來。
  我感覺有人在用力拉著我,回過頭,雪之下陽乃似乎一路跑了過來,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長舒一口氣。
  「追上你了。送我一路吧」
  陽乃小姐故意為之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她這么說道。接著,她在我旁邊并排走著。說實話,我已經累慘了,連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到車站就行了吧」
  「嗯。……我還以為能難得和小比濱一起回家呢。還準備要求她,結果被她溜了。直覺真是優秀」
  「一般都是逃得掉的吧」
  「大半是逃不掉的就是了」
  哈哈,我干笑著諷刺她,可她又笑嘻嘻地回話道。
  事實上,我會這樣被她逮到,直覺就是差,而大概在被抓到前就一溜煙躲掉的由比濱,就能說直覺優秀吧。陽乃小姐也佩服地低語道『嗯,』。
  「她的直覺真的很優秀。她可是全都搞清楚了的。不管是小雪乃的想法,還是她的真心,她全都清楚的」
  我似乎聽到了不能聽過就算的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朝陽乃小姐看去。接著她撲哧地笑了出來。
  「不,她優秀的可不只是直覺。臉和性格,還有身材也很好。……真的是個『好人』」
  「你的聲調在我聽起來帶著惡意」
  她強調了話尾,還讓人感覺到笑意,讓我覺得話中有話。可是,即使被我這么指摘,陽乃小姐也絲毫不在乎,她輕快地跳上路旁的緣石,朝我回過頭。
  「是嗎?不是聽的人的問題?」
  「……你說的有點道理」
  剛才陽乃小姐的說法,仔細想想,似乎也并無惡意,不過,我確實是有著揣摩別人的話里的審深層含義的壞習慣。所以聽到陽乃小姐的話,我也點點頭。接著,她像走平衡木一樣在緣石上走了起來,毫不留情地指著我。
  「沒錯!所以比企谷君是個壞蛋!不,應該是個覺得自己是個壞蛋的人。總之覺得自己有問題。……就像現在一樣」
  陽乃小姐一臉『如我所料』的笑了出來,她從緣石上跳了下來。
  「而小雪乃呢……」
  說著,陽乃小姐抬頭看起晚霞。仿佛被其晃到一般瞇細了眼睛。
  「……是個普通的人。喜歡可愛的東西,喜歡貓,討厭怪物和高處,為自己是個什么人而傷腦筋,……她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
  『你知道嗎?』陽乃小姐歪著頭,無聲地問道。可是,由于她沒有說出口,我也效仿她,歪起腦袋,無聲得回答道『是嗎,不清楚』。
  我不明白把雪之下雪乃叫做普通的女孩是否合適。容貌端正、文武雙全,如此等等,她身上比別人優秀的長處不勝枚舉。會把她稱作普通的,也就只有這位完美惡魔超人——雪之下陽乃了。在大部分人里,她理應是鶴立雞群的。
  至少我并不認為雪之下雪乃是個普通的女孩。
  完美惡魔超人似乎不滿意這種無聲的問答,她毫不留情地鼓起了臉。然后,她毫不顧忌地朝我逼近,狠狠地盯著我。
  「小雪乃是個普通的女孩。……哎,小比濱也是如此」
  我和陽乃小姐夾著自行車的車把對峙著。可能您忘了,我也是個普通的男生,被漂亮的大姐姐這么近地看著,還是會緊張的。我感到臉上一陣滾燙,不僅移開了臉。就在這時,陽乃小姐低聲絮語道。
  「可是,當你們走在一起,就會各自扮演起角色了」
  因為移開了目光,我不清楚她的表情。即使如此,我也在她的聲音里聽出了同情和悲哀。這寂寞而又溫柔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馬上移回目光。可是在我眼前的完美惡魔超人,已經穿回了平時的強化外骨骼。她那美麗到可怕的臉上,露出了非常壞心眼的笑容。
  「好了,問你個問題。你們三人的關系,該叫什么呢?」
  陽乃小姐走到我自行車的前面,把手臂挨在車把和前籃上。她堵住了我的進路和退路,一副在我給出答案前都不放我走的表情,可憐巴巴地向上盯著我。
  「……好人,壞人,普通人,你想說芋欽三人組?」
  (譯注:從電視節目『欽ドン!良い子悪い子普通の子』中誕生的組合)
  「唔。不正確。我說的是你們三人的關系」
  雖說不對,我姑且還是這么回答道,而陽乃小姐并不放我走,可是她也不告訴我正確答案。……這是在我正確回答之前都不放我走呢,還是在我回答出陽乃小姐所希望的答案之前,都不放我走呢。又或者,她是在重復問之前會客室里的問題嗎。
  不過,要是能我說出讓陽乃小姐滿意的話的啟示的話,那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難事了。
  問題是,說出口本身很困難這一點。所以,我花了不少時間來下定決心。而由于在此期間,我都在和陽乃小姐大眼瞪小眼,這就更難說出口了。因此,當我要說出來的時候,我便撇過了臉,嗓門也變尖了。
  「…………三、三角關系嗎?」
  接著,陽乃小姐瞪圓了眼。她半張著嘴,『啊?』她歪過腦袋想了想,想清楚了后,她噗哧地笑了出來。接著,她張大嘴巴,開懷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是這么想的啊!哎喲,你還自己說出口,真是太有意思了啊?哈哈哈!哎呀,肚子好痛側腹都抽筋啦,好痛痛痛」
  「你笑太過了吧」
  陽乃小姐放開自行車,一邊忍著側腹的痛,一邊還在笑著。我的自尊心和自我意識受到了成噸傷害,還想著索性就這樣回去好了,姑且還是問道。
  「我想問,正確答案是什么?」
  「咦?正確答案?噢,正確答案啊……。正確答案是……」
  陽乃小姐擦掉眼角浮出的淚水,過來過來,她向我招了招手,然后把手抵在了自己嘴角。是叫我把耳朵伸過去嗎。我一邊納悶著,有必要裝得這么秘密嗎,一邊愣愣地探過身子。接著,陽乃小姐把臉貼了過來。她身上散發出了猶如花蜜般的香甜氣味,帶著笑的輕柔吐息吹拂著我的臉頰。
  我感到不好意思,不由自主地想背過臉。可是陽乃小姐也用一只手抓著我的下巴,不讓我移開臉。我背不開,逃不掉,她那艷麗的嘴唇靠近了我的耳邊,輕聲說道。
  「是相互依賴」
  她低聲說出的這句話,比任何真貨都要真實,冰冷徹骨。
  我很清楚她這話本身的意思。我在書上讀過,自己依賴于和特定的對象之間的關系,并且被困在這個關系中,處于一種成癮的狀態。
  「我不是說得很清楚嘛,并不是信賴」
  陽乃小姐開心地嘻嘻笑著,可她的笑容扭曲得十分淫靡,她繼續說道。
  「被她所依賴,你覺得很舒服,對不對?」
  粘膩的聲音沖擊著我的耳垂,麻痹了我的頭蓋骨。我因為她的話想了起來。書上的記載還有后續。相互依賴之所以成為相互依賴,原因并不只有依賴別人的一方,也在被依賴的一方。有種說法是,當自己被別人所需要時,才能找出自己的存在價值,得到安心和滿足。
  單詞、單詞的印象和實際情況越是結合起來,我就越是感到頭暈。
  我已經不知被告知了多少次。我被指摘道,我沒有在放任自己的自覺。我被說道,我受人所托,會覺得開心。每逢如此,我都騙自己說,我生來就是哥哥性子,沒辦法啦。
  羞恥和自我厭惡讓我想要作嘔。我是何等丑陋、膚淺啊。我一邊裝作孤高,一邊一被人拜托便喜形于色,而且感到愉快,還用其充作自己存在價值的補足,哪有人會這么討厭的。我無意識中感受到了被依賴的快感,貪婪地追求它,然后把求之不得歪曲成一絲寂寞。我的品德低下,丑陋之極。
  我最為打心底厭惡的,是自我批判實為為自己找借口這點。我的耳朵下面有種抽動般的感覺,口中充滿了唾液,我拼命將其吞下,劇烈地吐著氣。
  嗯,確實,我和雪之下的關系,可說是相互依賴。姑且不論雪之下是不是真的在依賴著我,我最近的狀態,按以前的我看來可謂異常。如今檢查了下是否相互依賴,好幾個項目似乎都對得上。
  撲哧,陽乃小姐露出了奚落般的笑容,她迅速地走在前頭。我慢吞吞地追上她,不久后來到了位于學校和車站之間的公園旁邊的小路上。陽乃小姐抬頭看起尚未長出芽,更沒有葉子和花的行道樹的寒枝,她低聲說道。
  「不過你們的相互依存已經結束了。小雪乃順利地自立了,稍微成熟點了」
  她用著炫耀般的語氣,含著愉悅的聲音,以及帶著寂寞的側臉談論著妹妹的情景,讓我感到了既視感。在一個比現在稍微寒冷些的夜晚里,她也說過類似的話。
  和現在一樣,她走在我前頭,確切地說道。
  我清楚地記得那時她說的話。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沒發現被捉弄了,自作聰明假仁假義地置之不理,可最終還是忘不掉。
  夕陽西下,城里落下了晚景。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走完了小道,來到了車站前的大路。傍晚時分的車站前,人聲嘈雜,趕著回家的人們熙熙攘攘。
  「這里就行了。再見啦」
  說著,陽乃小姐輕輕地揮了揮手,精神抖擻地離去了。
  「我說……」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陽乃小姐的腳下,用嘶啞的聲音叫住了她
  陽乃小姐又邁出一步,朝我回過身。她笑嘻嘻地歪著腦袋,沉默著催促我說下去。
  我一瞬間為她那過分和善的眼神感到摒息。
  「她……,為了變得成熟,舍棄了什么呢」
  那和她十分相稱的微笑,一下子消失了,變成了悲哀的表情。
  「……她和我一樣,舍棄了很多」
  雪之下陽乃用著沒有比這更明確的態度說著了這么一句,即便不告訴我哪怕其一。而后,她消失在了人山人海之中。


轉載說明

名稱:やはり俺の青春ラブコメはまちがってる。12
作者:渡航
插圖:ぽんかん⑧
翻譯:chaineryu、lolihunter2 、言の葉、kuraiyami、自由^邂逅、戰凖
校對&潤色:chaineryu掃圖:サダメ
修圖:澤澤輕之國度:https://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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