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這模樣,雪之下陽乃也沒有醉。
曾經我也來過這里。
形似雙子的建筑。雙塔外觀的高層公寓。
其中的一邊,雪之下所居住的公寓就位于其上層。
上次到訪這里,是文化祭,雪之下搞壞身體向學校請假的時候。
當時她獨自一人地住在那間屋子之中。而我應該是和由比濱一起來的。
在那之后,我就沒來過了。
不過在這前后,由比濱應該是來過很多次的。也許是因此已經習慣了,在來到入口處的自動門時,由比濱也一直是一副平靜的樣子站在雪之下身旁。
要說我的話,卻是怎么也平靜不下來地,到處東張西望和躡手躡腳。不,到底是來女生的家里,肯定會緊張嘛……。雖然這么說也只是剛剛到了入口而已就是了!在邁腿前就帶著莫名的壓力女生的家真是不得了。簡直是地下城最后一關,都讓人覺得尋求邂逅有問題了。(注:在地下城尋求邂逅是否搞錯了什么)
看不到他人身影的入口處顯得十分空曠。因為這份寂靜,都到了我若是芭蕉,都要和石頭合為一體的程度了。(*松尾芭蕉的俳句「閑さや巖にしみ入る蟬の聲」)這個芭蕉什么情況啊,你是安杰羅嗎?(安杰羅巖,出自jojo)
傳入耳中的只有呼吸和像是有些猶豫的嘆息聲。通往電梯間的自動門依然無聲言地緊閉著。
與建筑物的外裝相搭配的橙色復合板材裝飾著并不怎么通透的磨砂玻璃,看不到另一頭的情況。
向門口稍微瞅了一眼,雪之下從書包里取出了鑰匙。
然而她并沒有將鑰匙插入內線對講機(的鑰匙孔)。只是發出了幾聲叮當。
這里是雪之下一個人生活的地方,本來并沒什么可猶豫的。只是在她的領域之中,現在還有其他人在。
雪之下到底是經過了什么緣由才一個人住在這里的我不得而知。即便曾經有過問詢此事的機會本身,我也并沒有涉入其中。
恐怕在此之后我也不會強行地去詢問吧。
并非是缺乏興趣,缺乏的大概是別的什么。簡單來說的話,是因為我不知道如何去問,不知道在什么合適的時機應該問。
對接觸私人事由,總會伴隨著生出類似膽怯的感情。因為不知道在何處就埋藏著地雷。
根據我的經驗法則,一句無心之言就會令人受到深深的傷害,這我是清楚的。就比如在打工面試上被問到「你有女朋友嗎?」之類的,即便對方并沒有絲毫惡意,依口氣和時機,也會受到成噸的傷害。總之,接觸未公開的情報時常孕育著風險。
不過,現在有一件事是可以問雪之下的。如果是彼此都共享的情報的話,就能找到放到臺面上來講了。
「……那一位還在嗎?」
「……應該吧」
即便特地沒有道出姓名,也足以說明了。「那一位」,雪之下陽乃正在這件公寓中等候著。
雪之下露出稍稍有些虛弱的微笑后,又拿起了手中的鑰匙。看來是做好了決心。終于插入了對講機的鑰匙孔中。
然而還沒來得及轉動,自動門突然悄沒生息地開了。
「哎呀,是小雪乃。」
沒大沒小的聲音照面而來,伴隨著輕快的腳步聲。
打開的門的另一側是雪之下陽乃。從電梯間那側透出的燈光,仿佛聚光燈一樣照出了她的身影。
「……姐姐」
兩人露出疑惑的表情和無語的表情彼此相互看著。這樣一看,我再次認識到兩人實在是十分相像的姐妹。不,五官本身的相似自然不必多說。即便是刨除我自己個人的主觀喜好,從一般論來看兩人也是相貌相似的美女姐妹花。只是因為平時給人的印象南轅北轍的緣故,我擅自將她們歸類為不同樣式的美而已。
然而,剛剛那個瞬間,我卻將之前這些感受都拋在了一邊,單純產生了兩人很像的感覺。那略微吃驚地微微張嘴,眨著眼睛的樣子簡直如同鏡子內外面般的相似。
不過,這對鏡像很快就毀了。
「歡迎回家~」
帶著不著調的輕快感地拍拍雪之下肩膀的陽乃小姐,表情中可能帶給人比平時更柔和的印象也說不定。
再一看,連服裝也不像平時的感覺,有一種蓬蓬軟軟的感覺。應該是在房間內穿的衣服吧。上身沒穿袖子地披著輕薄的羽毛外套,腳上穿著拖鞋。仿佛「這樣剛剛好」一般的隨便的打扮。
再此之上,頭發卻帶著濕氣的光澤,臉頰也略微染著一點朱紅色。大大的眼睛若是平時也許會帶著點英氣,而現在卻不知怎的透著些困意。
雪之下似乎也察覺到了和平時的樣子不太相同,訝異地皺起了眉頭。
「……你在喝酒嗎?」
「嘛,差不多,稍微來點。」
被這么問到,陽乃小姐做出用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捏了捏的手勢。與這個動作相反的,她那張開的柔軟嘴角里卻透露出了已經喝了不少的信息。看著陽乃小姐,我、雪之下和由比濱都有點無話可說。
見此,也許是覺得場面尷尬起來,陽乃小姐小聲地清了清嗓子。
「話說回來,你回來的意思是說……」
「……嗯。我有話要和姐姐說」
雪之下接過了只說了一半的話頭。表情中沒有任何的緊張和僵硬。將這些看在眼里,陽乃小姐嘆了口短氣。
「是哦」
興趣缺缺地留下了心不在焉的一句話,就轉向了已經升上去的電梯。
「……總之先上樓?在這里說話也不是個事。」
「啊,沒,我們這就走了。只是送她回來而已」
「是、是的……。而且您是不是準備要去哪里?」
被搶先開了話頭,我和由比濱都帶著困惑地答道。畢竟這也算是過于私人的問題,不能過于不加顧慮地涉入。然而陽乃小姐對我們的反應毫不在意,輕推著由比濱的后背。
「沒事沒事。只是想去趟便利店來著。」
「那、那個……」
都一臉困惑成這樣了還被推托著,也只能邁開腳步了。雪之下也一邊無奈地嘆著氣,一邊跟在陽乃小姐和由比濱二人身后地走向了電梯間。
電梯還沒到之前,陽乃小姐邊哼著歌邊不停按著電梯按鈕。不,就算你這么連按也不會來得更快啦……。甚至有些型號連續按鈕還會取消呢。
因為這些舉動,陽乃小姐給人一種比平時更加年幼的感覺。虧我一直自顧自地覺得陽乃小姐的酒力應該不錯的,這幅晃晃悠悠的姿態著實讓人意外。
乘上了終于下來的電梯,在這狹窄的空間之中氣氛稍微有些窘迫。除了獨自樂呵著的陽乃小姐以外,我們都只是一刻不停地目不轉睛地盯著層數的變化。在沉默著的同時,我們也感覺到了重力沉甸甸地騎到了肩上。
或許是在意這沉重的空氣,由比濱向陽乃小姐搭起話來。
「您是在家里喝的酒嗎?」
「嗯?不是不是。我在外面喝的。然后為了醒酒就洗了個澡……,喝了酒之后不是會想吃點甜食嘛?」
對吧?一邊像是尋求認同一樣將視線投向了我。
「不,我又不清楚……」
就算你理所當然地跟我們這么說,我們都還是未成年人呢……。也不知道陽乃小姐是不是也體會到了我的想法,「嗯~」地歪起了頭。
「這樣啊。嘛,等大家能喝酒了就知道咯。」
「誒……。什么啊你這搞事大學生的發言……」
「噢,很跳嘛」
說著陽乃小姐提起了我的耳朵。
直到剛才還呆在寒冷的外面而變得刺痛的耳朵又附加了新的刺激。不、不要!我耳朵很敏感的!另外吐息中還淡淡地飄著一股酒精的香氣,沐浴露氣味也很香所以真的不要啊。電梯里為什么會帶著這么香的氣味啊?
「會想喝酒的,也會想吃美食的。」
那是音量讓人聽到或聽不到都無關緊要的自言自語。正當人煩惱要不要回應的時候,電梯到達了雪之下房間所在的樓層。
X X X
跟隨著輕輕轉動門把手的雪之下,我們進了玄關。雪之下居住的戶型應該是3LDK。雖然之前來的時候只進過客廳,不過記得很寬闊,也見到了作為主臥室的房間的門。
而在印象上,這次卻給人和上次來的時候相比有哪里不同的感覺。
從玄關到走廊、客廳,目之所及都收拾的十分整潔,室內裝修也并沒什么變化。
不過,只有雪之下找到了這違和感的來源。
雪之下的視線停留在了沙發扶手上的餐具架上,我也隨著看去,上面有著些像是生意大利面一樣的玩意。在由比濱的房間里我也見過類似的東西。記得統稱為室內熏香什么的。
再更加仔細一看,像百樂滋(Pretz)一樣的木棒立在瓶中,瓶底還裝著像是藥水的東西。這個應該就是香味的來源,然后經「意面」吸到上面香氣再擴散開來,大概差不多是這種感覺。淡淡的香氣是花香型的。既甜膩又奢華,同時還透露著些許的優雅。
只是本來應該令人鎮靜下來的香氣,如今卻散發著不和諧的氣息。
那個時候沒有感受到的異物感刺激著鼻子。在氛圍上訴說著這里還有其他人的存在。雪之下陽乃的留宿,殘留下了些微的影響。
啊啊,原來這就是違和感的來源嗎。
大概是因為和雪之下的形象太過不符的香氣才讓人感到在意吧。恐怕這個熏香是陽乃小姐帶過來的東西。要是從我極為主觀私自的印象來說的話,雪之下應該和帶著清潔感和清涼感的檸檬或者薄荷的香氣印象上比較接近。
實際上,雪之下本人似乎也不怎么喜歡這個香味,眉頭緊鎖。就像自己的領地被搞亂的貓一樣一邊盯著室內熏香一邊順勢去了廚房,燒起了開水。應該是打算準備待客的紅茶。
與不怎么高興的雪之下相對,陽乃小姐似乎心情極佳。她一面哼著歌一面打開了冰箱的門,拿出酒瓶和高腳杯,興致勃勃地往沙發一撲,打了個滾仰面一躺。
她把酒瓶和杯子放在餐具架上,蓬蓬的短褲中伸出的長腿像是很舒服地伸著。
正當我死命地忍著不朝這邋遢樣子看去,漫無目的地飄忽著視線的時候,陽乃小姐像是打招呼一樣揮了揮手。
「嘛,隨便坐」
「為什么是姐姐在招待」
一邊無語地嘆著氣,雪之下從廚房回來了。將手中的紅茶在矮桌上擺置起來。
準備好的茶杯有四個。根據杯子的位置我們也大致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陽乃小姐將手伸向了面前的茶杯,灌了一大口后發出了滿足的聲音。接著又向自斟自飲的玻璃杯中徐徐注入了香檳。對這幅姿態,由比濱感慨頗深地注視起來。
「是葡萄酒嗎,這個,您經常喝嗎?」
「我什么都喝。不論是啤酒還是葡萄酒還是日本酒還是紹興酒還是威士忌。」
「嘿誒~好帥。總覺得對酒很了解有些帥氣呢!」
聽了由比濱的話陽乃小姐噗嗤一聲笑了。
「這一點都算不上了解哦,只是那些還不錯的飯店的時候,因為基本上什么都很好吃,所以把心情和喜好告訴別人交給別人去選罷了。」
這是啥,這么精通反而讓人覺得很帥啊……。
就是那個了吧,在聊起來之后就來勁了的感覺了吧。在列出了森伊藏或者魔王或者獺祭之類的名字就來了興致的懂酒的大學生的煩人度實在是異常。
在這點上,陽乃小姐選酒的方式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明智的。
把自己那點知識全拿出來解說的酒友確實很麻煩呢。特別是拿出比利時啤酒開始否定日本的生啤的家伙之類的。這種成為社會人第二年會產生的癥狀可就是所謂社二病了!為什么對我們這種連問都沒問的小男生會想要賣弄起來啊……。
不過要是一點知識都不懂那也是有點可悲的。就比如……。
「酒侍!是酒侍吧!」
「別一知半解就瞎說啊……」
像「哇」地眼中閃閃發光的比濱醬這樣詞匯量捉急的孩子,我覺得實在是讓人有些看不下去。最近的年輕人詞匯量不妙的程度簡直是太不妙了,話說還真不妙呢。不可理喻地過于不妙。
只不過,酒的效果卻也的確不只是說說而已。嘛,因為世間也有些人會主張酒桌上的應酬云云,所以也應該承認酒是有一些效用在的。就好比,在酒席上說一些死都救不回來的暴言什么的,只要把錯都推給酒的緣故就能蒙混過關的風潮也是有的。能有才怪呢,被罵的人肯定全記本子上了。
只是,要說眼前的話,陽乃小姐由于醉了的緣故,接觸的難度比起平時降低了許多也是事實。
拜此所賜,由比濱可能是更容易找話題了吧,和陽乃小姐的距離感近了一些。
緩緩搖動著高腳杯,享受著香檳散發出的芳香,陽乃小姐品了一口酒。
這舉止實在是意外地有模有樣。見此由比濱也發出了贊嘆。
「哇……好帥啊……」
「……帥嗎?」
沒、那什么,雖然陽乃小姐本身是很帥沒錯,不過就這么一五一十地夸出口算是怎么個意思呢……。要是喝酒這件事本身很帥的話,在中山賽馬場附近轉悠的不知為何門牙都沒了的大叔們是不是也很帥了啊?在小巖和葛西那邊從大白天就開始喝酒的大叔們是不是也都是型男了?
不過,由比濱的印象中似乎并沒有那些因為酒而不忍直視的遺憾的大人們的形象。眼睛放光地向陽乃小姐投以尊敬的視線。
「女人要是能喝酒,就讓人覺得很帥!」
「我說你,趕緊把這種想法丟掉……」
真是的!你這樣實在是太令人擔心了!上了大學之后可要好好選擇加入的社團哦!和哥哥約好了哦!
話雖這么說,但由比濱所說的帥氣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理解。對于這種帶著些成人感的行為,我們多少都壞著些憧憬吧。
酒也好煙草也好,這些都是社會所規定只有大人才能享用的東西,所以我們也許不過是在憧憬而已。靠著將這種物品拿到手中,可以通過印象速成地、又或是便利地體味到長大成人的認可。
只不過,因為身邊就有因為酒而變得不像樣的人在,所以我并什么這種感覺。……比如我家呢,會聽聞老爸跌跌撞撞地進家門,或是經常在客戶的酒會上脫衣服什么的。讓人產生「簡直了」的想法。
一想到這,不由得發出了干巴巴的嘆氣聲。
這嘆氣聲和另一個嘆氣聲重疊起來。一看,是又去了廚房一趟,拿著瓶裝礦泉水的雪之下回來了。雪之下將礦泉水遞給陽乃,要和酒杯交換地伸出手。
「飲酒這種行為并不帥氣,擁有能夠帶著節制和良知地享樂的這種品質才是帥氣的。」
「沒錯沒錯,就跟我一樣」
然而陽乃卻嗤嗤地笑著,但酒瓶卻緊緊抱在懷中拒絕交出。見此雪之下有些無語地叉起腰。
「還要喝嗎?」
「有的日子就會想喝嘛。而且酒可是人生的潤滑油」
「……我覺得大多數時候只會成為麻煩的源頭」
沒錯沒錯,自稱潤滑油的沒有幾個好東西。就連在求職的面試上,要拿自己舉例而說出潤滑油這種詞的話,基本上都絕對沒戲了。因為公司想要的一直都是齒輪呢!
不過偶爾還是有的。像潤滑油一樣滑頭,又或者說是能將很多事情若無其事不當回事的人。
實際上,陽乃小姐就將雪之下的抱怨當作耳邊風一般輕巧地躲開,將香檳又呷吮了一口。
「沒事,我會好好聽你講的」
口氣中沒有一點的醉意,聲音中有著確實的冷靜。這點雪之下雪之下似乎也發現了。她收回了陽乃小姐沒有接過的礦泉水瓶,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也是呢,畢竟你也不是正常情況下能聽人說話的人。」
「說的沒~錯」
陽乃小姐帶著玩笑的意味地晃晃酒杯,透過纖薄的玻璃,將視線看向了雪之下。即便是通過了淡金黃色的過濾,那尖銳的視線看上去也沒有柔和一絲一毫。
「所以?要說什么~?」
用輕快的態度若此說著,陽乃小姐纖細的指尖「叮」地彈響了玻璃的杯底。雖說那聲音安靜而又清脆,但卻帶著仿佛踏上薄冰的寒意。而后留下的,只有啜語一般哧哧冒出的氣泡的聲音了。
這待全部殘響消失的片刻之隅,仿佛不允許外人介入一般。我和由比濱都開不了口,連發出呼吸的聲音都做不到。
確實被這么說過了,希望我們只是守望著這一切。所以我們僅僅是只字未說地,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游離著視線,在不經意的交匯時也只是不自然地撇離,最終停留在雪之下的嘴邊。
期間,雪之下一言不發地,承受著陽乃小姐的眼神。像是在慎重措辭一樣地張開了嘴,卻又合上了。
那是連是在吸氣還是呼氣都分不清的小小的舉動。
然而,表現出躊躇也只有那一瞬而已。
雪之下的嘴角幽幽一笑,本是緊閉的嘴緩緩張開了。
「是關于我們。……關于今后的我們」
那聲音凜然卻又清澈,雖然音量絕不算大,卻又不可思議地給人回響在房間之中的感覺。
又或者只是她的眼神給了人這種錯覺也不一定,那毫不逃避,筆直投來的視線,動搖著聽者的內心。
陽乃小姐自然也沒有例外,發出了有些感慨的聲音。
「這件事需要講給我聽嗎?」
「嗯。……是關于我和姐姐,還有母親的事情。」
在這句話語中聽出了些什么,陽乃小姐瞇起了眼睛稍微歪了歪頭。在一瞬間短暫的考慮之后,也許是想通了,有些失望的放松了肩膀。
「……噢。你說那個啊。好像并不是我想聽的事啊。」
接著,在嘆了口氣后,一下子看了過來。
「對不?」
像是想要獲得贊同似的,而被拋來話題的人是由比濱。這視線令由比濱繃緊了身體。
不過像是要遮掩由比濱一樣,雪之下探出了身子。
「不過我還是想讓你聽我講。」
那是蘊含了強烈意志的聲音。音調和平時并無二致,音量也絕不算大,連語速也不快。
正因如此,其中才透露著決心。
迷惘也罷困惑也罷,就連誤會都無處可存。雪之下雪乃的話語,確確實實地撼動了陽乃小姐。
直到剛才都支著沙發側臥的身子緩緩起身,將手中的香檳放到了餐具架上。僅僅是用這個動作,催促著雪之下后續的話語。
「所以,我要回實家去。然后和母親好好談談我將來的志向。……就算實現不了,我也希望不留遺憾。」
說到這,雪之下的話語一時中斷了。
長長的睫毛默默低下,呼吸聲中帶著顫抖。隨著纖細肩膀的晃動,柔順的長發滑落,將雪之下的面容掩藏起來。
她的表情就這樣令人無法窺見,然而雪之下還是繼續說道。
「至少……我想要把這些好好地說出口,希望讓自己信服。」
說完,將頭發理了回去。
撥云見月的精致五官上浮現出的是平和的笑容。
看著這個表情,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不僅是我,大概由比濱也是如此。
雪之下當下的姿態,就是美到了這個地步。碧藍清澈的眼瞳中散發出鮮明的決心,略帶羞意的微笑旁臉頰沾染著淡紅色。
也許是這個緣故吧,對她的話語沒有任何人能作出回應。
唯獨一人,只有陽乃小姐像是嘆息一般地呼了口氣。
我不由得向她看去,然后再一次地屏住了呼吸。在那里的,是和雪之下的笑容相似的表情。
纖華卻又溫柔的笑容,然而,卻不知為何透出了冷漠。
「是嘛。原來這就是小雪乃的答案啊。」
陽乃小姐溫柔一笑后,用柔和的聲音說道。
雪之下對此回以無言的首肯。只是陽乃小姐視線依然冷漠地,投來了像是估價一樣的眼神。即便如此,看到雪之下的姿態沒有絲毫動搖,輕輕發出了嘆息。
「嘛,行吧。起碼比以前強點了。」
如同自言自語般說出這番話,陽乃小姐將手再次輕飄飄地伸向了酒杯。余下的香檳被一口飲盡后,空蕩蕩的杯子抬到自己的視線之上。
曲面的玻璃在陽乃小姐的眼中到底映出了什么不得而知。僅僅只能看到水滴在杯底劃出一道痕跡。
有些滿足地注視著這些,陽乃小姐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既然小雪乃是認真的話,我也幫一把吧」
「……幫一把?」
可能是有些頭緒,雪之下投去了訝異的視線。對此陽乃小姐以微微一笑回應。
「對」
即便得到了如此精簡的肯定,雪之下的表情也沒有明朗起來。這點我也是一樣的。只要對雪之下陽乃其人略有了解,就不可能簡單地聽取她話語的字面意思。
所以,明知自己是在多嘴,我還是插了進來。
「……那個,具體來說?」
「母親大概也不可能輕易就改變方針,所以應該回花很長時間吧,視時機我也插兩句話。」
聽我這么問,陽乃小姐帶著些玩笑意味地眨了個電眼。確實如陽乃小姐所說,雪之下的母親并不會那么輕易就朝三暮四的人。雖然沒有深入談過,也并沒有認識很久,不過單是從旁聽到的她和雪之下的會談來看,就連我也可以輕易想象。僅僅是從我個人的印象來說,那個人應該是不需要他人意見的類型。
那個人的話雖然看上去是對自己女兒說話,而實際上只是對自己說話。若是平時的談話就是那種感覺,要是讓雪之下一個人去談,估計也構不成什么對話。
那種頑固印象和剛剛結識時的雪之下十分相近。而聽完就過的姿態則和陽乃小姐重疊在一起。真不愧是母女,不知道是不是該這樣講。
如此一來,因為身為姐姐的陽乃和母親的相處時間終究更久一些,這份助攻大概多少會有些效果也不一定。
正當我這么覺得的時候,陽乃小姐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這么說,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用就是了!」
樂呵呵地將自己的話當成了笑話,陽乃小姐倒過酒瓶,將剩余的香檳全部倒入杯中。實在是讓人想不透能不能幫上忙啊,這個人……。
止住歡笑,將杯子的內容物全部收入肚里,陽乃小姐又驟然一變,用認真的視線看向了雪之下。
「不過,還是做好暫時會回不來的心理準備比較好哦」
「……也是呢」
「誒?」
聽到由比濱的茫然的聲音,陽乃小姐苦笑出來。
「讓我來這的理由是因為擔心小雪乃,要是回去了的話肯定不會簡單就放她回來的吧。」
直接來說的話,就是監視。
不,應該說是管理也不一定。嘛,畢竟是未成年人,要說理所當然也是理所當然。置于監護之下才是所謂的監護人。
「把行李收拾好。還有,和母親也聯系一下。你突然回去也是要做一些準備的。」
啊,老爸一時興起回老家的時候奶奶也經常這么說的。然后就給我喂得撐死了。奶奶啊,就算我再怎么年輕胃的大小也是有極限的啊……。
如此這般,現在也不是回憶比企谷家情況的場合。重點是雪之下家的情況。雪之下略微思考了片刻,老實地點了點頭。
「是呢,就這么辦吧」
「那,既然小雪乃回家去了……。我就暫時住在這里吧,可以吧?」
「本來這里也不是我的私人財產,你隨意。」
被問到的雪之下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謝謝。要再準備這準備那也很麻煩呢。小雪乃你就好好收拾吧。」
從口氣中來看,雪之下的歸省大概會停留很長的時間。這樣一來,以后就會從老家那邊上學,生活的基本狀態也會轉變。從作為男生的我來看的話,雖然會產生「有必要這么興師動眾嘛?」的想法,不過要是女生的話估計不太一樣吧。你看,像是衣服也好吹風機也好護膚品也好會有很多需求的吧。小町去旅游的時候行李也很不得了的嘛。
雖然這方面的辛苦我并不是很懂,不過同為女生的由比濱應該是清楚的。她「我!」地舉起了手。
「啊!我來幫忙吧!」
「不用了,沒必要讓你做到這個地步……」
「沒事不用客氣!倒不如說是我想幫忙!我很喜歡收拾東西的!」
「可是……」
「好啦好啦!」地由比濱如此一纏上去,雪之下就「不用不用」地欠身哈腰,場面僵持不下。剛想著是不是要這樣耗一輩子的時候,由比濱嘟噥著低下了頭。
「因為我好像,除此之外也沒什么能幫得上了……」
飄落而出的低語聲透著消沉。大概是自己也察覺到了這點,由比濱很快抬起頭,「啊哈哈」地露出了無力的笑容。這身影令雪之下也感到過意不去地說不出話來。
見到此景,我也莫名地有些難受。對雪之下自己決定的行動如此口口相逼,和她的愿望本身是相悖的。
即便如此,依然想要做些什么的由比濱,其氣節一定同樣可敬。那么,我又應該做些什么呢。
這種事,就算沒有繁加考慮,話語還是順暢而出。
「不也挺好嗎。現如今免費的勞動力可是很珍貴的喔。最近連黑心企業也動不動就被勞基署查水表了吶。」
從平時隨便瞎扯淡的一部分中說出了很有自己風格的話。有了結論后過程還是什么的都無所謂作為臨場發揮來說還真是靈性。價值榨取,免費加班,周休兩天(并沒有說一周可以休息兩天)……啊啊,真是美好的字眼。
如此這般進入了愉悅的只有我自己。理所當然的嘛!雪之下和由比濱都一臉苦澀地看著我。
只有一個人,被逗樂的只有陽乃小姐而已。
「嗯,也許挺好的。順便住下來怎么樣?要是小雪乃回了老家,可能輕易就回不來了。」
口氣中十分有姐姐的派頭,相比平時要溫和許多。而且莫名地透露著悲哀。確實。雪之下回了老家后,由比濱能過來留宿的機會肯定會變少的。
這一事實,會成為至今為止的一些事情慢慢發生改變的苗頭。這似乎足以令堅持推辭的雪之下態度發生軟化了。
「……能麻煩你嗎?」
鄭重的言辭卻帶著點害羞,臉上微微泛紅。對這淡淡說出的拘謹編織的話語,由比濱露出了滿面的笑意,輕輕拍著雪之下的大腿。
「嗯!當然了!」
「謝謝……」
不知是因為不喜歡被拍大腿,還是過于直率的笑容十分耀眼的緣故,雪之下一邊連忙道謝一邊移開了視線。而視線的另一頭是陽乃小姐。
「不過由比濱同學要是住宿的話,客用的棉被會不夠就是了。」
說著,雪之下朝陽乃小姐看了一眼。見此,陽乃小姐拍了拍自己坐著的沙發。
「只是一晚上的話我在這里就行了。而且我估計也會一個人一直喝的」
面對邊搖晃著空瓶邊回答的陽乃小姐,雪之下嘆了聲短氣。
「……好吧,那就這樣吧」
「嗯」
就像在說「事情就說到這里」一樣,陽乃小姐一下子起了身。
「我要去趟便利店,需要什么嗎?」
被問到的兩個人都搖了搖頭。對此回以了了解的點頭,陽乃小姐取過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朝門口走去。目光追隨著她時,時鐘剛好進入了視線。剛剛好的時間。作為告辭的時機正合適。
「那我也回去了」
要是在這么游手好閑地待下去,連我都要幫雪之下收拾行李了。這樣一來就會接觸到女孩子形形色色的東西如同安達充式的主人公一樣發出「呼呼」地聲音,甚至還會莫名其妙地搞砸變得自己也要住下來了。
只有這點非要避免不可!不然,就要變成達也還有比呂他們一樣的臉了!話說回來,一般女生的房間是會讓人沒什么立足之地的,感覺可不怎么舒服啊……。
像是要跟在陽乃小姐身后一樣,我也站起了身。與此相呼應似的,雪之下和由比濱也站了起來,跟在我的身后。看來是打算送我出去的樣子。
當我在玄關低身穿鞋的時候,陽乃已經穿好涼鞋先出門去了。就連這種時候也不會配合他人這一點,真不錯啊……。
話說回來,我也并不想一同出門在電梯里度過尷尬的時間。我為了稍微空出一點時間差而慢慢穿著鞋。
這時,一只鞋拔從身后默默遞了出來。
「哦,多謝」
我心懷感激地接過而回過頭,只見雪之下一臉微妙的表情。松開鞋拔的手像是不知道放哪里一樣地晃了晃,就這樣抱在了自己身前。
「抱歉了,讓你陪我們說些不著要點的話……」
對這垂著頭的低聲話語,我點了點頭回應。確實是沒什么要點的話。實際上,也并不是就會發生多大的改變。要說的話,僅僅是雪之下想要將自己決定的事情靠自己的力量來做這種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情進行確認而已。
「不,沒事。畢竟是很有必要的事情把。」
恐怕,這不僅是對她而言,也是對我而言。
站起身,磕了磕鞋子用腳尖確認好鞋子的狀況。我將用完的鞋拔還了回去。
「……謝謝」雪之下接過了鞋拔。
「嘛,反正我也沒做什么。要道謝去謝由比濱吧。收拾行李,加油啊。」
微笑的致謝令人心中瘙癢,我不由得錯開了視線,將話頭轉到了雪之下身后的由比濱身上。于是由比濱將拳頭緊緊握在胸口。
「交給我吧!要是收拾行李的話我就沒問題了!」
這話外之音像是對其他家務很棘手的感覺呢……。唔嗯,雖然印象上收拾東西也不怎么拿手就是了。只不過,連不擅長的烹飪都能逐漸克服的話,其他東西大概也會逐漸學會的吧。
雖然是以難以察覺的緩慢速度,和輕易忽視的細枝末節的變化,我們也多少在一點點地改變。
「那,回見了。」
我扶著門把手,只是回過頭這樣說著。由比濱在胸前揮著兩只手,雪之下則是在比腰稍高一點的半吊子的高度略微地擺擺手。
「嗯!再見小企!」
「路上小心」
被這樣道別,總覺得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悶頭「嗯」了一聲后,我也快步離開了。
X X X
獨自一人從電梯出來時,入口處理所當然的被靜寂所環繞。畢竟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大概也沒什么人進進出出了。
這附近算是人煙稀少的住宅區,因為是高層住宅區所以入了夜以后人流變少要說是情理之中也的確是情理之中。親身感受著這點,我從公寓入口邁開了腳步。
這時,一位和高級住宅區不怎么相配的打扮的女性映入了視線。
是在我之前出門的雪之下陽乃。
由淡粉色的橫條紋所裝點的看上去軟乎乎的絨毛面料的帽衫雖然是長袖沒錯,然而胸口部分卻略微地有些開,另外,從蓬松造型的短褲中伸著的,是柔軟而形態優美的雙腿。
這清涼的薄絨外套的裝扮,與大廳瀟灑的室內設計略顯得有些不搭調,不協調感中泛著一股危險的美感。
光是容貌就已經夠引人注目了,加上這種不太小心的打扮是不是太過狡猾了呢……。
雖然并不是我平時會積極對話的對象,然而人家就佇立在公寓的入口處要是無視掉也實在說不過去。更有甚是,被人家這樣微笑著招手我也只能靠過去了。
「……您不是先走了嗎」
聽到我的話,陽乃小姐噗嗤一笑,帶著點神秘感地喃喃說道。
「這么做,有種接頭的感覺不是挺好的嗎?」
「……這應該叫埋伏才對吧」
就算同樣是等待的行為,區別都和Aming和Yuming一樣大了。不,仔細想想無論是「等待」還是「埋伏」,就算程度不同結論卻是一樣的呢。到頭來哪個都很嚇人啊……。
(注:Aming和Yuming還是一些藝人梗,兩組不同藝人的昵稱,話說第一章里也有奇怪的藝人梗……雖然我都不認識啦)
然而,最嚇人的大概還是這位雪之下陽乃。她用對我會跟上來感到毫無疑問的步速邁開了步伐。反正距離這里最近的便利店應該是在車站,我也要順路回家倒也無所謂就是了……。
我跟在一步之前的陽乃小姐身后。當來到大路上時,冬季的夜風吹拂而過。
寒意撫上臉頰,陽乃小姐縮縮脖子,將臉朝大衣中又埋了埋。
突然,她像是察覺到什么似的吸了吸鼻子,朝外套的肩口一看然后皺起眉頭。怎么了啊……當我這目睹著這些時,陽乃小姐突然抬起了胳膊。
「唔」
只是不怎么高興地發出了這個聲音,站到了我身旁。伸出的手近在咫尺地維持著那個姿勢,像是有什么表示一樣地晃來晃去。
呃……。這是要干嘛……
等等,快冷靜一下。……是讓我握住她的手?唉?為啥啊?是要采集我的指紋嗎?準沒錯,名推理。討厭我的iphone要被解鎖之后隨便氪金了!快住手!不要抽5抽到出貨為止啊!
在我心中如此這般山呼海嘯,張皇失措地移開視線之時,幽幽地,聞到了一股煙草的氣味。
「……啊啊,是有味道嗎?」
「嗯」
雖然對我做出了回應,但陽乃小姐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沒在我身上,將手縮回之后,又發出了吸鼻子的聲音。
氣味大概是陽乃小姐在店家喝酒時粘在外套上的吧。我在居酒屋打工的時候也有印象。可能去沖澡也是想要洗去粘在頭發上的味道。
雖然吸煙者本人也許已經習慣了,所以對這個氣味不怎么在意,但對非吸煙者來說,這個味道還是相當嗆鼻的。特別是令陽乃小姐十分在意的這種香煙,焦油相當重,簡直像是以前昭和硬派風的那種香煙的氣味。要是沾上的是薄荷系或者像香草或者水果那種偏香甜的氣味,或者女性比較容易接受的細長型的卷煙的話可能還好一些。
……這么說的話,一起喝酒的人大概是男性了吧。
男的嗎?男的呢。是男朋友嗎?欸?真的假的?原來有男朋友了嗎?沒,畢竟是正值年輕的女性,有個男朋友倒也完全不奇怪就是了。不過,一旦接觸到這種情報,總會無緣無故感到心中難過呢。就像聲優小姐的結婚匯報那種感覺一樣。總之真心希望別在博客標題上寫什么「匯報」了(【ご報告】)。會心如刀割的。會稍微倒地不起的。甚至還會起身再倒,最后變得上下打滾。
現在也不是這種深陷難以言喻的沖擊的場合,話說其實我也沒受到什么沖擊!因為那啥!不過是因為偶遇到意想之外的情況所以吃了一驚而已嘛!才、才不是因為對你有意思什么的呢!
好險……。這要是和自己關系更加親近的存在的話估計就真要受到相當的沖擊了。具體來說就是小町或者小町或者小町,還有小町了吶!
稍微地逃避了現實之后,相對冷靜了些。不愧是小町,對急性的發熱心悸呼吸不暢如此有效,難道說她就是所謂的速效救心丸還是什么的嘛?
這些先放在一邊。既然陽乃小姐的外套上沾了這么重的香煙味,看來是在店里待了相當長的時間吧。雖然我估計是用了除味噴霧,然而沾上的氣味依然到了覆蓋不掉的程度。
「喝了相當久的時間呢。」
「嗯,一直不放我回家。差點就要上課到天亮了。」
陽乃小姐一副厭煩地樣子嘆氣道。
「哎、這樣……」
上課到天亮什么的太猥瑣了。不如說「直播到天亮」什么的,我覺得絕對是超級工口的節目呢。拜此所賜,就連「清晨!直播的旅行什錦!」也給人工口的感覺了。(朝だ!生です旅サラダ)
話說回來,被灌輸了并不想知道的陽乃小姐的情報呢……。周刊八幡的八幡炮又要炸裂了嘛。沒,這次我覺得是祝炮來著哦?(週刊文春の文春砲)俺們偶爾也會做一些可喜可賀的頭條的!如此這般的,現在也不是朝著不知道哪里說著莫名其妙的借口的場合了。不如說,一想到正因為喝了這么多,今天的陽乃小姐態度上才這么好說話,我應該感謝才是,毫無理由受到什么沖擊。
實際上,我想如果是以往的陽乃小姐,對刨根問底肯定不會手下留情。不過今天總是一臉心情舒暢的樣子。
在為了詢問這個表情而慢了一步的我身前,陽乃小姐「嗯~」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不過,放我這么早回來真是太好了~,能聽到小雪乃跟我講話。」
「……」
在像是放下心來而呼了口氣的陽乃小姐的話語面前,我不由得收住了口。可能是對沉默感到在意,陽乃小姐「嗯?」地朝我回過頭來。視線像是在向我探求沉默的意思是什么。
我表示沒什么地,輕輕搖了搖頭。
「……沒事,只是覺得有點意外」
聽到此言的陽乃小姐,以腳后跟為軸地轉了個身,像是有些開玩笑地問道。
「什——么呀~?」
「要說是什么的話……沒想到你會這么老實地聽她的話」
「才沒有呢。這不是很正常嘛,畢竟我是姐姐嘛。」
露出了稍微有些受不了的笑容,才覺得陽乃小姐會就這樣一邊倒退著一邊慢步走路的時候,她又一個轉身轉了回去。
「就連比企谷君,也會聽小町妹妹的要求吧?」
「……算是吧,這么說的話感覺有些懂了」
確實,如果放到我和小町身上,這種說法是說得通的。如果是小町的愿望,而且還是發自內心的話語,我恐怕會二話不說地回應她的要求。
「對吧?既然小雪乃做了選擇,那我就會支持她。無論對錯。」
「照理來說錯了應該制止不是嗎?」
「那孩子又聽不進去。最重要的是,反正是對是錯都無所謂。是哪個都沒有區別的,無論是進展順利還是最終放棄……。」
我并沒有看到她喃喃說著這些話時的表情。因為略微有些在意,我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然而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卻是依然如故,停留在僅僅是能夠窺見到側臉的程度。最終,通過了跨越大路的天橋,我們來到了穿過夜晚公園的小路上。
枯草色的園林之中排列著淡橘色的街燈。
每前進一步,流逝的燈光都在陽乃小姐白皙的面頰上留下溫暖的光與冰冷的影,這令陽乃小姐的表情也同樣地難以捉摸。就像給人矛盾之感的,那模糊的話語一樣。
穿過覆蓋著樹木的園林,視界豁然開朗。環繞公園中心的步道來到了眼前。
到達沿著漫長的噴水池的林蔭道上,陽乃小姐略微放緩了腳步,不經意地抬起頭仰視著天空。
我也不由得看去,天空中是如弓的弦月,其下,形似雙子的雙塔公寓恍惚在冥冥的燈火之間。
一蹦一跳地拾級而下,陽乃小姐朝我回過頭來。
「像這樣放棄了許多后才能長大成人的哦」
「這樣么……」
將世界縮小就意味著離長大成人更近了一步。削減若干的選擇項,將可能性毀掉,才能琢磨出更加確實的未來模樣。
這種事我也是理解的,或者說雪之下的決斷也是類似的東西也不一定。
只是,訴說著這點的陽乃小姐那帶著些寂寞的雙瞳中,像是蘊含著似是悲哀的色彩,令人不禁心泛漣漪。也許是因那語調之中仿佛訴說他人之事般的遙遠感也不一定。
「……那個,因為您有類似的經歷么?」
「那么,到底是不是呢。」
陽乃小姐呵呵地露出了笑容。
「沒在說我自己吧。現在說的是小雪乃的事情啦。……那孩子好好地說出口,大概是頭一次。比企谷也要守望好了哦。」
有種被暗示了「不許出手」的感覺。她的口氣與曾幾何時被批評作「溫柔」之時十分相近。
尊重雪之下的意志,對于這點本身我毫無任何異議。我也沒有插嘴提什么意見的打算。因此,對陽乃小姐所說的話我點頭贊同。
大概這就是所期望的,也是所被期望的形態了。既然雪之下陽乃對此進行了肯定,我想似乎就沒有再找出問題的必要了。
「……說的是。」
陽乃小姐可能是對我的回答感到滿意,輕輕將手別在身后,挺著胸膛有些開心的笑了。
「嘿嘿,又當了回姐姐……」
「一直當個好姐姐如何?」
「才不要」
對我帶著些玩笑口氣回以的話,陽乃小姐卻頓時做出了回答。
「我和你不一樣。你呢,從來都是一個『好哥哥』。」
「……這倒是,畢竟本來就是哥哥」
干嘛說這種理所當然的話。我可是從小町出生開始就一直是哥哥的哥哥老手了。連特意去意識都不用,此身就是一直作為哥哥而生著過來的。不如說我都能對此昂首挺胸了。
陽乃小姐盯著我的眼睛瞧了一會,突然笑噴出來。
「是嘛。真好啊哥哥。我也好想要個這樣的哥哥啊——!」
不知道是不是很好笑,陽乃小姐咯咯地笑著,因為醉意朝我的肩膀扶了過來。也許是靠上了體重的緣故,柔軟的感覺和好聞的氣味令我十分在意。
「我說……借醉耍瘋很煩人啊……」
「我沒醉我沒醉」
雖然我輕手輕腳地想把她剝下來,但是打著晃的不靠譜的腳步卻不即不離地來回換著,怎么都趕不走。
就在我們這么走著的過程中,林蔭道到了頭,來到了前往車站的通路。
過了兩個人行橫道很快就到outlet mall了。雖然營業時間已經結束,但是通向站前廣場的道路上依然點亮著溫和的燈光。繼續這樣勾肩搭背的狀態,再怎么說也會在意旁人的目光。
到了向右走是車站,向左走是便利店的地方,我終于四兩千斤地拍掉了陽乃小姐,趕緊隔了一步的距離。
「那個……您回去的時候,沒問題嗎」
「哦,真好心呀——,好棒——,簡直是紳士!紳士!」
就好像「你是很擅長對女性溫柔的紳士的friends呢!」一般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嗚哇,神煩。我總算活動著痙攣的臉頰,作出了不高興的表情。
「并沒什么紳士的,我打算這就回去了」
對此陽乃小姐又開心的笑了。
「沒關系啦」聲
只是,在收起笑意后傳來的聲音卻冷靜至極。本在神游的雙瞳,也放出了寒冷刺骨的冰冷視線。
「那種程度怎么可能醉呢」
雖然這么說,陽乃小姐喝了多少我也不清楚。只是,從話語來看已經和剛剛不同,聲音中既無顫抖又無上揚,就和平時的雪之下陽乃一模一樣了。
帶著美麗的,蠱惑的,仿佛要讓聽者陶醉再將其獵殺似的聲音的,她的常態。
所以,為了不被她所困,我也采取了一直以來的步調。一邊嘆著氣一邊移開了視線,用好像聽得到又好像聽不到的程度的聲音,帶著些戲謔地諷刺道。
「……醉鬼似乎都這么說。」
「真的沒醉啦。……說不定,我是不會醉也不一定。」
喃喃吐露的細語聲不經意間就將我困住,讓我將視線回到了陽乃小姐身上。而她,目光正看向遠方。
臉上雖然帶著些紅暈而眼神卻極盡冷漠,嘴角雖然上揚卻絲毫沒有笑意。
「無論怎么喝都有一個冷靜的自己在身后。連自己現在是什么表情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就算又笑又鬧,都會潛意識覺得那和自己無關。」
此時,哪怕是現在,陽乃小姐的話語都像是在敘述和自己無關的他人之事一樣,聲音中伴隨著距離感。明明是在說她自己,卻給人極為客觀的感覺,讓主觀的所在之處曖昧不清。因為這個緣故,連這不問自答的突如其來的話語,也讓覺得是謊言和真實摻雜在一起一樣。
注意到我一直默不作聲地看著她,陽乃小姐像是要掩飾一樣地吐了吐舌頭,通過這個動作表示以上全是在開玩笑。
「……所以我就咕咚咕咚地喝到惡心然后吐,接著就斷片了」
「真是最差勁的醉相呢……」
「真的,最差勁了」
對我所接續的戲言,陽乃小姐掩著嘴咯咯地笑了。然后,再次邁出了停止的腳步,一步一步地從我身旁離去。我正覺得她大概是要去便利店了而目送著的時候,陽乃小姐朝我回過頭來。
從稍微有些距離的位置展露的笑容,透露著慈愛甚至是同情,這是至今為止我所見過的,最為溫柔的笑容。
「不過,大概你也差不多吧。……我就預言一下。你也不會醉。」
「別這樣啊,我將來可是打算成為要不情不愿地出席酒會的超級社畜,要不就是在大白天靠著老婆賺的錢在午飯的時候喝啤酒的超高級職業煮夫來著呢」
在本該是道別的話語中,用如此讓人不安、不遜而又令人不快的笑容回答著,我也邁開了一步。
回過頭去,陽乃小姐依然還站在原地,用比平時還要純真無暇的面容目送著我。在這正好三步的令人感到舒心的距離,一句有的沒有不禁從口中飄出。
「……話說,我覺得你還是喝醉了」
說著如此這般的話,露出了這樣仿佛真心感到快樂的笑容,簡直就像真正的雪之下陽乃暴露出來了一樣。我想她肯定是醉了。
聽到此言,陽乃小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是嗎……。是嘛。就當做是這樣吧,嗯。」
仿佛為了掩藏不禁浮現出的笑意似的,陽乃小姐手掩嘴角,天真無邪地點了點頭。
回應了揮著手再見的陽乃小姐后,我轉過身。
那個人假借著酒精,又戴上了一層假面。與此同時卻還在說著什么酒是令人敞開心胸的潤滑油這種彌天大謊。
到頭來,明明平時從不表露自己的本來面目,卻又特地將破綻暴露給你。而真實的她到底如何,則就這樣一直不明不白下去。
若是將這份矛盾的姿態,又或者說是處世之道評價為老奸巨猾的話,那此人確實稱得上是個成年人了吧。能夠將我最后沒能忍住的那些話裝作不記得的樣子,至少,比我要強得多。
夜已至深,城市沉睡在靜寂的宵暗之中。目所能及的光,只有朦朧的大樓照明以及待客的士的指示燈而已。伴隨著離車站遠去,連喧囂也跟著漸行漸遠。
因為這份寂靜的緣故,僅僅是那一句話,在我的耳畔繞離不去。
不會醉。
我有種這預言定會言中的感覺。
轉載說明
名稱:やはり俺の青春ラブコメはまちがってる。12
作者:渡航
插圖:ぽんかん⑧
翻譯:chaineryu、lolihunter2 、言の葉、kuraiyami、自由^邂逅、戰凖
校對&潤色:chaineryu掃圖:サダメ
修圖:澤澤輕之國度:https://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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