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今天晚上十二點，就是我媽57歲生日了。
今年我27歲，肚子里的八寶是個小妞，預產期也在這個射手月。
我姥姥今年90歲。
她33歲時的明天，最小的姑娘出生了。
那一天的她可能也不覺得驚喜，這是她第四個小姑娘了。她大大咧咧地照顧著我媽，隨隨便便就拉扯大了。我媽和我三個姨的身高就像逆著的Wi-Fi信號，也反映了我姥姥越來越漫不經心拉扯孩子的隨意態度。
我媽從小瘦瘦小小，白白凈凈，笑起來的眼睛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好似個月亮。她很安靜，默默地喜歡用眼神觀察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美好，她內心就欣喜，這個世界丑陋，她就安靜地想抓起一塊小抹布給擦一擦。她喜歡在心里放很多東西，喜歡跟著我漂亮耀眼的三姨身后模仿好看時髦的事物。她在這個喧鬧的世界里，在那個凌亂的年代中，就是一抹漂亮的純白色。小小的她看到我姥爺眉頭緊鎖滿頭大汗，就會跑過去抓起比自己臉都大的蒲扇跳著腳給她的爸爸扇扇子，捏肩膀。在別人找到自我，學會和父母頂嘴的時候，她總是那個為爸媽想東想西，恨不得把家里的藏在角落里米粒大的灰塵都給清掃干凈。
我媽四歲的時候，趕上我姥爺的日子最不好過。那時候分不清晝與夜，黑與白。刺耳的聲音，莫名的指控都是鞭子，隨意抽打著和我姥爺一樣的好人。姥爺說，他當然想過，不然就一走了之吧。可是當他拖著疲憊和傷疤回到家，在黑暗中看到他的小女兒的睡臉，他就不由自主地微笑。有個這么可愛的女兒，他怎么舍得？
我姥爺最喜歡她。我想，如果反過來她是我的小女兒，我也最喜歡她。
我媽特別怕老，怕丑。
所以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媽就是美的。隨時都香噴噴。只要她有空，我就喜歡跟著她，偷偷地踩她的高跟鞋，涂她的口紅，噴她的香水。她特別喜歡高跟鞋。我家的鞋柜里，永遠看不到一雙平底鞋是屬于她的，即便是拖鞋，也是有態度的坡跟。
小時候住需要爬樓梯的單元樓，一抬頭總能看到她在我上面幾個臺階走著，刻在我腦海里的都是那兩個細細的高跟，啪嗒啪嗒，留下有規律的，清脆的聲響。女人味，對于小時候的我來說，就是滿鞋柜細細的跟和亮眼的漆皮。
她的發型總是有型，每天睡前都要用小卷夾子打理好她的劉海。早晨除了要描繪精致的妝容外，她梳得朝氣蓬勃的盤頭總能引得路人忍不住多看兩眼，沒過幾天就成了家附近流行的款式。
有我媽在的地方，都很干凈溫馨。床單總與窗簾可以搭配。室內的小物件總是那么別致。以至于每次打開家門，尋不到任何一處鮮花，卻暖心得如同置身花海。
曾經的她，學習認真，上學時的成績單上的數字優秀得驚人。她工作努力，直到退休了，曾經在工作中的身影還讓后輩們念念不忘。
她說話總是笑瞇瞇的，細聲細氣的，所以偶爾對我生氣的時候我才會覺得格外的害怕。平常日子里，她和我一樣喜歡可愛的東西。就比如我從她那里繼承了堆成了山一樣的毛絨玩具，和到了臨近三十歲都不滅的童心。二十多年前她哄我睡覺的兒歌，有幾首我依舊覺得好聽，一直縈繞耳畔。她不擅長做飯，可是我卻對她做的飯菜充滿感激。大概是她在我心中的形象太過美好，我總擔心人間的煙火打攪了她所以格外珍惜她做的每一餐。在我們除去她上班，我上學的時間外每天相互陪伴的那十多年里，當時作為一個孩童的母親，我媽盡可能地展現了一個女人最大極限的耐心和溫柔。這種美好在我心里像是一顆種子，發出了一棵叫做“母愛”的樹，種下就深深扎根，并且隨著我歲數增長，越來越深。
我是不清楚我爸在認識我媽之前有過幾個女友的。如果真的像我從上一輩口中了解的一樣的話，我爸這樣精通數理，善于文藝，根紅苗正，身材高大威猛，未來前景光明遠大的小青年在當時還是有一定的市場的。但像我媽這樣家境優越，被她老爸當做寶貝一樣的小公主竟然只有我爸一任男友。按我的想法來說，她那樣的花樣青春分明還是虧了。
我爸特別愛我媽，并且每天都一樣，對我媽進行著深刻的表白。一個月，一年，或許都好堅持，但這三十多年每天都如此，我覺得很難得。而且表白的形式是綜合的，復雜的，出其不意的。在只有書信的年代，就是連綿不絕的情書。在剛剛出現座機的年代，就是抓住一切機會的電話粥。在BP機年代，就是帶著愛意滿滿的暗號留言。在QQ流行的年代，在智能機流行的年代，在微信流行的年代，我相信甚至在未來無盡的歷史發展演變過程中，無數的年代之后，依舊不會停。像我爸現在這樣老當益壯，舉手投足充滿了午后陽光般的魅力大叔，對這個歲數的我媽仍然愿意俯首稱臣，毫不吝惜夸贊，這才是我覺得作為女人，我媽最厲害的地方。
這是我媽，即便年過五十，她依舊記得自己是個女人。所以，她美，她精細，她不對歲月服輸。所以我爸發自內心地愛她，好像每天不對她進行一番告白，這一天便是虛度了。我給我們仨建了一個微信群，方便我媽在姥爺姥姥家，一家三口分隔三地時，可以隨時調侃，有效溝通。在這個群里，我自謙“小多余”，你便可知，無論這個世界多荒謬，誰與誰相愛，誰與誰分離，我一直對愛情懷有信任。這份信任，單純又堅定地源于我爸媽。
我是不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家八寶會如何看待我。或許也和我一樣，當切身感受到自己馬上就要成為一個母親后，突然覺醒，好想好想自己的媽媽。這樣我也勉強知足。我最近會想起那些年故意氣媽媽亂說的胡話，會想起在外飄蕩讓她擔心的無數通未接來電，會想起年少輕狂掛在臉上不屑一顧的臭表情，突然就想跨過千萬里，回家去抱抱她來彌補那段時光中偶爾的不夠美好。
這個生日，我不能面對面地為她慶生了。她在姥姥家照顧大病初愈的她的媽，而我，則在臨近夏日的澳大利亞靜靜地等待我的小八寶。我想她了。也想讓她知道，此時此刻，現如今的我，對于她，對于媽媽兩個字，有更不一樣的感受。我寫過很多關于她的文字，其中有一篇文章還曾換回過一個小獎。我曾經無數次地認為自己懂她。但我越是長大，就越是會發現更豐富更不同的她。也許是她本身百變，也許就是我總習慣性地自以為是。但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不當母親的時候，那些所謂的懂她，原來都不是真的懂。
生日快樂。
我獨一無二，可愛的，永遠美麗的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