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節回顧:【成長】黑白(22)
完美的表象
蘇白被徹夜未眠,一直被林子聰白天說的那些話困擾。早上起來,整個人也像風干了的柿餅一樣,沒什么精神。她決定還是找柳姑娘當面談一談,畢竟誰沒事喜歡去法庭呢?
打完電話不久,手機“叮嚀”響了一下,是一條短信,只有簡短的一行字:綠茶餐廳,十點。是一個陌生號碼,不過蘇白知道是誰發的,她立刻換了衣服出門。
對方愿意與她見面,就說明這件事還有余地。如果能這樣解決,那當然最好不過。
二十分鐘后,蘇白略微有些氣喘的趕到綠茶餐廳,在門口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然后優雅的推開門進去。上午,餐廳幾乎沒什么人,蘇白剛一進來就看到坐在窗戶邊的柳緒。桌上的盤子里一塊磚頭一樣的烤面包,已經被她吃掉了一多半。
蘇白咬了咬牙走了過去,輕快地打了聲招呼,對方卻好像沒聽到一樣。
蘇白自顧坐下,環顧一圈,問道:“怎么他今天沒陪著你嗎?”其實蘇白倒是寧愿林子聰在這里,還能幫著緩和一下氣氛,她也不會這么緊張。
埋頭吃東西的柳姑娘抬起頭盯著蘇白,問:“怎么,你們很熟嗎?”
蘇白趕緊擺手:“哦,沒,沒有,只是上次你們不是在一起的么,所以…”
“哼,誰來都沒用,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柳姑娘翻動著手里的面包,有些輕微的抱怨:“他今天有客戶,沒時間陪我,我閑得無聊,不過幸好有你,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打發時間呢。”
正好餐廳的侍者又端上來一份烤面包,柳姑娘說:“他家的招牌就是這道烤面包,我替你點了一份,你試試,很好吃的。”
看柳姑娘這么親切熱情,表現出如此的善意和誠意,心想,或許她也并不是像章晗說的那樣霸道跋扈、蠻不講理。
蘇白忙笑道:“謝謝你的好意,一早上沒吃東西,正好餓了,哈哈!你剛才也是吃早點嗎,沒想到,咱倆這么有默契。”
柳姑娘不動聲色的說:“那你就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跟我談吶。”
蘇白笑道:“不用,你不用這么客氣,你想說什么盡管說,不要搞得那么嚴肅嘛。”
柳姑娘說:“我想讓你跟我道歉吶。”
蘇白臉僵了一下,忙說:“應該的,應該的。”
柳姑娘不緊不慢的從包里拿出來一張紙遞給蘇白說:“這是我從網上找的道歉信,你看一下,有沒有要修改的地方,畢竟你是專業的嘛。”
蘇白自動忽略了她最后一句話中包含的惡意,她是來道歉的,就應該大度一點。但是她又有點想笑,這小姑娘真是有意思,道歉她還要指定內容的,大概真的是太無聊了吧。
蘇白接過那張紙掃了一眼,雖然那上面有些語句和內容讓她覺得很過分甚至帶著侮辱的意味,但是想到自己今天來的目的,蘇白還是選擇了忍耐。
“你要是覺得沒什么問題的話,就照著念一遍吧。”
“現在?”
柳姑娘不可置否的點點頭。
蘇白來之前以為,道歉至少是比較正式、比較鄭重的,現在這樣好像有些草率?而且,道歉不是應該至少有見證人或者律師在的嗎,難道就這么隨便的說聲‘對不起’,一切就解決了?
柳姑娘蘇白猶豫不決,曼聲說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會強求,那咱們只好法庭見嘍。”
蘇白忙解釋道:“我是覺得…嗯,這封道歉信還需要改動一下,或者,應該找個見證人什么的吧?”
柳姑娘索性起身,拿起衣服準備離開:“你這人真是啰嗦,搞這么多不嫌麻煩啊,我早知道你事兒這么多,我就不過來了,白跑一趟。”
蘇白當然不能就這么讓她走了,她今天可是特意過來解決問題來的。
“我念,我現在就念給你聽。”
柳姑娘有些不耐煩催促道:“快點。”
蘇白拿起那張紙,湊近桌子,壓低了聲調念道:
“我,蘇白,是個智障,咳咳…我罵臟話,脾氣壞,私生活混亂,我抄襲別人的作品,簡直無恥至極,咳咳…”
“兩禮拜之前,我無故打了柳緒女士一個巴掌,給劉女士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傷害,我不是人,我心理有病,我向劉女士鄭重道歉,如果有必要的話,我愿意下跪取得柳女士的原諒…嗯,這個不用真下跪吧?”
蘇白念到一半,發現要念完這封道歉信一點不輕松。抬起頭,卻發現對面的柳姑娘一臉惡毒的笑,得意的盯著她看,像是看一只到手的獵物。
柳姑娘嘴嗤笑著從桌上的包里拿出一只錄音筆,打開聽了一下:“我,蘇白,是個智障…”她滿意的收起錄音筆,“行了,效果不錯,聽清楚的。”
蘇白愕然:“你為什么要錄音呢,你要錄音為什么不告訴我呢?你把它錄下來打算干什么?”
柳姑娘笑的妖嬈美麗,臉上帶著瘋狂的得意,惡狠狠的說道:“我長到這么大,還沒人動過我一根手指頭呢,你個老女人,你竟然敢打我,還想說句對不起就了事嗎?哪有這么便宜的好事!你告訴我,這份錄音我該怎么辦呢?直接發到網上?還是找個記者?你說,會有人對這個感興趣嗎?”
蘇白忽然懵了,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她甚至不敢相信現在這個狀似瘋癲的女人和剛才那個和顏悅色的小姑娘是同一個人;不敢相信一個年僅二十歲的小孩子怎么會如此行為反復,詭譎難測。
她根本就是個變態。蘇白竟然天真的相信了她,以為忍一下就可以大事化小,真是荒謬。
柳姑娘繼續說道:“怎么樣,這種感覺,是不是很生氣呀,我當時挨你耳光的時候,也很生氣呢。不過現在嘛,我還挺開心的。我開心的時候呢,我就想讓身邊的人也一樣開心,所以我…”
沒等她說完,蘇白已經起身快步離開了,那張臉,那個聲音,她真是多一秒鐘也不愿意看。一路上,她的情緒都很激動,直到此刻,蘇白的手還在微微的顫抖。蘇白索性找了個商場進去,她需要讓自己冷靜一下。
她一個人一直溜達到商場六樓,這一層全是餐廳。蘇白找了一間小火鍋店,進去辣辣的吃了一頓,心情總算稍微好一點了。蘇白平常很少吃辣,但是壞情緒的時候,一頓小火鍋就可以解決問題。
結果到家的時候,正好看到夏芙從旁邊公園的小門出來。夏芙好像沒看見她,蘇白忙叫了一聲,夏芙便朝她快步走過來。她走路的樣子也很好看,四平八穩,端莊大方;不像蘇白,走路總是蹦蹦跳跳的。
“姐,你怎么在這?”
“本來是找你的,結果你不在,我就在公園坐了一會兒,正準備回去呢。”
蘇白拉著夏芙一邊往家走一邊問道:“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夏芙低著頭不說話了。
蘇白忽然想起夏芙剛才說的話,問道:“姐,你還沒吃午飯吧,想吃什么,我請你。”
夏芙抬眼看看:“也沒什么特別想吃的,我有話想跟你說,還是去你家吧?”
于是兩人便往蘇白的住處走。到家之后,蘇白叫了個外賣披薩,給夏芙和自己倒了兩杯果汁,然后兩個人坐著一邊吃,一邊聊。
蘇白問道:“姐,你想跟我說什么?”
夏芙沉吟一下,才緩緩說道:“昨天太匆忙了,沒顧上問你,你見過那女的了?她做什么的能跟我說說嗎?”
蘇白想都沒想,隨口問道:“哪個女的?”
夏芙又不說話了,只低頭吃東西。
正好蘇白來電話,是林子聰打來的,蘇白不好意思讓夏芙聽見,遂起身去了廚房的陽臺。林子聰開口便直接問道:“你見過她了?”
蘇白:“嗯,剛見完回來。”
林:“都說什么了?”
蘇白又把大致經過復述一遍。
那邊輕聲嘆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好吧,我知道了。”
蘇白有些心虛的問道;“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林子聰卻問了句別的:“我聽說,陳導演的新電影,編劇是你?”
這樣沒頭腦的話,蘇白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脫口問了句:“陳導演,哪個陳導演?”
林子聰報了個名字:“陳立。”
蘇白嗯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問什么,那邊便掛了電話。
蘇白站在陽臺上,被風一吹,腦子忽然開了竅,這才明白夏芙要問的是誰。所以她立馬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交代了個干干凈凈。
夏芙聽了沉默良久,輕聲問道:“演戲的?長得很好看吧?”
蘇白頭搖成撥浪鼓:“一點也不,艷俗,一股子風塵氣,真是人如其名。”
夏芙又說:“你跟她關系好嗎…我是說,你能帶我去見見她嗎?”
蘇白繼續搖頭:“我勸你還是不要去,她可不是個善茬,我剛見完她回來,心情到現在還沒平復呢。”
于是,蘇白又把之前出手打人,以及今天早上被戲弄的事大致講了一遍。夏芙聽完靜默良久,忽然輕笑道:“說真的,其實我知道,我跟你不是一路人,我不太喜歡你那種優柔寡斷的個性,整天想來想去的,有什么好想的,一點也不像個過日子的。可是這件事,我真的找不出還有誰可以一起說一下,是不是挺可悲?”
蘇白說:“我知道的,你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
夏芙一臉詫異,這人難道是會讀心術嗎?
蘇白笑笑:“我這人呢,大家都說我缺心眼,情商低,可我并不笨啊,難道連這個都分辨不出來嗎。不過,我不介意。你是夏墨的姐姐,那我也就叫你一聲姐,你來找我,我能做的該做的一樣不少,我盡到我自己的心意就行了”
夏芙難得的露出一絲佩服的神色:“難怪我媽都總夸你,你還真有一套。”
蘇白也懶得跟她爭辯,反正也無關緊要,況且這種話題一旦聊起來肯定是沒完沒了的,畢竟誰能真的把心掏出來給別人看呢?
兩個人都沉默著坐著,房間里很安靜,只有夏芙拿著一只細長的勺子攪著杯中的果汁,不銹鋼的勺子碰到玻璃杯,‘叮。叮’一下又一下輕響。
“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跟我相比,你的生活狀態完全不同,你散漫,隨心所欲,做事沒有計劃,有時候我覺得,這樣生活也挺有意思的。”
夏芙接著說道:“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吧,我的生活都是按照作息時間表嚴格安排的,這一個時間段做什么,那一個時間段做什么,先做哪件事,后做哪件事,每天要完成的任務量…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現在,說真的,我很享受這種緊湊、高效的時間管理方式,就像一臺精準的機器一樣,分毫不錯的遵照它的指示運行。”
“可是呢,現在我忽然發現每天拿出一點時間來懶散一下,比如去游樂園,或者看看漫畫書之類,能夠讓我心情一下子好很多,心里的不快都能統統釋放掉,我覺得很享受。我才覺得以前的生活太枯燥了,甚至沒什么值得回憶的東西,一片空白,我都有點不敢相信原來那個真的是我。”
“其實,這也算一種逃避吧,對于一個程序員來說,程序出現了問題,可是又無法修改,那就只好撒手不管,假裝沒看見…”
蘇白嘆道:“逃避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誰都有過不去的難關,誰都有不想面對,不敢面對的時候。”
“你也有?我可不信,你膽子這么大,連打人你都敢,你還怕什么?”
是啊,說起來,她可是動手打過人的人呢,還馬上要跟人對簿公堂。說出去,別人肯定都覺得她潑辣張狂,膽大妄為吧?膽小鬼?說不出去誰信啊。
“其實,按照人之常情,我應該去看看那個小姑娘吧,模樣性格,身高體重,談吐學識,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我連這點都做不到,只能可憐巴巴的到你這里來打聽消息。”
蘇白怕她一會兒哭了,所以拿了盒紙巾放在面前的桌上。
“我們結婚有十年了,我大學畢業沒多久就結婚。結了婚才發現,生活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很多東西慢慢的積累,變成無法逾越的鴻溝。走到現在,我們的婚姻也只剩下一個空殼子,只不過是外面看上去恩愛和睦。其實,我們早就該分開了,只是…拖了這么久,或許他也覺得很累吧。”
蘇白又重新端了一杯熱水給她,今天的夏芙似乎有些反常,習慣了她平常淡漠疏遠的樣子,突然聽到她說這些感傷的話,蘇白沒來由的有些緊張。
“你看過我父親的腿吧,那是兩年前一次不小心摔下樓梯,留下的后遺癥。其實我也知道,那件事不該怪他,可是那個時候,我還能怎么辦呢?眼看著自己的老父親傷病,做女兒的這么沒用,那總要找一個人來承擔責任,來承受這份愧疚感。”
蘇白記得夏伯伯的一條腿確實好像不大方便,大約他們就是那個時候賣了房子搬去郊區的庭院吧。但是夏芙具體說的是什么意思,蘇白就聽不懂了。只不過,冷冰冰的夏芙,終究還有她深深在乎的、不能平靜面對的東西。
往事悠遠,夏芙如夢初醒:“沒頭沒腦的跟你說這些,你聽不懂也沒關系,我只是想找個人說一說而已,這些話,憋在心里太久了,大概是看你隨心所欲慣了,所以看見你就忍不住想說一說。”
天色晚了,回家路上的夏芙,手里拿著一根糖葫蘆溜達在稀薄的夜色里,這種小零食似乎還是小時候的味道。身邊匆匆而過的小情侶不小心撞到她,在風里留下一句對不起,甚至都顧不上回一下頭。
夏芙有點不太想這么早回去,自從幾天前林子聰喝的大醉被人送回來,這幾天他總是早早回到家里,夏芙不太習慣這樣的氣氛。而且,這樣一個人走在街上,倒是很適合一個人想點事情,夏芙自嘲的笑笑,最近她好像被蘇白感染了,有事沒事總愛想來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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