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點半,他接到家里的電話,媽媽語帶哭腔又盡力想保持鎮定地說,父親心臟病犯了,現在在醫院,情況不容樂觀,她和姑姑舅舅都在邊上,"快回來吧"媽媽哭著說。
距離他下班才剛過40分鐘,加班改方案,剛回到回家準備吃點東西再繼續工作。掛了電話他還一直在晃神,沒怎么反應過來電話里媽媽說的事,只知道他該即刻啟程。
打車趕到火車站,買了最近一班的軟座,已經很晚了,大城市火車站還是有很多人來來往往,都是不熟悉的面孔,和他每日上下班碰到的人似乎沒什么不同,有三兩個流浪漢,抱著看不清楚顏色的棉毯靠著進站口的墻壁睡深了。
10點50上了車,距離到達還有8小時22分,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因為這樣的理由回家,也許曾經閃過這樣的念頭,但是他回避了。他想象里的歸程應該要更光明一些,是個白天,天氣晴好,列車駛出去可以看見城市郊區里的矮平房,軌道邊的雜草散發著可愛的生機,車越開越快,沿途的青山近了又遠,也許途中會下點雨,他不在乎,他的內心應當充滿喜悅。
出門前母親又往包里塞了一袋雪桃,巷子里八姑新鮮挑來的,父親總是道別一聲就轉身進房。父親也不是常沉默的,回家第一天總會親自下廚做他最愛吃的汽鍋雞,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父親總得意地笑笑說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可是一到分離的時候父親卻又常表現出回避的姿態,有時他在屋里喝壺鐵觀音,有時靜悄悄地到陽臺抽起煙來。他答應母親會常聯系,可是幾年了也沒有兌現過這個承諾。工作太忙了,現實和預期離的太遙遠,他總想能再多前進一點給個交代,總想著埋頭苦干會比頻繁聯絡更實際一些。
夜了,過道那邊還有個中年男人和他一樣選了軟座,此刻已經仰面睡死了,發出一聲聲均勻而響亮的鼾聲。他別過頭順勢望向窗外,夜里微弱的燈光下看不清楚什么,只有隱隱約約山的輪廓,電線桿和樹的剪影,看著看著,眼里只剩下灰白黑幾種顏色,如同加了一層復古濾鏡,耳朵里也只剩下列車嗡嗡行駛的聲音,聽久了竟很像在嗚咽。
他看見他正在穿過一段隧道,背后是無盡的黑暗,前頭仿佛有些許光亮從看不見的洞口發出,一如他這些年堅持挺下來的時刻。每回想要松懈想要放棄的時候,又總是看見一點點微光,都覺得那是為指引他而亮著的。他從現實中來,到幻想中去,又從幻想里回到現實,日復一日地重復著。這世上有兩種人是幸福的,一種是嬰兒,另一種是走在實現夢想道路上的人。前者還不知道什么是孤獨和痛苦,后者用他強大的催眠能力把生活里一切煩惱的細節都弱化成微粒,他告訴自己方向對了一切總會好起來,他相信他所承受的都將使他更出眾,使他更輕易地收獲他想要的生活。
他總像虔誠的信徒,像修行的苦僧一般穿過大漠,大部分的時間里都是尋常的,他太過忙碌,忙于行走,沒有時間呻吟,可是會有無水可飲的時候,風沙入眼無處遮蔽的時候,還有夜幕降臨無人相伴的寂寞時分。在廣漠里他沒有對象可以傾訴,土地再遼闊也蓋不住人的孤獨。
他期待某一刻能停下來,要么攢了黃金萬貫,要么徹底證實自己的與眾不同,要么遇上一個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或者找個合適的地方安定下來,理想在此刻又變成輕飄飄的樣子。
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時候,他在心里默念道。他還沒有到達理想的圣地,也沒有找到可以使他停留的人,他身上還有一些擔子,他還將繼續肩負責任。在他的心讓他停止之前他都還將是這模樣,清醒又迷茫地徘徊著,歸途不遠,只是很難到達。
他想到這里,看了看表,凌晨三點零七分。
他開始有點倦意,眼皮開始打架,火車還有四個小時靠站,他想歇會兒。
他把窗簾捋好了,往邊上推開,但愿明天是個晴天,晨曦能把他叫醒,但愿列車一直向前開,永遠也別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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