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狐貍的愛人嗎?”張恪輕輕問。
柳意靠在軟塌里,他的指尖緩緩地描摹杯沿的花紋。
“不是。”
柳意挑了個月色清朗的晚上,衣袂飄飄地游蕩到攝政王府。繞了兩圈,停在主院門口面色不改地穿墻而入。卻在陳恩房門前折了個彎,小狐貍趴在窗口,眼睛闔著,感覺到他的氣息有下沒下地晃兩下尾巴。
他挨邊靠著窗臺免得擋了她的光,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后跟她說話。
“恪之回去了。”
“你還做夢嗎?”
柳意探身去看了看燭光下的陳恩,收回目光對狐貍笑了笑。
“罷了,我走了。”
狐貍張開只眼,在柳意身后發問,“你不去看看他?”柳意回頭來對狐貍笑了下,“不必,那人還有來生。”
小狐貍不想說話也不搭理誰,這些年她不停地做夢,夢里山河失色。她覺得大抵是這些年來太寂寞了,等挽回他的命后,再去世間游走幾年好了。她回頭看去,陳恩的側臉堅毅,像一筆墨痕勾勒在夜色里。
這個人類啊,哪怕是去赴死都像一場萬軍之戰。一去不回頭。
她無端想起從前。記得那天陳恩整理儀容后,天還沒亮,他一個人在靜室中坐了很久。皇宮那邊來人催了幾次他都不理會,直到暗衛悄悄地傳信過來后才起身。小狐貍逆光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生出沖動要去抓住他。她伸出手快要觸到他的衣角,卻看到陳恩身前,麒麟在晨光中站得威風凜凜,而麒麟的眼神卻太沉了,沉得一瞬間將她的手壓了下去。小狐貍蜷了蜷尾巴,卻諾諾地附進了陳恩的冠玉。陳恩穩穩地坐在車里,小狐貍端坐在他面前。她細細地打量陳恩的臉,想起從小到大的陳恩,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那個委委屈屈要哭不哭的孩子,那個喜歡策馬狂奔的少年,那個月色清朗夜里眉目潤澤的年輕男人。這個人…這個人…又將夭折在宿命里啊,小狐貍心里一疼。
之后便是無盡的血色,陳恩的血熾熱得要把她燒成灰燼,她合眸瞬間,模糊地看見麒麟把一塊鱗片放進她的身體,不遠處陳恩從高臺墜落。然后便是漫長的黑暗,她的心一陣一陣的痛。
后來很多年,很多年。也有小妖精會怕怕地叫小狐貍祖祖了,小狐貍都不想理它們。她和道士訂下契約后就成天蜷在八寶樓里睡覺。道士的妻子搬來軟軟的新棉被給她鋪窩,她翻開一個眼皮,挪窩到窗臺下,合了眼皮曬著太陽繼續睡。總是有人來給她換窩,她都能從腳步聲里分辨出是誰誰。許多年里腳步聲來來去去,輕快的沉重的,有些走了就再也沒再回來。
后來老道士的靈魂總是在她耳朵邊吵,嚷嚷你醒醒,我最有才華的曾曾曾孫靈根覺醒了!你要守護他呀!小狐貍煩他,她抓著兩個耳朵捂緊尾巴來回晃,老道士趴在她耳朵邊尖叫,誓要擾得她別想睡。小狐貍一怒化了人形運起法力扇老道士一巴掌。老道士被拍遠了又飛回來,要她去瞅瞅那個曾曾曾孫宣布他是下任家主。小狐貍煩死啦!打著哈欠飄去那個小院子。那個小孩子的爸爸靈根很好卻死得很早,媽媽沒脾氣,好好的掌家權丟了被趕出大宅,一個人在外面帶孩子,過年了才回來一次。小狐貍人形從塔里出來,一路帶起一陣靈光,飄到正宅門口撞上了柳樹精,柳樹精妖妖嬈嬈給她拋個媚眼。一屋子的大小除魔師瞪著老大的眼睛看著自家這兩位傳說中的守護神,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他倆宣布了下代家主的人選。小狐貍宣布完了就犯困,轉個身回去繼續睡,柳樹精卻很喜歡那孩子,帶著孩子玩兒去了。
柳樹精帶著孩子到她的多寶塔里來,讓孩子給她換窩。她睨著眼嚇那孩子,那孩子膽子小,總是被她嚇得跟個兔子似的跑遠,又怯怯地在柳樹精的鼓舞下挪回來。柳樹精日日隱了形跑去孩子邊,晚上回來跟她嘮嗑說那孩子今天學法術火苗燒了劉海啊,有個分家過來覲見刁難那孩子啊,小狐貍聽著聽著就睡著了,柳樹精就自己講。小狐貍對那小孩兒沒什么興趣,左右不過是個人類,說不定她哪天一覺睡醒,他就沒了。
那孩子倒很有毅力,日日過來給她梳毛。后來不知哪根筋挑了,居然每天都端條魚來,變著花樣炸魚,清蒸,小狐貍忍不住了,兩爪子盤子抱進懷里。吃完盤子一丟,挪回窗臺下繼續睡。柳意看了都翻白眼。
她看著迷糊,心里卻好好地掐著日子,逆回之日千年難遇,這一世的幾率太小,不想張恪那孩子卻能有通靈體質,竟生生地招來了契機。張恪二十歲弱冠那年,想來吞噬通靈體的妖魔達到了高峰,小狐貍出山坐鎮,她撕碎的妖魔的鮮血填滿了祭臺的花紋。帶頭的千年豹被她用狐尾生生橫腰勒斷,心臟里沒能逃走的半只豹魂被作為祭品送上祭臺,妖祭成立。
她回過頭來,張家人被嚇得十丈外不敢靠過來收拾殘局。小狐貍無所謂地甩甩手上的鮮血,回了塔里繼續睡。張恪半夜偷偷過來悄咪咪給她洗爪子,她的眼睛又圓又亮,二十歲的人了還被嚇成了只兔子一蹦就跑。柳樹精翻墻進來笑話她,就著張恪的水和帕子繼續給她洗爪子。
她尾巴甩成一個圈,倒頭又睡。
上一章【古風】曲終收撥(6)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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