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于百長盤腿坐在火炕上,左邊坐著一直抹眼淚的小姑娘,右邊坐著鼻青臉腫,一只眼睛烏青的肖云天,小明拿著紅花油賣力的幫他揉著胳膊上的淤青。
老支書吧嗒吧嗒的抽了兩口煙,看了看小姑娘。
“三丫啊,趕緊給肖大師賠個不是。”
小姑娘扭過身子背沖著他們,就是不吭聲。
“三丫!趕快賠禮道歉!你瞅瞅給人家打的,挺白凈一孩子都讓你打成紫茄子了!有你這樣干的嗎?”
“就是,就是!”一邊抹紅花油的小明附和道。
“憑啥讓我道歉!”
“這事兒就賴你,不分青紅皂白,也不問清楚了,上去就揍,還把人家當成小偷了。
你冤枉人家,打人還有理了!?你看看這身上青的!”
“他身上青了我就要道歉?那我還……”前半句說的聲高氣壯,后半句卻斷了氣勢,細如蚊叫。她想說那我還被他在胸口弄青了一塊呢,話說了一半趕緊咽了回去。
太羞恥了,她一個姑娘家,胸口的那片被人知道了要怎么做人。她說不出口,即便當著老爹也羞于啟齒。
云天知道她原本想說什么,心里發虛,“叔,不用賠不是了,都是皮外傷,沒啥大事兒,過兩天就好了。”
“用不著你假好心!我才不領你的情!”她沒好氣的沖他喊。
“三丫!”老支書真有點動氣了,不明白三閨女今天為啥這么不講理。
“反正不是我的錯!”小姑娘哭的嗚嗚滔滔,蹦下炕摔門回自己屋了。
“完蛋玩意兒三丫蛋子!我怎么養了這么一個蠻貨。”老支書臉上掛不住,氣的直錘床。
云天拿話安慰支書,自己心里面卻亂七八糟的。
原以為和她就是一面之緣,沒想到還能再見。
見就見吧,怎么還這么個開場,也不知是喜是憂,是福是禍。
曼麗在自己炕上躺了一下午,晚飯也沒吃,蒙著被子哭一會兒睡一會兒,直到掌燈時分才起來。
她原本每周末都回家一趟,最近要高考了,學習緊,就壓縮成每半個月回一次家。今早和往常一樣,她搭乘公共汽車,到家時不到十一點。
家里面一切照舊,并沒有什么異常,她去廚房把午飯熱上,就回自己屋一邊寫作業一邊等著爹和弟弟回來吃飯。
寫著寫著聽見院子里有動靜,有個人進了爹的屋,聽腳步聲并不認識。她過去查看,結果就碰上這個小淫蟲!
曼麗裹緊被子回憶起箱子里的一幕幕,只咬的嘴唇發白。
那個小賊!隔著衣服把她摸了個遍,胸、腰、肚子、屁股和腿無一幸免,還像只豬仔一樣,頭在她胸前拱來拱去,他的嘴還……
曼麗忽地一下坐起來,雙手使勁的絞著被頭。
她冰清玉潔了十八年,是村里有名的高傲小辣椒。從小到大連手都沒和男人拉過,今天卻被人肆意輕薄,占盡了便宜。可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又不能說,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她怎么想都咽不下這口氣。
掀了被子下炕收拾東西,她一天都不想多待,只怕明天要是再見,會壓不住火。
拿了兩件換季的衣裙,她想起鉛筆不夠用了,就去寫字臺的抽屜里去拿。
一拉開抽屜,她吃了一驚。
里面靜靜的躺著那條白底五彩圓點的花紗巾。
咋回事兒嘛!
曼麗揉了揉眼睛,輕輕的把紗巾捧起來,上下左右的看。
是那條,是她相中的那條,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小明!小明!你過來!”曼麗大聲喊他。
“啥事兒呀?”小明推門進來,手里端著兩個碗,放在寫字臺上。
“這是爹給你留的晚飯,說是等你醒了吃。”
“爹呢?”
“去村長家打牌去了。你喊我干啥?”
曼麗沖他晃了晃手上的紗巾,“這是咋回事?”
“它呀,今天你揍的那個人送你的。”小明靠著寫字臺斜站著。
“啥!?”
“前幾天,他從鎮上回來,給咱爹帶了煙葉,給我帶了糖,給你帶了這個。”
曼麗的臉變了色,剛剛還有點高興,馬上又頗為嫌棄,把紗巾摔在小明臉上。“哼!誰稀罕!我才不要!你去還了他。”
小明把紗巾從臉上抓下來,團了團,又扔回她懷里。
“要還你還,是送你的又不是送我的。”
“還有,于三丫同志,我要鄭重的告知你一件事。”
“叫三姐!小子,幾天不見又沒大沒小的了。”曼麗抬手去打他屁股。
“君子動口不動手!”小明邊躲邊退,退到炕邊。
“你打我可以!但是以后絕對不許再打他了!他現在是我的人,是我的全部財產,你要是再打他別怪我不客氣了。”
“反了你了!到底誰是你親姐?你竟然站在外人一邊!”
“你是我親姐,可是他讓我成為村里最富有的小孩兒,讓我的兜里永遠有糖,所以你以后要對他好點,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對他好點。”
曼麗怒極反笑,陰陽怪氣的說:“幾塊糖就把你給收買了,要我以后對他好點,你是不是還要我砍塊板兒把他供起來啊?”
“那倒不用,你要是心里真有我這個弟弟,最好讓他給我當姐夫,那就最好不過了。”
“小明!你是不是皮癢了!”
“哈哈哈,我知道你也沒本事拿下他。”
“你說啥呢!有膽你再說一遍!”
“好話不說二遍,哈哈哈。”見曼麗抄起書真要打他,小明一溜煙的逃了。
“你給我站住!”曼麗這口氣憋在胸口,不撒出來簡直要爆炸,她把書沖著小明就扔了過去,多虧他跑的快,書重重的砸在門板上,發出砰地一聲。
屋里又只剩她一個人了,她發了一會呆,轉過身看著懷里的紗巾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收下它?那也許就表示她原諒了他的累累惡行,只用一條小破紗巾就要一筆勾銷,她也太掉價了。不行,絕對不行,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收買的姑娘,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這樣做。
但是,真要她還回去,還是挺不舍得的。
她把紗巾平鋪在寫字臺上,用手小心的抹平。她真的很喜歡這條,撇開那只小淫蟲的緣故,紗巾并沒有什么錯啊,紗巾是無辜的,她為什么要把別人的錯誤怪罪在什么都沒做的紗巾身上呢?
可是……
第二天一早,云天被拍門聲驚醒。
身上的淤傷經過一晚上的發酵,已經開始發揮它的威力。
早上起來穿個衣服都疼的嘶嘶哈哈的。
“等等,馬上就來。”云天艱難的穿上鞋去開門。
“你要的精料,不是太多,過幾天去鎮里……我的媽!你怎么被打成這樣了!”門外,手里拎著一袋子飼料的梁仲春被他的尊容嚇了一跳。
“誰呀?誰把你打成這樣!告訴哥,哥給你報仇去!”
“得了吧。”云天接過飼料把他讓進來。“報啥仇,都是誤會。”
“咋回事?”
“支書家的三姑娘昨天回來,把我當成小偷了。”云天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三丫那小身板能把你揍這樣?你沒還手吧。”
“跟小姑娘咋還手。”
云天正要關門,被梁仲春一把格住,“你說誰打的你?”
“三丫啊,怎么了?”云天看梁仲春的神色覺得奇怪。
“你往外看,樹后面……再往左點……小河邊,那是誰?”梁仲春往院子方向偏了偏頭,云天伸頭望去,清晨的陽光和霧氣中,一個小小的背影蹲在岸邊,像是在洗衣服。
他仔細辨認了一會兒,“三丫嗎!?”
“可不是嘛,我早上過來就看見她拿個小盆在你家周圍晃悠。”
“人家在河邊洗衣服怎么了?”
“洗衣服?呵呵……”梁仲春意味深長的白了他一眼,“她家往下走幾步就是河岸,她大老遠的從村西頭跑村東頭你家房前洗衣服,你這兒的水自帶洗衣粉嗎?”
“沒準兒她是來找你賠不是的,不好意思過來呢。”梁仲春一副了然于胸的得意樣。
云天心知肚明,自從他吃過她的“涼皮”后,她是絕不可能給他道歉的,應該是有別的事兒找他。
他把飼料袋扔給梁仲春,“你幫我去鵝棚喂早食,我下去問問她啥事。”
云天住的院子很平整,以大梨樹為界,再往外到小河岸的空地,是一片三十度左右的緩坡,坡上長滿了柔嫩的三葉草,這個季節正是花期,一團團的小白球在三片橢圓形嫩葉的簇擁下伸出頭,溫柔的碰著他的褲腿。云天慢慢的朝她走去,途中隨手抽下一簇三葉草的白色小花團,把花莖咬在嘴里。
唰啦唰啦,趟過三葉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曼麗搓著小背心的手握的越來越緊。
她蹲在岸邊的一塊大石上,手里漂洗著一件小小的白背心,看大小應該是小明的衣服。
在她身后有一株老柳樹,云天走過去斜靠著,從這個角度,多少能看到點她的側臉。
他柔聲叫她,“三丫……”
“干哈!?”曼麗頭也不回,沒好氣。“三丫是你叫的嗎?我有大號,叫大號!”
“敢問尊姓大名?”
“于~曼~麗!”她說話的時候兩頰氣鼓鼓的,看起來又倔又好玩兒。云天想笑,然而臉上的傷被牽拉的疼痛難忍,他不得不用手按著臉控制表情。
“哦~曼麗呀,是個好名字……”云天嘴里咬著三葉草的花莖,好像是在咀嚼她名字里的每一個字音,每一個筆畫,曼麗這兩個字是一顆烏梅,讓他嘴里泛起酸酸的味道。
他的聲音清晰好聽,帶有一點金屬的音色,那慢悠悠的語調里有一種模糊的,誘惑人的性質,曼麗的臉不知不覺的紅了。
“你找我嗎?”
“誰找你!我……我……沒看見我正洗衣服呢嗎?”她手上緊著搓洗幾下,裝模作樣。
他看著她,半天沒出聲。
曼麗覺得如芒在背,他肯定看出來了,可她不愿意承認,靜默中尷尬被放大了好幾倍。
“那我回去了。”云天盯著她圓圓的小耳垂開口。
“站下別動!”曼麗把濕淋淋的衣服丟進身邊的小木盆,霍的站起身,雙手叉腰,兇巴巴的怒視他。
云天不說話,卷著一邊嘴角笑她。
真可惡!曼麗心想,他笑起來彎彎的眼尾可真討厭呀,這么討厭的一雙眼睛,當初應該兩個都打青才對。
她偏開頭避開了他的視線,兩只濕漉漉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從外衣兜里掏出紗巾,低著頭遞過去。
“喏,你的東西,還給你。”
云天不去接,“為什么還回來?這就是給你的。”
“哼……我不要壞人的東西……”
“我不是壞人!”
“你做了那種事還說自己不是壞人!”
“你是說我……”
“住嘴!你要是敢說出來,我現在就滅了你的口!”
“我那時候是缺氧產生了幻覺,不是故意的……”
“就算是幻覺也不是好幻覺,肯定是什么見不得人的……”
“哪有什么見不得人?我是夢見自己在吃涼皮,我把你當成涼皮了!”
“涼皮是啥!?”
“嗯……是西安的一種小吃……有點像寬面條或者你們這邊的拉皮。”
“啥!?你說我像拉皮兒!!!你才是大拉皮兒!!!”曼麗猛地抬頭怒懟,她從小被人說過長得像雪團,像蘋果,像小花,從來沒人說過她像大拉皮,拉皮一大張,軟塌塌,黏糊糊,怎么能配得上她,埋汰人也沒有這么埋汰的!
云天揉了揉眉心,頗為無奈,說著說著就跑題了。
他向前走了兩步,出了樹蔭。
陽光下他臉上的淤青和脖子上的抓傷觸目驚心,猛的從暗影里露出來把曼麗嚇了一跳,她自己看在眼里也覺得慘不忍睹,不禁慚愧心虛起來。
云天向前走,曼麗向后退,沒有幾步曼麗就踩到水邊,眼看要跌進河里,說時遲那時快,被云天一把拉了回來。
“你放開我!“
云天松開手,把她手上的紗巾折了兩折塞進她衣兜里,又俯身拿起她的小搪瓷盆塞給她。“你往后躲什么?差點掉水里。”
曼麗掏紗巾,“我不要,還給你……”
云天握住她的小臂制止,她剛剛洗衣服的時候把袖子挽了起來,小臂光溜溜的,曼麗的臉又紅了。
“你就別倔了,你要是不喜歡,就扔了它,反正就是別還給我。你什么時候回學校?”
“明天。”她的小臂還被他握在手里,她有點暈。
“那還不回家休息,在這兒洗什么衣服。快回家吧。”
“可是……”曼麗囁喏著。
“沒有什么可是,于曼麗同學,你不知道那句話嗎?”
“啥?”曼麗好奇的抬頭看他。
云天鄭重其事,一字一頓,“漲者賜,不敢辭。”
說完他松開手,不等曼麗反應,轉身上了長滿三葉草的緩坡往回走。
“喂!你算什么漲者!?”
“我要是再大一兩歲,你都能叫我叔叔了。”他仰著頭沒回身,腳步不停,雖然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她覺得他在笑她。
“混蛋,你又占我便宜!”曼麗氣的撿起一塊卵石丟他。
云天哈哈大笑邁進院子,曼麗的石子扔的不夠高,打在了緩坡上。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扶著老梨樹回頭大聲說:
“你以后要是真遇到壞人了,可千萬別再像昨天那樣不管不顧的,一定要先把自己藏好!記住沒?”
曼麗在坡下叉腰,高聲道:“要你管!賊喊捉賊!你就是壞人!哼!“
云天搖了搖頭,不再說什么,開門回了屋。
東西沒能還回去,像他說的扔了?曼麗可舍不得。
再留在這里也沒有意義,而且本來她也不是來洗衣服的嘛。
曼麗嘆了口氣,嘟著嘴把小盆里的背心抓起來擰干,打算這就回去。
她蹲下拿小盆的時候,水邊起了一個水花,濺起的水珠打在她的臉上,那是一只肥鯉魚在岸邊翻躍的時候攪動起來的。
曼麗用胳膊擦了擦臉,“討厭勁兒!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連你也欺負我,哼!”
魚兒游得很淺,她能看到它露出水面的黑色脊背,而且離得特別近,就在她腳下的大石邊,曼麗一伸手就能夠到。
她舔了舔嘴唇,今年冬天她去省城的二姨家過寒假,沒能吃到家里的開江魚,心里不大痛快。她最喜歡吃糖醋鯉魚了,眼前這只送上門來的肥魚不是正好嘛!河面那么寬,誰讓它不好好游,非要在她跟前瞎跳瞎甩濺她一身的水,既然得罪了她,就不要怪她不客氣啦。
曼麗圓嘟嘟的小臉上浮現起一個奸詐的微笑,她今天要殘忍的燉了這條無辜而倒霉的大鯉魚,來彌補她身體上的創傷,發泄她精神上的怨氣。
附近荷葉上的幾只小青蛙被她陰險的樣子嚇到了,紛紛跳開,離她遠一點。
曼麗熟悉這條小河,她知道這一段靠岸的河床都是巖石,水很淺,只要不往河中間走就不會有事。
她脫了鞋襪,把褲腿擼到大腿,擰干的背心放在岸邊,拿著搪瓷小盆下了水。
水果然很淺,只到膝蓋,就是水下的巖石滑溜溜的,要慢點走,否則會不太穩。
她慢慢靠近那條鯉魚,用小盆兜了它幾次都沒抓到,魚好像覺察到了危險,不再只沿著岸邊來回的游,反而掉頭往河中心逃。
曼麗之前都是在水中由下到上的用盆子撈它,水里有阻力,減慢了她的速度,這次情急之下,曼麗兩手握著小盆的兩邊,穩扎馬步,從空氣到水中,由上到下一個飛輪,截住它的去路,一下子把鯉魚盛了出來!
“哈哈哈,這下可抓住你了,快和我回去,看看你是喜歡紅燒呢還是清蒸!”曼麗顧不上一身一頭的水,興奮的端著魚往岸邊走。
這是條大魚,足有四五斤重,體型是一般魚的兩倍,自然力氣要大些,更何況處在這生死攸關的檔口,拼力掙扎起來,力氣更是加倍。
它又重又滑又掙扎不休,曼麗本來抓它的時候體力就消耗的差不多了,現在只能勉強抱住它。
她加快腳步,想要快點上岸,哪知道鯉魚突然一個跳躍,從她懷中滑了出去,大鯉魚尾鰭一甩,給了她一嘴巴,噗呲一聲扎進河里。
曼麗的火兒又躥上來了。
要放在平常,魚跑了就跑了,大不了不吃。可是這次不一樣,從昨天起她就一直諸事不順,急需一個勝利去晦氣。
這條鯉魚已經不單是鍋里的美味了這么簡單了,早就上升為她精神上的安慰劑。況且她明明已經得手,得而復失令人氣急。
曼麗想都沒想就回身去追,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離河岸越來越遠了。魚潛的無影無蹤時,她才察覺水已齊腰深,想要回岸,卻是水流湍急,舉步維艱。
曼麗此時忽然有點害怕了,她才想起來自己根本不會游泳!
心中一慌,腳下一滑,整個人就仰面跌進河里,掙扎中她伸手拉斷了身旁的一只荷葉,幾團黑影從空中砸向她。
那些具體是什么東西,她已經無力分辨了,因為她正忙著與河水搏斗,直到精疲力盡,直到眼前一片迷茫,直到她累了,直到她無法控制的不停下沉。
頓……頓……敦……敦……敦……
爹、小明、大哥、大姐,她不想死,她不想以后都見不到他們了。
她還這么年輕,還有好多事等著她做,還有好多好吃的沒吃過,還有高考要考,還有剛出生的小侄子沒見過,還有壞人沒有打夠本……
頓……頓……敦……敦……敦……
模糊中,她看見了年輕的娘親,沖她微笑。
“娘,我好想你!你來接我了嗎?”如果能天天和娘在一起,死也不那么可怕了。
娘親的胳膊穿過她的腋下,從身后溫柔的抱住她,“傻孩子,你還這么小,還沒成親,好日子還長著呢,為娘的怎么舍得把你接過來。你現在覺得怎么樣?好點沒有?”
頓……頓……敦……敦……敦……
曼麗覺得原本越來越黑的眼前慢慢的亮了起來。
“我覺得……我覺得……這水……有點甜……”
“噗——”
河中央露出兩個腦袋,云天夾著曼麗,浮出了水面。
他一邊往岸邊游水,一邊在耳邊呼喚她:“你現在覺得怎么樣?好點沒有?”
曼麗眼睛緊閉,毫無反應。
河并不寬,云天仰泳著把曼麗拖上了岸。
他心里面后怕,如果剛才他去了梁仲春家吃早飯,沒有堅持先放鵝,如果他今天把鵝趕到房后的紫花苜蓿叢里,而沒有趕到岸邊的三葉草緩坡上,那他就不會看見河岸上小姑娘的鞋襪,還有飄在水面,被一叢蒿草困住的搪瓷小盆。
他也就發現不了她溺水,那她最后只有無聲無息的死去。
他們才剛剛認識,他以為他和她還沒有開始。
想到這些云天心里就疼的要命,這個嬌嬌嫩嫩的小生命,如果她能活過來,哪怕每天被她打幾下他都愿意。
云天試了試她的呼吸和心跳,全沒了……全沒了……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努力回想在大學游泳社學到的溺水急救技巧。
隊醫當時說,要先除去身上的束縛。
云天抖著手,把她的腰帶,外衣扣都解開了。她襯衫里面穿了一件純白的棉質小胸衣,被水浸濕變的完全透明,云天不敢去看,也顧不得避嫌,手伸到后背,把她的胸衣扣子全解開。
第二步……第二步……是說要清除口鼻里的異物。
他又試了一下鼻息,還是沒有呼吸,她面色青紫,腫脹,渾身冰涼。他查看口鼻,很干凈并沒發現淤泥雜草一類的異物,再用手按咽喉,有個硬硬的凸起,好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氣管了。
云天急忙將她臉朝下翻過來,使勁的敲她的背,敲了幾下都不見動靜。他焦躁的站起來將曼麗頭朝下倒立起來,膝蓋頂著她的肚子,發狠的連敲帶打,抖落了十多下。
哇的一聲,曼麗嘴里吐出一只青蛙,滾落到地上。
她倒抽了幾口氣,接著像只小水壺,嘩嘩的往外吐水,嗆得自己直咳嗽。
水吐干凈了,可是她的呼吸還是很弱,意識也沒有恢復。
云天把她平放在地上仰臥,把自己下水前扔在岸邊的外套卷了卷墊在她脖子下面,一手捏住她的鼻子,一手托住她的下頜,云天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低頭對著她的嘴做起了人工呼吸。
吹、吸、吹、吸、吹、吸……
十二只小鵝湊過來圍觀,吃草的群眾們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只四仰八叉,翻著白肚皮的青蛙蹬了一下腿。
太陽照在身上可真舒服,暖融融的日光喚醒了生命。
青蛙一骨碌坐起來,眼前的一切令它感到困惑,明明剛才還好好的趴在荷葉上思考蛙生,思考一會兒吃啥,怎么突然就到岸上了?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它從哪里來?又將到哪里去?這瘋狂的世界令它感到無奈。
一只小飛蟲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拋開了這些煩人的哲學問題蹦跳著離開了。
曼麗也覺得身上漸漸暖和起來,她很想舒舒服服的好好睡一覺,可是不知道什么東西那么討厭,一會兒包著她的嘴往里吹氣,一會兒在她胸口又按又揉的,可煩死了。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睜開眼睛,呵……陽光可真刺眼啊!漸漸的她看清了那雙在她胸口亂揉的手,那是一雙男人的大手,她的視線上移,看到了渾身濕透,下巴上滴著水珠的云天。
曼麗的意識由遲鈍麻木漸漸蘇醒了過來。
一雙男人的手在揉她的胸……揉她的胸……揉她的胸……
他停了手低頭又要對著她的嘴吹氣。
兩個人臉對著臉離的只有幾厘米的時候,云天驚喜的對著她笑,
“你醒了!怎么樣?感覺好點沒……”
“小賊!臭流氓!!!!!!!!”
曼麗積蓄起渾身上下僅有的一點力氣,沖著他那只好眼又是一記重拳。
“啊—?—?—”
本來中午就能發了,結果一個勁提醒我有敏感詞,折騰了半天發現是“漲者”,漲=長,沒有辦法只好用別字替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