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阿法狗圍棋軟件戰勝了李世石。這在人機大戰中有劃時代的意義。盡管事情過去了幾個月,但相關新聞還在發酵。比如,棋界還在研究,并得出結論,電腦居然在大局觀上勝過人類,而計算力不如人。
早在二十年前,電腦就已在國際象棋領域超越人腦,戰勝了棋王卡斯帕羅夫。電腦窮盡了國際象棋的所有變化與可能,人腦做不到。那時,本熊就想,每一步都有正解,那以后再下國際象棋還有意思嗎?
而圍棋除了邏輯和計算,還有厚薄、保留、打劫等等諸般變化,比國際象棋多撐了二十年。考慮到二十年對計算機技術發展而言的天差地別,我們有理由感到驕傲了。
雖然如此,看到阿法狗擊敗人類頂尖圍棋高手,本熊還是感到沮喪。這里不想談什么向人工智能或是人類致敬的問題,也不想談末日之戰、“奇點”到來什么的,只想說,現代科技的發展,帶給人類無窮妙處,也毀掉人類無窮樂趣。
游戲的樂趣在于對抗性和不可知性。一個九段與業余九級下棋,縱然都是人,也無趣得緊。
蕭峰一招制住風波惡,風波惡不服,要再比過,蕭峰以“擒龍功”凌空抓起刀給他。風波波當即興味全無,不愿再打,他搖了搖頭,道:“我打你不過,強弱相差太遠,打起來興味索然。喬幫主,再見了。”
獨孤求敗弱冠前與河朔群雄爭鋒時一定充滿樂趣,但四十歲后草木竹石皆可為劍時,欲求一敗而不可得,當真是高處不勝寒了。而他,也摧毀了當時江湖上所有人的爭雄樂趣。
與對抗性相比,不可知性更為重要。小時玩九宮格連線游戲,由于變化少,一會兒便發現最佳應手:第一步必是占中,后手第一步必然下在四角之一,如此必和;后手第一步下在四邊之一,如此必敗。兩三次后便置之不玩。對抗性不足可能毀掉一部分人的樂趣,但不可知性的失去,則會毀掉所有人的樂趣。
正如風波惡所說的,“興味索然”,這是現代科技帶給我們的副產品。任何一件事情,如果洞悉了終極真理后,未必能使我們獲得極大滿足。即使是,滿足后也可能極大空虛。比如本熊對宇宙一直是細思極恐的。如偌大宇宙只有地球一個文明存在,豈非恐怖之極;若宇宙中還有地球一樣的文明存在,那不知道它們在哪里豈非也恐怖之極?如此不明不白間,似乎尚好。
叔本華在“痛苦與厭倦之間”寫道:人類的幸福有兩種敵人,痛苦與厭倦。進一步說,即使我們幸運地遠離了痛苦,我們便靠近厭倦;若遠離了厭倦,我們便又會靠近痛苦。生命劇烈地在痛苦與厭倦兩端擺動,貧窮和困乏帶來痛苦,太得意時,人又生厭倦。
以前評書大師連闊如號稱“凈街王”。電臺播他的評書時,人們都回家聽書去,街上空了。小時候也是如此,到了中午或晚上某個時候,電臺里放評書連播時,也是抱著收音機聽書去了。現在網絡資源這么發達,想聽哪段聽哪段。過去每周千盼萬盼、生怕錯過的電視劇現在隨手可得。見字如面的美好也早被微信群發所代替。以前會走幾十里路去借書看,現在何必“非借不能讀也”,一劃電子屏幕就都有了。
唾手可得已經殺死了那種尋尋覓覓、驀然回首的樂趣。得不到便痛苦,太容易得到便厭倦。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并非只是戒得戒滿。凡事滿了,興趣全無矣。
看過一個科幻小說,未來的人都經過選擇,有任何缺陷都會早早被選擇掉。剩下的都是完美的人。這是寓言,也是現實。科技的發達,會修正現實中所有的不完美,同時也會修正掉所有美好。
劉宇昆在《殺敵算法》后記中寫道:人類試圖以秩序規范無序,在不確定的世界中找到確定性。。。在日益深刻的科學認知與前所未有的技術發展面前,我們該如何重新定義人性?
這不就是指阿法狗與圍棋嗎?這不僅指阿法狗與圍棋!
少時曾看過一個影響世界百人排行榜,第一穆圣、第二牛頓、第三耶酥。這說明,能與宗教對抗的,只有科學。但科學發展到今天,似乎應該反過來說,能與科學對抗的,只有宗教。
我們不是機器,也不想當機器。哪怕機器再強大,我們也愿用卑微的情感與信仰去對抗那強大無比、橫掃一切的科學,以維持自己所剩不多的樂趣。
比如說寫作!我相信,電腦如果想代替人類寫作,肯定需要比戰勝圍棋更長得多的時間。也許,永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