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課沒課,余聰總是早上第一個起床的。他飛快的洗漱完畢,伴隨著樓管大叔吱呀一聲打開的大鐵門,直奔藝文廣場邊的小吃街。
“兩根油條一碗白粥?!庇嗦敍_早餐店里頭那個正在忙活的小哥哥喊到。他每天總是第一個到這家小店,坐在最靠里的位置,透過滿是劃痕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廚房里,正在忙活的那個身影。那個人穿著學(xué)校統(tǒng)一配發(fā)的白色餐飲工作服,挽起的袖子露著兩節(jié)黝黑的前臂,青筋像是兩道刺青盤亙蜿蜒。
“給你備好了。”服務(wù)員把白粥和油條端了上來,這是余聰每天唯一一次跟這個小哥哥的交流時間。余聰也不清楚,為什么他午飯時間不在店里,所以想要看到他,只有早上這一碗粥的時光。
他又回去忙活了,余聰嚼著酥脆的油條,喝著粥,時不時總要抬眼望廚房看看。他來的很早,要過個二十分鐘,才有第一批體院晨練完的學(xué)生過來吃早飯,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再跟他聊些什么。其實(shí),能這樣每天看看他,余聰已經(jīng)很心滿意足了。
那天早上,余聰沒有去上課,他約了幾個兄弟到網(wǎng)吧開黑打游戲。一直酣戰(zhàn)到中午,才從網(wǎng)吧出來找吃食。這里是新校區(qū),附近很多工程都在新建或者擴(kuò)建,門口到處都是建筑工地,塵土漫天。地上深一腳淺一腳的土坑,又讓余聰暗暗罵著學(xué)校為了掙錢擴(kuò)招,把新生往這個鳥不拉屎的工地趕。
就在離餐館不遠(yuǎn)的一個工地上,他似乎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真是那個小哥哥,脫掉了白色的廚師服,穿著一件很舊的軍綠夾克,里面的那間白背心上滿是一道道的紅磚印。他蹲在幾堆剛卸下來的磚頭中間,攥著早餐店的油條,手里的搪瓷飯盒里,盛著滿滿的白粥。
余聰似乎明白了,為什么中午見不到小哥哥,原來他早上賣早點(diǎn),其他時候在工地干活。他捏著手上那瓶冰鎮(zhèn)飲料,不知道哪里來的一股沖勁,讓他跑到小哥哥身邊,放下飲料轉(zhuǎn)身就跑了。留下幾個在餐館門口,一臉狐疑的兄弟。
第二天,余聰沒有去吃早餐。他整晚都沒有睡著,他害怕尷尬,一個男生給另一個男生送水,又那么嬌羞的跑開,這太讓人難為情了。如果對方發(fā)現(xiàn)他一直默默的喜歡著他,也會覺得不知所措吧,畢竟他們都是男生啊。
那天晚上,余聰一個人在操場跑步,他平時是不來的,只是因?yàn)樾氖轮刂兀拖氚焉眢w累垮,好一睡解千愁。操場上跑步的人沒有很多,昏黃的大燈下面,一團(tuán)團(tuán)不知道名字的夏蟲飛來繞去,知了聲已經(jīng)漸漸要被蛙鳴取代,偶爾的涼風(fēng)帶來的夏夜的愜意。
“嘿,你好啊。”身后有個人跟著他跑了上來。余聰轉(zhuǎn)頭一看,忽然愣住了,他從來沒有這么近距離的看過小哥哥,他裸著上身,汗水在胸腹之間的溝壑里閃著晶瑩的白光,彎彎的一雙眼睛傻笑起來,像是兩只胖乎乎的蠶寶寶一樣惹人喜愛。
余聰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停了下來,本來就累的大氣喘不上來的他,這么一驚,差點(diǎn)摔倒在地上。他雙手撐著膝蓋,從跑道上走下來?!澳恪谶@跑步啊?”他一直喘著氣,忍著小腿的抽筋,癱坐在草地上。
“對,我每天晚上都要跑幾圈?!毙「绺鐝澲?,想看看余聰是不是一切都好。
“我,我沒事,就是從來不運(yùn)動,今天頭一回?!?br>
“第一次別跑這么狠?!毙「绺缫沧聛恚p手抬起余聰抽筋的小腿,放在膝蓋上,只那么揉了兩下,余聰就舒服多了。
余聰?shù)椭^,一言不發(fā),任由小哥哥雙手在小腿肚子上揉捏,他感受著兩種溫度的糾纏,一時間就想這么睡下去,把這些都帶進(jìn)夢里。
“好點(diǎn)了嗎?”
“好了好了,謝謝你,謝謝你。”余聰趕忙抽回了自己的腿,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叫徐田升,你呢?”
“我叫余聰?!?br>
“今天早上怎么沒來吃早飯,我?guī)湍銣?zhǔn)備了一碟家鄉(xiāng)的小菜,要謝謝你昨天的水?!?br>
“哦,起晚了,明天,明天一定去?!?br>
“好。那我先繼續(xù)了,還有四圈。”
“恩好?!庇嗦斖焯锷h(yuǎn)去的背影,他寬闊的脊背像是一面黑色的鏡子,映襯著一夏的時光。
“你早上都沒課嗎?”徐田升把準(zhǔn)備好的白粥油條還有小菜遞給余聰。
“???”
“我經(jīng)??吹侥阍缟先ゾW(wǎng)吧。”
“哦,哦,有時候沒課?!庇嗦敿t著臉,他不喜歡撒謊,可是,這個時候,他完全覺得自己在徐田升面前就像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癮君子。逃課、泡網(wǎng)吧、熬夜,而他呢?早起打一份工,白天打一份工,晚上還要鍛煉身體。
“恩,晚上還來跑步嗎?”
“好。去?!庇嗦旈_心的笑了。
從那以后,余聰和徐田升就變成了兩個早晚相見的好朋友,他不再逃課去網(wǎng)吧,因?yàn)樗幌胱屝焯锷匆姡酝炅嗽顼埶缭绲膩淼浇淌议_始一天的學(xué)習(xí),中午他有時候還會假裝路過工地給徐田升送水,晚上的時候,他們一起在操場跑步,一起聊他的農(nóng)村和他的城市。
他們心里似乎都明白,這是一種特別的情感,可是,誰也沒有說出口。偶爾肢體觸碰后的臉紅心跳,又都在兩個人迅速的轉(zhuǎn)臉間化解。其實(shí),這樣也很好,何必定義一份情,就享受吧。余聰以為自己還有幾年的時間來享受這份感情,畢竟他才大一而已,可惜,他不是生活的編劇。
“你今天能請假嗎?”徐田升遞上兩根油條一碗白粥還有一碟小菜。
“可以吧,怎么了?”
“陪我去趟市區(qū)吧?!?br>
“好,幾點(diǎn)走?!庇嗦斚胍矝]想。
“我干完這邊的活兒,8點(diǎn)30學(xué)校門口見?!?/p>
“走!”徐田升老遠(yuǎn)就看見余聰,按了按自行車鈴。余聰看著一身運(yùn)動服的他,跟這個學(xué)校的大學(xué)生沒什么兩樣,誰又能看出來,他是個初中畢業(yè)就出來打工養(yǎng)家的孩子呢?
余聰坐在后座上,兩只手很自然的就抱上了徐田升的腰,他知道他不會反對的,他甚至知道,他想讓他這樣。他把臉貼在他的后背上,郊外的黃土和風(fēng)沙,都成了余聰見過的最美圖畫。
“聰?”
“恩?”
“跟你說個事?”
“什么?”
“我要回家了。”
余聰把抱著他的手松開了,這一刻,他明白這些美好,遲早是要失去的。
“回家?”
“恩,回家,家里讓我結(jié)婚,我打工就是爹媽讓我出來攢媳婦本?!?br>
“可是,你,我,我們。”
徐田升沒有說話,只是自行車變得沒有那么穩(wěn)當(dāng)了。
“聰,其實(shí),我一直喜歡你,從你來店里的第一天開始?!毙焯锷龥]有停下來,他越騎越快,像是在追趕一陣風(fēng)。
“我知道,我也喜歡你,不是,我愛你,真的愛你?!庇嗦斢直Ьo了他,如果告白能夠挽回點(diǎn)什么,他可以說一萬次。
“對不起,我家里就我一個兒子,還有三個姐姐,我……”徐田升哽咽了,他仍然沒有停下來,似乎只有不斷的蹬著自行車,才能讓他有勇氣說出這些話來。
“我明白,我都明白?!庇嗦斂蘖?,他都明白,可是他恨他明白。
那天他們不知道騎了多久,也不知道騎了多遠(yuǎn),甚至不知道騎去了什么方向,他們心里忽然都有了一個念頭,不如就這么騎下去,不管騎到哪里也好,只要是他們兩個人,難道不就夠了嗎?一聲火車的轟鳴,擊碎了兩個人的夢,正午的陽光和望不到頭的鐵軌,提醒著他們,如果現(xiàn)在不折返,有一扇門將永遠(yuǎn)關(guān)閉。
他們停了下來,一頭是愛情的美夢,一頭是分別的現(xiàn)實(shí),他們互相對視著,緊緊的抱在了一起,然后,朝著他們選擇的路,便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