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過后我在短短一年之內輾轉了三個地方,從郊區到一環再到二環,然后在二環一個被大路“井”字包圍的小區內安定了下來。
記得剛來這里的時候,我滿心歡喜。小區環境優美,樓下便是地鐵,離公司只有幾個站,早晨還可以美美的偷會兒懶,與之前相比這真算得上是十足的便利。
可時間一久,一種“荒涼”的感覺便越發清晰。這種荒涼不是指草木枯敗人煙稀少的蕭索,而是指身在城市之中周圍高樓聳立,卻在方圓幾百米內找不到任何商場小店的無奈。唯一能補足點生活需求的,也只有后門那個不足兩百米長的小菜市了。
菜市很短,是旁邊老小區的居民擺起來的,中間的過道也不寬,四人并排走便有些擁擠了。道路兩旁擺了兩家菜攤,一個水果攤,三個肉鋪,以及或三家或四家的小吃店。時常也會有年邁的大娘從自家菜園子里摘些蔬菜,用尼龍口袋鋪在路邊上,抬個小板凳便算擺好了攤子。她們也不怎么叫賣,攤位小,大家坐的近,三三兩兩的擺擺龍門陣,時常笑呵呵。
起先對于這個菜市我是十分嫌棄的,整日鬧哄哄,地上總有爛掉的葉子和小吃吃剩后的垃圾。越往后卻發現越喜歡,特別是當“荒涼”開始明晰,我被迫著不斷接觸后,這小小的菜市開始在我的心中變的親切起來,這種親切來自現在也來自過去,交相混合之下變得格外的溫暖人心。
一
由于平時乘坐地鐵上班,不存在堵車的風險,所以我總把時間安排的特別擠。一收拾完下了樓急匆匆的,也就剩個買早餐的時間了。
賣早餐的大叔是個極其和善的人,五十多歲的樣子,頭發花白,臉上皺紋交錯,卻絲毫掩蓋不了他煥發的精神。大叔的攤位很小,是個四輪的小推車,上面擺著的早餐卻是種類繁多,包子、饅頭、燒麥、咸鴨蛋、煮雞蛋、茶葉蛋……味道不咸不淡不油不膩,用四川人的話來說就是巴適的很。所以幾乎每次見到他,他都被圍在一群上班的年輕男女中間,有時甚至要踮起腳才能看到他的一個頭。
“小妹兒,你要啥子呢?”大叔洪亮而略帶沙啞的聲音,聽起來總是帶著一股武俠小說式的豪爽。
“一個肉包,一個茶葉蛋。”
“好嘞!”說完他便伸手在小推車旁一摸,扯出個小口袋,然后一翻套在五指之間,順著五指一抓,包子、雞蛋就安靜乖巧的落進了口袋。這般手法,看起來也是頗有一番江湖劍客似的干凈利落。
我接過早餐,用微信掃了二維碼,付了錢要給他看,他將手一擺,嘴里笑道:“不用不用,沒關系的!”
我看看時間,收起手機,步履匆匆的往地鐵口趕,臉上卻忍不住微笑,這是真豪爽!
后來我買的次數多了,我們也漸漸開始熟絡,早晨一到他的攤位,人多手里忙他見我趕時間,便在推車旁一扯,把袋子遞給我,臉上的笑容依舊和善:“小妹兒想要什么自己裝就好了。”
我輕輕一笑,接過口袋,裝起早餐,付了錢,道聲謝謝,便急急踏上了上班的路途。
我很喜歡這種不見外的相處方式,莫名的一種親切感,這種親切毫不做作,自然的就像小時候鄉親鄰里之間田坎相遇的攀談。
由于工作,平時見到大叔基本都是在早上,唯一一次例外,那是在一個周五的中午。我因為身體不舒服請了半天假,離下午上班只有一個小時了,到樓下小菜市吃個飯趕到公司剛剛好。
我坐在小吃店的小凳子上,無聊的翻看手機,一抬頭看到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慢吞吞的路過。這個人好熟悉,可一時腦子短路就是想不起來是誰。正當我盯著他直納悶的時候,那人臉上微微一笑,向我點頭打了一個招呼。我心里突然就亮堂起來,暗道:“這不就是賣早餐的大叔嘛!”我趕緊也向他打了一個招呼。
看著他騎著車拐出路口,我突然一陣感動。仿佛在陌生的地方有了維系一般,在這個小小的菜市這個頗有家鄉小鎮氣息的菜市,一個與我生活交接不多的人和我來了一場老鄉似的點頭招呼。
心里一股暖流升起,再看這菜市,一種類似于歸屬的感覺慢慢往外溢了出來。
二
樓下菜市的菜攤很少,卻意外的菜品豐富,雖比不上大超市,但于我而言卻已是足夠。
兩家菜攤,一家在外靠著大路,一家在里靠著老小區大門。我喜歡在里面那家去買,原因無關新鮮與不新鮮,只是在于這家的服務要周到一些,正好適合我這樣的懶人。
攤主是個年輕的女子,五官小巧,身材瘦小,連聲音也是極其清細的。時常來幫忙的是她的母親,兩人配合的很好,小的站著,老的坐著,站著的拿著袋子幫忙裝菜,坐著的拿著小刀幫忙削菜。
老人年紀大,動作卻很迅速。土豆在她手里幾下翻滾便成了絲,萵筍在她手里幾個來回便剝了皮……
打絲剝皮切片,因著這項多出來的服務,他家菜攤的擺法也變得與別家不同。別家是“回”字一半朝里擺,他家是“回”字一半朝外擺,顧客一去便有一種被往里圈的感覺,自然而然的就帶上了一種安全感。
我曾問過她們:“這又是打絲又是剝皮的,別家都沒有,其實即使不做我們也會買,何必這么麻煩呢?”
她們臉上堆著笑,是這么回答的:“開始我們也沒有,客人雖然不少,但總歸不多,后來就想了這么一個辦法,生意這才變得好了起來。”頓了頓又加上一句,“這樣一來我們也開心,你們也開心,做生意圖的不就是一個開心嘛!”
這讓我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個段子,TVB劇里出場率很高的一句話: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每每說出這句臺詞的人,都一定有一個開朗而熱情的性格設定。所以我想這家人一定是和睦而熱情的,也只有對生活充滿了熱情的人,才能擺出那么熱情的攤形,才能想出那么熱情的服務。
三
我是個崇尚自由的人,所以總希望工作之余能有更多可隨意支配的時間,可現實往往總是不如人所愿,公司加班越來越頻繁。
這天下了班,天已經黑的很深了,樓下的小菜市也變的冷清了不少。我坐在小桌邊,等著小吃店大娘的炒飯,手里捧著手機看著《狂言之神》中那個高傲而又羞愧的人講述著他坦然而糾結的死亡,耳邊是鍋鏟碰撞的聲音,心情低落而煩躁。
大娘端上炒飯,說:“那邊還有我自己做的泡菜我去給你拿。”聲音帶有老年人特有的渾濁感。還沒來得及說不,她就三下兩下的端了過來,一邊往我碗里放,一邊說給你嘗嘗好不好吃。臉上的笑容堆積起條條皺紋,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夕陽下的水波,泛著柔和的光,由此那樸實的語言樸實的音調,也突然變得格外溫柔起來。心里仿佛松了一口氣,我輕輕一笑,朝著大娘說了聲:“謝謝!”
吃著飯,一旁賣肉的夫妻正忙忙碌碌的在收攤,女老板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撲哧撲哧的往小鋪臺上蓋著木板,黝黑的圓臉微胖的身材俗氣的打扮,動作風風火火。我突然想起白天才看見的一個詞,心想這真是太不高雅了。
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打著圈圈,我愣愣的看著那個神情一絲不茍的婦女,心里的親切感怎么也按捺不住。小時候媽媽在忙碌一天之后的夜晚也是這般風風火火收攤的吧,不高雅,想起來卻盡是滿滿的感動與美好。
臉有些微燙,我在心里忍不住的暗自嘲笑:“原來高不高雅詩不詩意在漫長的人生中也是這般的無足輕重啊……”
四
黑色的夜里,小區的樹木花草在清冷的燈光下變得神秘而美麗。迎面走來一個人,是小區的保安,我常見他,他也常見我,我笑著向他打了一個招呼。他愣了愣,臉上突然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開心的向我道了聲:“晚上好!”然后春風洋溢的從我身邊走過。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突然想到總有一天我也會離開,離開這個我已有所維系的地方,就像我離開上一個住處一樣。我還記得那里有一個面館大叔,活潑而幽默的他總是熱情洋溢,每次去他遠遠的就開始招呼,以致后來陸陸續續搬了三次東西,每次都要去他的面館吃碗面才能緩解自己心中那份對過往的不舍和對陌生的不安。
可是此時念及離別,心中不舍與悲傷依舊,卻再沒有了不安,只因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曾孤獨。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一種叫做維系的東西都在伸著它的觸手向著周圍蔓延,不論長短他們在人生的每一段時光里都會撐出一個溫暖的世界。
而人這一生,心靈深處所祈求的也不過就是一份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