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飲酒話桑麻
丫鬟們一天都是提心吊膽,因為小姐自從見了那人之后,便和失了魂一般。而她們,不僅得防止小姐的失魂落魄可能導致的沖動,還得防著不讓老爺夫人知道。畢竟小姐離與禮部侍郎林公子成親的日子不遠了,不能出岔子。
幸好,這小姐,只是如行尸般走進閨房內,安靜地坐下,也沒出什么亂子。
?話說這小姐,便是丞相府上的千金周瓊,她在京城名聲很大,不少人家教導自家閨秀都以其為反面案例。
?她從小憑一身不知從哪學來的毒術橫行京城,最要命的是她十分好色,見到長得有幾分好看的男子都要去揩油摸上一把,還要逼著他們陪她看星星看月亮,吟詩作對。以至于一段時間內良家少男皆聞之喪膽。
?這些相比于那件流傳甚廣的逸事,不過爾爾。傳聞,就是這樣一個潑辣的丞相千金,去探望張家曾教導過她的夫子被趕出來后,在張家門口淋著大雨跪了兩天兩夜。
?周瓊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想讓自己趕緊睡著,便不再會胡思亂想。可是腦海中皆是當年的畫面一幕幕晃過。好不容易入了夢,仍是她站在張謙意張燈結彩,貼著喜字的府門前,看著花轎被迎入,想象著成親禮成入洞房。上次她來的時候,這兒辦的是喪禮,掛的是白燈籠。一樣的是,她仍離他相距天涯之遠,不同的是,她轉身離開時,終于死了心。
?周瓊當年嬌蠻橫行,丞相和夫人也是氣極,打罵責罰皆是無用,只能想法子找個夫子,給她教一教孔孟之道,禮義廉恥。剛告知周瓊時,她自是完全不管,斷言拒絕。可夫人說,“這夫子若是張謙意又當如何呢?”
這母親自是十分了解女兒的尿性,周瓊聞言,挑挑眉說,“那就見見。”
這張謙意是出了名的美男,可惜沒有太多人見過他,聽聞他一直在外游學,對考取功名雖完全沒意向,但卻才富五車,天子也曾召見他并驚為天人,他卻婉拒了在朝廷任職的邀請。
這些都不是吸引周瓊所在,她看中的,是他的臉。聞言,京城甚至全國都找不出一個容貌能與他媲美的男子出來。而周瓊對此十分好奇,是否言符其實。
見到他的第一眼,周瓊呆了,傳聞一點都不摻假。一身玄色衣袍,黑發以玉冠束起,面容俊美,神色淡漠,大概是書卷氣又襯得他姿態優雅,貴氣十足,卻讓人移不開眼睛。
張謙意作為她的夫子,教導她兩年。周瓊這兩年在外收斂許多,丞相和夫人皆欣喜萬分。
周瓊自己也覺得甚是奇怪,她竟開始連孔孟史書這些以前不屑一顧的迂腐之書都覺得有趣起來,也不再覺得路上的哪個陌生男子好看,只想每天多見張謙意幾眼。
想盡各種辦法逗他開心,搜羅許多接近絕版的書籍,還有各地的硯臺筆墨,他雖然開始拒絕了這些小玩意,但看著這小姑娘忙著忙那眼睛亮晶晶地將其遞給他時,他又有些不忍心。
張謙意作為周瓊的夫子,教了她兩年,第一年她熱臉貼冷屁股,第二年滿心以為能成正果,他卻娶了另一位姑娘。
丞相今日被張謙意拜訪,臉色已然十分難看,將周瓊的丫鬟找來。
“小姐今日是否撞見張夫子?說實話!”
丫鬟吞吐道:“見了,不過只說了幾句話,小姐便回房了。”
? 丫鬟簡單說了一下當時的狀況。
?周瓊當日百無聊賴,出院門走走,正值春暖花開,也正如當年見到他那時。
?她又見到他,將近三年之后。他還是穿著玄墨色錦袍,可在周瓊眼中,這人已然不復當年風采。于是她轉身要走。
?張謙意看見她的那一剎那,無數潛伏在他內心深處的思念,已經擋不住地伸展,破土而出,發出芽來,他幾乎就要忍不住上去抱住她了。
?可她卻決然轉身離開,沒錯,周瓊就是這樣,陷得徹徹底底,也斷得干干凈凈,他了解她。他聲音有些澀,“孔孟便是這樣教的尊師重道么?”
?周瓊聽見這聲音一顫,定了定心,轉過頭來,“夫子已然在兩年前同我斷絕師生之誼,何況夫子如今已有家室,我也待嫁閨中,為免是非口舌,我就不招待了。”
?“那林侍郎風流成性,并非好歸宿。”張謙意先前聽聞她訂親的消息時,便想,計劃該提前了。
“無需夫子操心。”她轉身離開。
周瓊成親的前一天,丞相鋃鐺入獄,聽候審問,京城天翻地覆。
周瓊心驚膽戰地跪在佛堂,祈禱和懺悔。
她聽聞是張謙意將她爹派人行刺張氏夫婦也就是他父母,以掩蓋其貪污罪行,條條罪狀,一紙訴于圣前,圣上龍顏大怒,將他扣押牢中,府門也派士兵重重包圍,判決出來前,不準人進出。
可他卻進來了,也是,他如今為圣上青眼有加,自然是不同的。
“你怪我么?”他低沉道。
她淚眼抬頭望向他,冷笑著搖了搖頭,“若我是你,必要一家子全部償命。你替我保住了我母親和其他人。我其實該感謝你。”
“阿瓊,別這樣,同我走吧,我一定對你好。”張謙意見她心冷絕望,如此說道。
“呵,你的夫人呢?”
“她不過是當年滅門案里的無辜之人而已,我為救她,才暫時娶了她保全性命而已。我與她從來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我一直想,等這事了結,就帶你遠走高飛。”
周瓊抬眼笑望,站起來拉著他的手,來到佛堂,“你知道么,你們成親那天,下了很大一場雨,我站在雨里,看著你娶她進門,突然我看見腳下的雨水都紅了,我跪在佛堂,念了三天三夜的經。
“現在我知道了,當年你所做事出有因,可那個因同我有何關系,同他又有何關系。”她撫摸自己的肚子,“你走吧。”拿出一把匕首。
張謙意跌坐在蒲團上,吐出一口血,他想,死在她手下,這樣的結局或許也不錯。畢竟,他欠了她也負了她。
他仍然笑著看向她,她也忍不住掉下淚,輕輕走到他身邊,靠著他的腿上,“夫子,你再同我念一篇詞吧。”
他道,“···夢后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