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孔門教人以兩事,內以性命修身之學,外以經世濟民之學,所謂“修己安人”之學,莊子稱其“內圣外王”之學。孔子一生,十五志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順,七十從心所欲,所學所得,無非此事,至老而大成。此學何學?曰“仁”。孔子自言“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在天名為道,在人名為德,德之本為仁,實則一也??鬃右簧魉鶠?,所學所事,一以貫之的本體就是這個“仁”字。“仁”者,本也,源也,不可見形者也,必發用流露于外呈以“樂”象方可見形,故說“樂”為“仁”之用,“仁”乃“樂”之體。《中庸》所謂“喜怒哀樂未發之中,發而皆中節之和”,仁者,中也;樂者,和也。
? ? ? ? 儒學本是明體達用之學,孔子用生平踐履做了完美的注腳。其一生功業為三:首先,教與學;次等,政治;最次,著述。這三等事業“仁”以為貫,“樂”以昭著,為百世垂仁德之范,為千秋開和樂之象,盛德日新,大業長存。
? ? ? ? 孔子以和樂氣象昭顯天命之仁德,貫通了他一生。從十五歲志學到三十歲而立,從三十歲而立到五十一歲出仕,從五十一歲出仕到五十五歲離魯,從五十五歲到六十八歲周游列國,從六十八歲到七十三歲逝世,不管是日常宴息,還是顛沛流離,他都一仍其志,不改其色,“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在日常,不管待人接物,處世做事,他都流露一派和樂安詳的氣象。教學時他“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為學時他“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至”;從政時他“溫良恭儉讓以得之”;處世時他“節禮節樂,道人善樂,多賢友樂”;燕居時,他“申申如,夭夭如”……然而這還不足以體現孔子的極高明,道中庸。人必在艱難困苦動心忍性之間不足以見其性情本真??鬃又苡瘟袊哪辏踔列l國,待價而沽,卻不獲見,然而卻能怡情擊磬,被荷蕢者嘲笑為“硁硁鄙哉”;離衛去陳,路經匡蒲,被匡人圍困五日,卻從容自適說“文不在茲乎”,被蒲人劫持,拼殺搏斗,方得脫險。在衛三年,衛靈公敬而不用,不得已又去衛;去衛過宋,遭司馬桓魋尋釁,卻習禮不輟,自信“天生德于予”,中途過新鄭,孔子又被人嘲笑“惶惶為喪家之犬”,孔子卻欣然一笑,確實如此,確實如此;在陳三年,雖仕如隱,但依然積極作為,從事禮學教育。去陳適蔡,途中絕糧,徒弟們終于忍不住了,饑困交迫,還帶著怨氣,“君子亦有窮乎?”孔子卻依然誦詩彈琴,確然不動,“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正是在最困頓時才能看出一個人是否是守死善道的君子。在路上還遇到了四個隱者,楚狂接輿,長沮,桀溺,荷筿老人,極盡鄙視,嘲笑,譏諷之能事,然而,孔子以“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給了這些隱身以同情的反擊,表明了自己堅定的擔當。最后返衛,仍是敬而不用,周而復始,孔子已然釋懷,固持“正名”,以堅己道。返魯,尊為國老,卻敬而不用。君子到此,真該灰心喪氣,然而孔子沒有,依然堅定地捍衛平生所志,仁道一托典籍,所樂一任揮灑。十四年的列國周游,孔子一路遭人冷遇,詆毀,饞害,困辱,譏諷,奚落乃至弟子們的誤解和慍色,所謂“夫子逐于魯,削跡于衛,伐樹于宋,窮于陳蔡,殺夫子者無數,藉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舞,未嘗絕音”,孔子于顛沛流離中的一派樂象,非仁者不足以當之??鬃诱f,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常處樂,孔子卻時時居約以樂,是不是正是以反語在夫子自道!
? ? ? ? 德厚流世長,道高施潤廣??鬃又ィ潞咸斓?,垂范千秋。后世儒家賢徒肖子克紹箕裘,踵武賡續,可謂代不乏人。顏淵“簞食陋巷,不改其樂”,孔子稱賢;曾點“舞雩詠歸,自樂暮春”,孔子與之;孟子“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自謂愿學孔子;魏晉樂廣“名教中自有樂地”深以自得;范仲淹自言“后天下之樂而樂”,又勸張載“儒者自有名教可樂”,而邵雍自筑“安樂窩”;周濂溪“綠滿窗前草不除”謂與自家一般意思;二程安然于“孔顏樂處”,大程子更是無時不樂,秋日樂“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春日樂“時人不識余心樂,將謂偷閑學少年”;大程氣象灑落溫和,春風風人,往往動人。張南軒“春到人間草木知,便覺眼前生意滿”,亦能活潑潑一團和氣;王陽明更是坦樂和易,教人以“??旎钍钦婀Ψ颉薄蕿楸居趦?,樂顯象于外,日常平居,流離困頓,一如此樂,一團和氣,所存自化,所過化人,如此家風,一脈相傳,薪火不盡,可謂儒家立命立心之髓。
? ? ? ? 《中庸》說“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不管處于什么樣的境遇,君子體仁為樂,不怨不尤,下學上達,致力于天地萬物一體之仁,達道于民胞物與一體之樂,此為盡心,此為知性,此為知天。至于最終能不能圣善,君子但求修身俟命,和樂處世,敬承家風,欲仁仁至,庶幾不遠。
? ? ? ? 時過世遷,孔子的功業日漸凋零,《五經》淹熄,王政無聞,教風遠去,儒學似絕,唯有其以身垂范的家風,令人望而可親,即之可感,學之可行,時時令后人生出高山仰止之情,發出“心向往之”之行。此風何自?源自仁出;此風何從?象從樂顯。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愿中華之仁風,化育普天之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