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司機故事集】
是8分實寫2分虛構寫作故事
故事多為親見親聞
故事沒有真假,沒有對錯
女司機故事集第⑧篇
文 | 京Z001
在北京想要深夜感覺幸福,來一份烤冷面很有必要。烤冷面攤縱橫分布在各大地鐵出口,為深夜脂肪貢獻不可低估的力量。
1
四惠東地鐵口A口
今天老張出門的有點晚,蹬上自己的三輪車從家走的時候已經17:00,“要錯過下班的高峰期了”,他心里嘀咕。他騎行的目的地是位于四惠東的地鐵站A口。四惠是個好地方,國貿大望路上班的人會住這邊,而四惠這邊也有不老少的公司和產業園。他想到這里,腹部一股子勁兒直沖到胸口,兩個腳交替著蹬的更快了。“再慢就沒地方擺攤了”,他想到這兒,腳下好像生了風。
老張今年49歲,做了4年的烤冷面生意,他的頭頂已經半禿,不禿的另一半還能看到零星的白發。快到四惠橋的時候,他蹬車的腳開始慢了下來,因為迎面正是下班的白領們。他們騎著摩拜或者ofo的單車,往地鐵口一股腦的涌,為了節省時間,他們沒有過天橋,而是逆行的在左側的非機動車道上。
迎面的上班族們騎車騎的飛快,有的還帶著耳機。老張小心的和迎面的逆行自行車們會著車,騎自行車的人看到他,就會繞著他和他龐大的三輪車,有的沒注意,突然看到了對面的老張,來不及剎車,急忙一邊捏閘,一邊用腳支自行車,發出“哎”的嘆息或者拋個鄙夷的眼神。那些語氣和眼神仿佛都在提醒老張“你給別人帶來了麻煩”。
走錯的人多了,走對的人反而成了異類。
可算到了地鐵口最近的天橋出口,天橋上已經聚集了5、6個小商小販,老李沖老張喊:“快來快來。”手里指著平時他擺攤的地方,老李是炸臭豆腐的,和自己是河南老鄉。兩個人約好,誰先來就先幫對方占個地方。
“多謝啊!”老張把車子停好跟老李說。老李什么都沒說,努努嘴,把最后一勺臭豆腐從油里撈出來遞給了前邊的的顧客。
左手一張冷面皮,右手隨即撒上油,雙手快速敲下一個雞蛋,冷面開始次啦啦的冒油。老張利落的問排隊的第二個人:“要酸辣的還是咸香的”。賣烤冷面這個營生,最早開始做是因為前妻。
前妻來自隔壁村,是老張爹花了1000快錢娶回來的,名叫崔蘭。兩個人在鄉下務農,日子也算安生。直到一天晚上,說是崔蘭的一個遠房表哥來他們家,說自己在北京賣烤冷面,一天掙3000多。兩個人聽了心癢癢,揣著兜里的1萬塊錢就來了北京,那表哥說北京是個到處都能撿錢的地方。老張想,滿地都能撿錢,不就看誰彎腰快嗎?
沒想到剛來北京不到3個月,崔蘭就和那個遠方表哥跑了。老張坐在不足10平米的地下室里喝悶酒,柜子里還掖著他上次趕集給崔蘭買的水藍色連衣裙,他生氣。一把拽出來剪了個稀爛。
汗水滴答滴答往下流,隔壁支著臭豆腐攤的老頭在斜眼看他,老張心領神會,“姑娘,那邊臭豆腐也不錯。”他眼睛瞇成一條縫,把烤好的冷面放進冷面盒遞給女孩。老張深諳小攤販們之間的關系,“買不買是他的問題,說不說就是你的誠意了。”
雞蛋攤在上面,又翻了個面。老張在想,前幾天別人給介紹的那個在北京做保潔的淑芳,模樣雖然沒崔蘭俊俏,但五官也算端正,討回來做老婆也不丟人。但是昨天兩人在黃燜雞里吃飯,淑梅跟她說他兒子要在大同買套房,要結婚用。他琢磨著自己來北京四年存下的錢,也就10萬,不然都給了她?
2
公益西橋地鐵站B口
晚上6點-11點半,冷面大姐閆冬梅準時守在地鐵站口。她的微信名叫女強人閆冬梅,烤冷面是她的事業。
在烤冷面成為事業之前,閆冬梅是個正兒八經的月嫂。她08年和老公來北京,先跟著一個月嫂培訓班學了幾個月,因為聰明,很快拿到了月嫂證,不禁做飯做得好,熬的一手好湯,對催乳,做月子餐都樣樣在行。一個月能掙1萬多,就是照顧新生兒比較累,她經常一個晚上都不怎么睡。老公也是東北人,搞裝修,打零工。從給師傅當學徒打下手,到現在自己能獨自貼瓷磚,貼壁紙,刮膩子刷漆,水電改造,掙得多的時候一個月也能掙個五六千的。
閆冬梅決定把烤冷面當事業源于一次周末北京公園游。難得休息,她和老公帶著孩子北海公園玩,大老遠,就看到很多人圍著什么,走近了看,是一個50歲左右的大姐在賣烤冷面。一個簡易板車,一個白色牌子。紅色的大字在上邊寫著:烤冷面,手抓餅。閆冬梅買了一份,吃了吃,覺得味道一般。“味道一般還能賣這么好?”她覺得自己肯定能比這大姐做的好吃,她坐在樹蔭底下看著往來絡繹不絕的人群,買的人越來越多,她覺得她看到了商機。
平底鍋刷上少許的油,燒熱,把事先買的冷面撲上去,雞蛋打在上面,翻面,撒上孜然和咖喱粉,洋蔥和香菜,最后刷上醬。一股香味從廚房間溜出去到了正在寫作業的兒子鼻子里,兒子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夾起冷面,剛吃了一口。就眼睛蹬的老大:“媽,這個比學校門口的好吃多了。”兒子的贊同,成為了她創業的動力。她在淘寶上買了輛小吃車,這就開啟了她的烤冷面女王事業。
除了賣冷面,她也賣臭豆腐和手抓餅,剛開始只是零星的人來買,后來吃出了很多回頭客,這生意也就做大了。無論什么時候出站,這里都會左右圍著五六個人等待,有很胖的操著濃厚北京味兒的大妹子,有紋著著大花臂東北味兒的Tony老師,也有一身正裝不知道是鏈家的顧問還是國貿上班的Vivian。
后來忙不過來了,她把丈夫叫過來幫忙。倆人服務態度都很好,一看見人就笑瞇瞇的抬頭:“要啥口味兒的,老妹兒(兄弟)?”
當然,閆冬梅也會和老公吵架,有時候邊攤著面打著蛋,就動不動來上一句:“你行你整啊!”即使拌嘴時滿臉不屑,抬起頭面對來買的客人,立馬笑臉相迎。也有時候吵的兇了,丈夫在后邊用肩膀懟著閆冬梅,磨磨叨叨說著什么,但閆冬梅都不應。
快到冬天的時候,冷面攤上又多了一個圓嘟嘟的身影,那是閆冬梅的兒子--晨晨,放寒假了,晨晨在東北老家呆不住就來陪媽媽了。但是媽媽不知道,這個14歲的小男孩已經在奶奶的陪同下辦了輟學。他知道自己不是學習的料,他也想來大城市闖一闖。他前一陣跟朋友借的那本《陳二狗的妖孽人生》,讓他對未來充滿了期待,他覺得自己也能跟陳二狗一樣,沒讀過多少書也能有一片天。
晨晨把袋子撐好,冷面盒子放進去打包好,輕輕的遞給面前這個和自己年齡身高都差不多的戴眼鏡的男孩兒。男孩脖子上戴著蘋果手機,穿著十八中的校服,耳朵里塞著白色的耳機,晨晨用余光看向男孩,他右手提著的是樂高蝙蝠俠的模型,那是他夢寐以求的模型,從爺爺家的電影頻道上看了蝙蝠俠電影以后,他就瘋狂迷戀上了這個超級英雄。
男孩已經快消失在街角,晨晨繼續低著頭綁著聚乙烯塑料袋。
3
天通苑地鐵站B口
距離地鐵站500米,范春英把三輪車停好,從車子里掏出圍裙和套袖,新一天的工作要開始了。她大眼睛,睫毛長,鼻子也挺,像俄羅斯人。除了兩眼后的皺紋和皸裂的皮膚,很難看得出來她50出頭了。
天通苑是亞洲最大社區,她所住的小區,12個單元,68棟樓。她就住在68號樓里的一個暗隔里,一年四季看不到光,4年前,這個暗隔200塊錢一間,如今經歷了幾波漲價,也到了1000了。這里住著從國貿三里屯下班的白領,也有在未來科技城從事高技術產業的IT精英,大家聚集在這里,說天通苑風水好,即使早高峰沒有半小時得排隊根本進不了站,但阻礙不了它成為租住率最高的社區。
范春英掌握烤冷面這個技能已經有7年了,她原來只是給街坊四鄰做一做,大家都說好吃。本想在縣城整個三輪車,在外邊烤。但是老公說嫌丟人,對孩子影響不好。擔心別人說三道四,她也就放棄了。直到兩個人雙雙被下崗來到北京打工,范春英又撿起了這個營生。
她是個精明的女人,從小就記憶超群。乘法口訣看了一遍就能倒著背了,她記得家里所有人的生日和時辰,包括遠房的七大姑八阿姨。他兒子經常說,要是媽媽能上大學,肯定也能考個清華北大的。這一點,在她的烤冷面事業里更是明顯。她能清楚的記得來了兩次的人的口味,糖、醋、辣、腸、蛋、香菜、洋蔥,調料和食材吃客要還是不要、少、多或放雙份,十幾個人只要說一遍,她就跟著做了兩輪兒,一輪做一排6份不用再問口味。
做完了分給圍著小吃車的人,也從來都沒有分錯過。
這天,冷面攤一個姑娘,帶著很厚的口罩,頭上還戴著帽子,整個臉只露出一對眼睛,看上去格外憔悴。她剛走到范春英的攤子前,范春英抬頭掃了一眼就熟練的說:“雙蛋冷面不加腸,要辣不要醋是吧”
女孩咳嗽了兩聲,聲音的嘶啞的問:“阿姨您還記得我的口味啊?”
“記得啊,你這孩子太瘦。感冒了就不要放辣了,回去記得多喝水。”說話間,范春英已經迅速將一份冷面剁成小截,裝進了印有東北烤冷面的紙碗里。
收了攤,范春英瞥見一旁賣花的老伯還剩著大半筐的花,有的打蔫兒了,還有幾朵百合打著骨朵。她一直喜歡花,來北京以后就沒買過。她湊過去問,“老哥誒,吃了沒,我這兒還剩幾張烤冷面,做好換你幾朵花唄?”
4
中關村地鐵c口
經過半個多月的準備,陳強終于鼓起勇氣要出攤了。他今年25歲,在做烤冷面這一行之前,他是三里屯某洗剪吹的總監,工作光鮮,賺的錢卻不光鮮。抱著給別人打工一輩子,賺不上錢的理念,他在老媽的鼓勵下準備做烤冷面這一行。
媽媽是做烤冷面一絕,曾經在他小學的學校門口賣,那會兒沒有城管,沒有保護費,一張冷面不加腸不加蛋,五毛錢,老媽可以算是小縣城里賣烤冷面的鼻祖。
中關村有熱鬧的數碼市場,有創業園,有高校,是人群密集的寶地。觀察了中關村這個地鐵站幾天以后,確定城管不會管這里。他決定晚上八點出攤。對于烤冷面來講,烤腸冷面這些食材都是現成的,重要的是醬要好吃。老媽精心熬制的醬料灌了整整一塑料壺,冷面也裝了整整一紙盒箱。
他攤開六張面,鐵板上的熱油接觸到雞蛋、香腸和面筋,散發出的香味鉆進剛走出地鐵的人。用老醋融化白糖,撒上洋蔥和香菜,再掃上一些辣椒,刷上一層秘制醬料。
“誒,麻煩多刷點醬”。
“好嘞,沒問題,”白色的口罩里傳來他稚嫩的聲音。
“再多要一些醋吧。”
“好嘞,沒問題。”陳強舉起醋瓶就往里面接著擠,一邊擠一邊問:“夠了嗎?” ,對方如果一直搖頭,他就直接把醋瓶子遞給對方,“你自己看想加多少加多少!”
晚上9點半開始,中關村工作日的晚高峰來了,路邊打車的、來趕末班車的、值班的保安們,熙熙攘攘,旁邊的西少爺打烊了,都跑來吃烤冷面。“他們腦力勞動,我體力,但我工作時間沒那么長,其實大家都挺累的,誰沒比誰好到哪里。”
到了十一點,他收拾東西往家走。騎著電動三輪每天都會路過一個奧迪4S店,他從寬大的玻璃窗里看到了那輛他夢寐以求的RS6,他把三輪車停好,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油,掏出手機彎下腰對著車拍了張照片。
“加油!我早晚開回家!” 他發了條微博,附上了這張圖,并且把微博設置了僅自己可見。
今天北京下了雨,冷面攤下支起了傘,一場秋雨一場寒,今天這場雨異常的涼。一對情侶買了一份烤冷面坐在樹蔭底下吃,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順著雨傘滴下來的水珠打濕了冷面盒。男孩說:“你快吃,一會兒就涼了。”雨傘下面,不斷的冒著白氣。
“有遇到過什么特別感慨的事情嗎?”我問閆冬梅。
“有一個小姑娘是我的常客,還加了我微信。我出攤的時候她幾乎都要買一個。那天她買完了就在旁邊吃,吃著吃著她就哭了。剛開始小聲的哭,后來大聲的哭,蹲在了地上,哭的不行。我扶都扶不起來。”
“后來,她晚上給我發微信。她說阿姨你在這里三年,我吃了三年。但是三年前和我第一次吃的那個男孩,他卻被我弄丟了。”
End
題圖:村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