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身旁向后掠過的一座座山峰,雷孽腦中回憶起了過來找獨孤雁前,白玖玖告訴自己的一些事:
“你是說,當年我老爹在瀾庭城忽然叛變的事是真的?”
雷孽本以為白玖玖是為了考驗自己的心性,故而編造了這么一個故事,可白玖玖卻面無表情,卻又極為認真的點了點頭:“是真的,不過他后來不知所蹤是假的。”
雷孽沒問,他知道這個表面冷淡,搞不好卻比星淵還要話癆的姑姑一定會繼續說下去。
“當時所有人都覺得白子柒一定是被吳國收買,在瀾庭城失守后也一定會逃往吳國,可僅僅三個月后,他卻現在了家族中。”
“我老爹所在家族是……?”趁著白玖玖說話的間隙,雷孽問道。
“云頂城……”
“啥?”雷孽以為自己聽錯了,摳了摳自己耳朵。
就聽白玖玖重復說道:“云頂城,白家。”
“云頂城!?”雷孽瞠目結舌:“哪個云頂城?你說的是羽國三大宗門之一!?”
白玖玖點點頭,面無表情卻能感出聲音中帶著幾分驕傲:“你聽過別的云頂城嗎?我們白家執掌云頂城已有萬載歲月了。”
雷孽是無論如何都沒想過,自己那大大咧咧的老爹會有這種背景,心中的驚濤駭浪自是不必說。
白玖玖則繼續說道:“作為當代城主的第七子,父親當時最為器重的子嗣之一,七哥當時很快便被帶到了父親面前。我那時只有五歲,正在花園與父親玩耍,只記得那時父親聽到七哥竟然主動回到云頂城時,眼中散出的寒意與深深的失望……”
“后來……后來,父親命人把我帶出花園,可就在即將出去的時候,我卻看到了七哥滿身是傷的走了進來,他看見我被人抱著往外走,哈哈大笑起來,隨后還捏了捏我的臉……”似乎是過去的時間太久,白玖玖開始仔細回憶一些細節,語速也放緩了些許:“當時白子柒背叛羽國的消息早就傳遍了云頂城,聽到消息后,我原本來也恨透了這個讓云頂城蒙羞的兄長,可那一瞬間……我卻怎么都無法相信,眼前這個雙眼中不帶絲毫愧疚,此刻還能沒心沒肺哈哈大笑的兄長,會是外界宣稱害死數萬大軍的叛徒……”
“估計你父親也不信吧,否則我老爹也沒命把我養大了。”趁白玖玖說話停頓間,雷孽插了一嘴。
白玖玖搖搖頭:“父親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在那一天之后,七哥留在城中他的魂燈便熄滅了,也沒人再見過他。有傳言說他是被憤怒的父親殺死,挫骨揚灰了。云頂城中,也鮮少有人再提及白子柒的名字。羽國也很快撤銷了七哥的懸賞通緝,對外宣稱這名反賊已然伏誅。”
白子柒在殤丘山撿到雷孽是十七年前的事。隨后直到他被那個神秘蘊靈師殺死時,他唯一用過,能和蘊靈師扯上關系的就是那塊替命符。所以雷孽猜測,那位云頂城的城主當時應該是廢了白子柒身為蘊靈師的修為,作為給羽國朝廷的交代。加上云頂城本身在羽國中舉足輕重的地位,這才平息了這件事。
不過那位城主廢了白子柒修為后,居然還會留下替命符給他保命……或許是真的很在乎這個兒子吧。
“那之后父親便極少露面了,城中一應事務也都交了其他幾位叔伯和兄長們打理。”白玖玖頓了頓,眼神游移,似乎在思考后面的事情是否要告知雷孽。良久后她才再次看向這個白子柒的養子,說道:“待我年紀大了一些后,常常會有意無意收集當年瀾庭城之戰的信息,不過很可惜,既找不到當時的幸存者,也找不到那一役的詳細記述……”
白玖玖的說詞,幾乎是把“當年之事絕不簡單。”明著告訴了雷孽。
“也許吳國那邊會有那一役的相關記錄吧,畢竟有句話叫做‘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敵人’,不過很可惜,即便這十多年間羽國與吳國為了共同抗晉,已經結盟,但對于我這種出身云頂城,且修為較高的蘊靈師仍舊非常提防……不過,若是能個既有手腕,又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愿意前往查一查,說不定會有所收獲。”而就在雷孽思考的同時,白玖玖意有所指地說道。
……
…………
雷孽感覺到了身后被人拽了拽,他把自己的思緒從記憶中拉扯回來,轉頭看向了身后的吳國小郡主。為了安撫這個膽小的女孩兒,雷孽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可誰知正就是這個表情,讓孫瑾瑜剛剛鼓起的勇氣瞬間煙消云散,抬起的腦袋又低垂下去,若若地問道:“…………你……你要帶我去哪?”
“去見個長輩。”
說著雷孽扭回頭,繼續看向前方,卻又發現小女孩居然全身發抖起來,于是他再次轉回頭問道:“又怎么了?”
這次全身顫抖的孫瑾瑜語氣中帶上了哭腔,色厲內荏道:“雖說我母妃說過將來可能會把我許配給你,但也只是可能……你這么著急帶我去見長輩,究竟是何居心!……”
一句話沒說完,小女孩兒已是掩面而泣。那模樣,像極了是落入壞人陷阱的小兔子。
“你想多了。”雷孽感覺腦殼疼,他嘆了口氣,淡淡解釋了一句,也不管孫瑾瑜聽沒聽進去,便不再理會。
白貓在空中飛了一個多時辰,雷孽便聽了一個多時辰的啜泣,直到這只傀儡獸落在一片如鏡湖面中,雪白山丘之上。
一只黑色的貓形傀儡獸懶散地爬伏在雪地中,格外顯眼。一個身著黑白道袍,看起來比孫瑾瑜大不了多少的少女坐在黑貓背上,她身上落了一些雪,看起來已在這里等候多時了。
白貓落地震起了些許的雪塵,雷孽便躍下傀儡獸走到白玖玖跟前,略顯恭敬地說道:“我的事情已經辦妥,多謝姑姑援手。”
此番若非白玖玖在千里外鎖定了獨孤雁的的行蹤,還把自己的傀儡獸借給雷孽追擊和護衛,單憑雷孽自己的本事想要報仇,定然是癡人說夢。
“嗯。”白玖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奴家也沒想到,你運氣竟會如此好。”
雷孽本還想與白玖玖討論一下孫瑾瑜的事,一聽這話,便知道這位姑姑已經知道他此行的狀況。
轉頭看了一眼那只巨大白貓,雷孽了然。作為白玖玖的傀儡獸,能把一切所聞所見傳給主人也很合理。
“既然此地事情已了,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聽白玖玖這么問,雷孽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今天接收到的信息太多,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亂。
追查殤丘山中殺死白子柒的蘊靈師?現在毫無頭緒,不知從哪下手……
林府虛境中,星淵曾說從那些畸變體上感覺到了自己碎片的線索,可如此一來,就必然需要繼續追查羲和教這個令羽國、吳國,甚至是晉國都頗為頭疼的異教組織,以雷孽現階段的實力做這件事……過于危險……
找個地方靜等那位吳國王妃聯系自己,然后去吳國調查白子柒的事?雖然可行,但一年時間中不確定因素太多,就連周文懿自己都沒法確定她這趟回吳國能否安全,就更別提身邊這位小郡主會不會引來吳國的刺客了!
……
“啊!雷孽,救……”雷孽正糾結著,忽聽身后到一陣風中夾著孫瑾瑜尚未喊完的呼救聲飛速遠離。
再看去,見到白貓傀儡獸馱著背上那小女孩一個縱躍,已經落到了另一個山丘上去了,下一秒又朝著更遠處跳去……
平和的千島湖面上,頓時出現一陣陣不知是哭還是笑的旋律在雪中回蕩。
雷孽疑惑的看向白玖玖,卻聽白玖玖說道:“你身上有一些很特殊的東西,你可知曉?”
雷孽自然知道白玖玖說的是什么。之前雷孽昏迷時,白玖玖就對他進行過檢查,所以能斷定他和白子柒沒有血緣關系。既如此他身上一些隱秘會被白玖玖發現,雷孽是一點都不意外。只不過當時白玖玖沒有問,雷孽自然不會主動去說。
“姑姑說的是我體內靈脈和右手這副傀儡鎧嗎?”雷孽說道。
白玖玖點了點頭。
“據我老爹所說,小時候有一個老道士曾幫我看過靈脈,那老道士告訴老爹,我體內靈脈孱弱,沒有成為蘊靈師的天賦。”雷孽半真半假地繼續說道:“前些年,有兩個蘊靈師在山中大戰,引起了山崩,我的右手被一塊從天而降的大石頭砸斷,我雖然意識模糊了,可仍舊記得是我老爹把我從泥石中挖出來的。可待我醒來時,我很驚訝的發現,我的右手居然還在,而且與我全身上下滿是傷口的狀態不同,那只右手宛如新生,一絲傷痕都沒有。”
雷孽這么編,主要是為了掩蓋自己知道殤丘山大屠殺的真相。
畢竟此事涉及一尊朱雀的隕落……
圣鳳族身為羽國祖神,傳聞中庇佑羽國已有數十萬載的存在,受萬千羽國子民崇拜,地位是何等崇高。幾乎是萬能與不死不滅的代名詞。若是,圣鳳族之一的朱雀居然會被蘊靈師殺死這種消息傳出去,或許會動搖羽國民心……所以在雷孽看來,這是比什么“只能使用一個時辰的靈脈”“古怪的傀儡鎧”都更為重要的秘密!
至于星淵的存在,雷孽沒打算說出去。既然白玖玖都認為這只由星淵化成的右臂只是傀儡鎧,那就當他就是傀儡鎧好了。
正當雷孽打算繼續往下編時,卻見白玖玖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你弄錯奴家的意思了……”
雷孽一愣,只聽白玖玖說道:“我問的不是這傀儡鎧的來歷,無論它是七哥所制,還是你機緣得到,都是你的,奴家沒有興趣。但……”
說到這里,白玖玖話鋒一轉:“你可知道每年普通人通過啟靈祭,成為蘊靈師的比例是多少?”
“不知……”
“平均七百分之一。七百人中僅有一人可以通過啟靈祭,僥幸成為蘊靈師。”
雷孽隱隱覺得想到了什么,而白玖玖還在繼續說:“一個國家蘊靈師的數量往往可以決定國家的強弱,晉國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晉國的蘊靈師是三國中最多的,同比例下來中、高階蘊靈師出現的概率也是最大的。”
聽過到這,雷孽覺得一股寒意涌上心頭,腳步不自覺退后了兩步,眉頭也沉了下來。
“所以奴家就在想,若是你可以通過這副傀儡鎧,在短時間內成為蘊靈師,那別人是不是同樣可以?若是可以量產這種傀儡鎧,那今后羽國正面戰場之上,人人都是蘊靈師,即便是只有一個時辰,那也將占盡優勢!”
雷孽看得出白玖玖沒有開玩笑,她那毫無情感的面龐上確實在認真思考這件事……
“姑姑想把我交給羽國朝廷研究?”
“奴家若說是,你當如何……?”
正當雷孽感覺心跳到了嗓子眼的時候,又聽白玖玖說道:“逗你玩兒的,實驗材料下場大都凄慘,奴家雖然對你的情況很感興趣,白子柒畢竟是我七哥,奴家自然不可能把你交給旁人。”
雷孽松了口氣。
雖然他多少能猜到白玖玖不會做出什么對自己不利的事,但除了那個詭異的微笑外,他在這位姑姑的臉上始終看不到一絲情緒波動,這也讓雷孽對白玖玖多少有些提心吊膽。
哎?不對……
就在雷孽忽然發覺白玖玖話里哪不太對勁的時候,就見白玖玖一甩廣袖,一個圓環狀的東西飛向雷孽。
雷孽伸手接住,定睛一看,掌心中是一枚仿若黃銅所鑄的戒指。
“奴家本以為只是一件沒什么用的造物,還準備回去銷毀,沒想到在你這里倒是剛好合用。”雷孽一邊端詳戒指,一邊聽白玖玖介紹到:“你身上最大的破綻,是那時有時無的靈力波動,以及右臂傀儡鎧完全隔絕靈氣的特性。你將這枚戒指戴在右手尾指上,它能一直偽造出真武靈脈、煉體八段的靈力波動假象。如此一來,便多少可以掩蓋一些你身上的違和感。”
雷孽沒急著把戒指戴上試試效果,他知道白玖玖的話還沒說完。
“奴家此番出來本是想找一些煉器材料的。在奴家找到這些材料,回云頂城之前,你和那小妮子便跟在奴家身邊吧。奴家會在不傷及這副傀儡鎧以及你性命的情況下,進行一些研究。你意下如何?”
星淵明顯緊張起來了,在雷孽腦海中急呼:“別答應她!別答應她!這是你姑姑,快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呀!”
雷孽思考了片刻,點頭道:“那便勞煩姑姑了!”
雷孽自然知道呆在白玖玖身邊的風險,但一來是他現在即便能走掉,也不知道該去哪。二來則是他現在確實急需一名蘊靈師的指導,雖然白玖玖的品階雷孽尚不清楚,但指導自己肯定是綽綽有余的。
就在此時,帶著孫瑾瑜離開的白貓也落回了雷孽身邊。
貓背上的小郡主明顯還沒意識到,這趟“驚心動魄”的旅程已經結束。她雙眼死死閉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兩只小手還拼命扒著白貓的后頸嗚嗚抽泣著,得虧這傀儡獸沒毛,不然雷孽還真擔心貓毛被這小姑娘拔下來。
“喂,落地了。”雷孽輕喚了一聲。
聽到熟悉的聲音,孫瑾瑜這才猛地睜開了眼睛,在看到雷孽的一瞬間,一個側翻便從白貓背上滾了下來。
雷孽伸手接住她,把她放在地上時小女孩迅速跑到了雷孽身后,露出腦袋警惕的看著對面那個面相上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少女。
孫瑾瑜的父親是吳國瓶海王,她身為郡主,即便尚未踏入蘊靈師的行列,可也并不缺少相關的見識。
她能猜到剛才無緣無故示意傀儡獸嚇唬自己的是雷孽這位長輩,所以她討厭這位長輩!她想盡量離這人遠一些!
只是孫瑾瑜自己都沒察覺,經白玖玖這番操作下來,她對雷孽的警惕心反而是沒那么強烈了……
小姑娘厭惡的眼神白玖玖自然看在眼里,不過她也無所謂。對雷孽說了一句:“走吧。”她坐下的黑貓傀儡便悠悠站起,掀起一陣雪塵,向著空中飛去。
雷孽沒說話,他先把滿臉不情愿的孫瑾瑜再次送到了白貓背上,隨后自己跨了上去。剛剛坐穩便覺身后一雙小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腰。
夜前雪落紛紛至,萬籟俱寂。
文星鎮中的大火還在繼續,飛揚的雪花宛如點點銀色飛蛾,不顧一切地撲向肆虐的火焰,瞬間融化成水珠,與火焰的熱浪交織在一起。曾經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再無活人,只剩下一片死寂。木頭在火焰中偶爾發出的劈啪聲,石頭從殘垣斷壁中滾落的聲響,成為了這片寂靜中唯一的音符,它們在斷瓦殘垣中回蕩,仿佛是這個小鎮最后的低語。
蜿蜒的山路如同一條沉睡的巨蟒,靜臥在這片潔白的世界。大雪覆蓋了崎嶇不平的小徑,也掩蓋了前行者的足跡。一個滿臉胡茬,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這無盡的風雪中艱難前行。他步履蹣跚,似乎在尋找著什么一處可以遮風雪的地方。他的身旁,兩匹棗紅色的馬兒,同樣在風雪中掙扎,它們的眼神中透露出疲憊與順從。其中一匹馬上,坐著一個裹在厚重袍子中的女人。她的臉上布滿了膿包,丑陋的外表下,卻隱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高貴氣質。她的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這漫天的風雪,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光潔似鏡的鳴湖倒影中,一只白貓優雅地邁動著四肢,踏雪飛升。很快,它便追上了前方一只體型較小的黑貓。黑白二色在空中躍動,似冬季空中輕盈的鳥雀,又似色彩不同的雪花,最終消失在了逐漸暗淡的地平線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