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每一只無處安放都覓得屬于自己的一份閑適自在,山水田園亦好,男耕女織亦好,含飴弄孫亦好,心有所安便好。? ? ? ?
? ? ? ? 清明放假回家的路上,下了點小雨,路上有大片大片的油菜田,此時的油菜花大部分已經開過了,晚開的幾朵稀稀疏疏的,相比之前大片的金黃色,倒是樸實了不少。也有很多分散的水田,田里三三兩兩的人正彎腰插秧苗子,累了便在田埂上搬個小板凳坐著歇氣。順著田間的泥巴路望去,稍遠一點的村莊在潮濕的霧氣中隱約顯出個輪廓。看到這中國式的田園景色,我腦子里又浮現出我退休后的日子:住在鄉里院子,早起放個狗,沒事澆澆花種種菜,興致來了畫個畫也未嘗不可.......這樣想來內心就有一種安寧的感覺,仿佛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人生歸宿。
? ? ? ? 起先讀魯迅的《采薇》,對伯夷和叔齊這倆“老頑固”頗有興趣,于是去翻了司馬遷的《史記·伯夷列傳》,其中有兩句話很吸引我“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先不說他們為什么要登山采薇以及后來又為什么不采薇,就單以此想象這幅生活畫面,就叫人覺得隱者當是如此。隱居避世,固守自己的精神家園,每天沿著西山小道挖些野菜,回來休息的時候聽聽竹林鳥鳴,吃完野菜湯食看看日落月升,或許還一起整理一下書簡,彈彈琴,此刻可真謂悠閑自在。
? ? ? ? 如果說叔齊和伯夷的自在是以“刻”為計量單位,那么莊周的自在就是以“無窮”為計量單位了。不管是莊子他逍遙游,還是他化蝶飛,都體現出莊子世界觀中最重要的概念“逍遙”。那么莊子本人又有多逍遙呢?古人講“死生事大”,可莊子說:“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既然生死齊同,自然其他的事情也就放下了。莊子的歸隱在我看來與前面所述二人確有不同,雖然歸隱的起因或許都是與亂世或戰爭有關,但二者的主觀選擇卻截然相反。莊子更多的是一種主動選擇,他控訴社會“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但也構建新的人生觀 “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 ? ? ? 大概是因為莊子的這種歸隱雖然疏離卻極富意境,所以他的人生歷程極大地開闊了中國的隱逸文化,此后的歷代隱逸之士,在精神上無不受莊子的影響,甚至是為本來帶有悲觀情緒的歸隱開拓出一條超脫釋然的大自在路線,這境界便一下子從個人的氣節層面上升到人生追求層面了。
? ? ? ? 到了東漢時期,張衡寫了《歸田賦》,他說“諒天道之微昧,追漁父以同嬉。超埃塵以遐逝,與世事乎長辭”,看來又是一個在外面受了挫折的,當他回到田園,眼前的原野景色卻讓他歡暢:仲春二月時節,天氣晴好溫暖,草木正繁盛。漫步春水邊,看魚鷹掠過水面,聽黃鶯鳴于樹梢,加上河面成對交頸的鴛鴦,愁情一掃而光。春游過后,他也領悟到了老莊的境界——游于物外,于是他也達到了齊榮辱、忘得失的境界,便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了。這樣一來,本是有些凄慘的無奈辭職,倒變成了追求人生真諦的舉動,開頭凄慘悲涼,結局卻歡樂釋然。
? ? ? ? 南北朝的陶淵明可算是我的“田園歸隱偶像”了,他說的那幾句話:“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山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簡直符合我對田園生活和理想世界的所有幻想!以至于我在遇到“大委屈”時,腦子里一定會冒出一句:“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我讀陶淵明,只覺得兩個字“樸實”,他又不同于以上所說任何人,因為他不是遭遇挫折或者與世矛盾才去歸隱,他可是“性本愛丘山”啊!翻閱歷史可猜測,魏晉南北朝的田園生活也許并不是那么美麗的“世外桃源”,更有可能是“夏日長抱饑,寒夜無被眠”,但因為陶淵明有著淡泊、樸實隨性的人格精神,所以他筆下的田園是淳樸和美麗的, “南山”是“悠然”的。在浮華的魏晉南北朝時期,陶淵明的質樸和淡然,或許才是老莊思想的真正承接。
? ? ? ? 盛唐時期,有些人感嘆生命短暫,向往自由,但他們不主張歸隱,比如王勃在《滕王閣序》講:“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李白說“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這和我所喜歡的田園歸隱截然不同,更像是有一種仙氣在里面,我這等俗人就不多做論述了。
? ? ? ? 往后看,到了宋朝,歐陽修在《醉翁亭記》里寫“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雖然歐陽修此時并不算是歸隱,而是被貶官到滁州這段時間而作,但從另一個層面來說,他仍然是在仕途失意時回到了田園山水去尋求精神慰藉,這或許也算是心靈的歸隱。歐陽修親手選拔的另一個大文豪蘇軾,卻時不時透露出自己想要歸隱的念頭。他說“何時收拾耦耕身?”,甚至都給自己選好了歸隱的地方,“買田陽羨吾將老,從來只為西山好”,可遺憾的是,蘇軾有以天下為己任的士大夫精神,所有他一生都沒有徹底的歸隱。我想他可能和我一樣,也是陶淵明的粉絲—“不如歸去。二頃良田無覓處。歸去來兮。待有良田是幾時 ”,放到現在,我也會這樣捶胸頓足,甚至比他還要焦慮:不是農村戶口的我,上哪去搞兩畝田種?就算是租地,也是需要錢的啊。租來了地,我會不會種還是個大問題…..蘇軾還跟人說“君過春來紆組綬,我應歸去耽泉石”,他看見幽靜美麗的地方想歸隱在那里,就像我去野游,見著有山有水的地方就老想住幾天,可往往就是想想而已。聯想到蘇軾“把酒問青天”的豪舉,我想象了一下他的田園生活場景:一個種田的老翁(種田技術可能和我一樣差),一邊懶懶散散種田,一邊品著美酒(也有可能當水大口喝),空閑時候還哼著小曲寫寫詞。好一副田園生活畫!北宋時期林和靖的隱逸也很美, “梅妻鶴子”的生活固然清河淡雅,但總是少了點生活氣,這詩讀起來也有點清冷,相比之下,我還是喜歡溫暖清新的歸隱畫面。宋朝之后,社會風氣變化,隱士是有,但是論才情和意境,在我心中已經不能超越之前所述者了。
? ? ? ? 歸隱漁耕的思緒延續到今天。無論是功成名就,還是工作失意,很多文人都把山水田園當成是人生的歸宿,而他們歸隱思緒也感動著后來的我們。疲于生計的我們,漂泊在外的我們,或許找不到一處可以自由棲居的山水田園,但總是可以多踏踏山水,多走走田園—或許是春季的雨滴,或許是夏季的蟬鳴,或許是秋天的銀杏,又或許是冬天的炊煙,在某一時刻總會讓我們記起曾經的來路,沉淀我們飄蕩已久的心。愿我們每個人都能夠“此心安處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