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酒友
小燕和鳳九剛剛離開，便有三個手腳麻利的仙娥進到白檀六角亭中，一個打掃小燕嗑的滿地瓜子皮，一個往紫玉香爐中添了塊新的香丸，還有一個在白水晶的桌子上為白淺換了新的果碟和香茶，而后才紛紛退下。
幾只彩雀啄飽了食又繞著六角亭嘰嘰喳喳盤旋了幾圈結伴朝著園林深處飛去。從七彩祥云的縫隙間灑下的絲絲縷縷日光，透過六角亭遮光的粉色紗幔，暖暖地籠在白淺身上，讓她不由得有了幾分倦意。白淺掙扎著從舒適的軟墊上站起身，抻了抻略感疲累的腰身，覺得在此閑坐無趣，一邊沿著蓮池畔的小徑徐步前行，一邊漫不經心地賞著太晨宮的美景。
白淺出了白檀六角亭，穿過被幾株閻浮提樹枝葉稀疏掩映的月亮門，門前的地上零星落了幾顆紫色的閻浮子，繞過一座假山上垂下來的活水簾子，便是一片高高聳立的紅葉樹林，四五個小仙童正在樹蔭下踢毽子、斗百草。
此時正值深秋，那樹林的葉子紅得像那日在南荒天際山巔上盤桓的火鳳凰一樣，紅彤彤一片晃得白淺眼眶酸澀。這片火恰如從眼睛一直蔓延至白淺的心底，反反復復地灼燒，令人焦躁不安、心神不定。白淺暗自掐算了一番，料定今日之事不能十分順利地完結，心內更加煩悶。
白淺抬眼望了望天色，午時剛過，日已偏斜，通向太晨宮書房院落的小路上仍舊空無一人。她頗為失落地轉身離開這片刺目的紅葉樹林，剛行至一面攀附著菩提往生的墻邊，就在那里遇到了她此時此刻并不太想見到的兩個人。
那兩個人正是她個把時辰前在一十二天“偶遇”過的仲尹和奉行。白淺神色一滯，想必他二人忠心護持的主人，那個妖嬈的魔族女君早已回到了太晨宮。他們此時又不在近前伺候陪伴，他家主人應該心愿達成，正與墨淵在殿中相會。
白淺袖中的手握緊拳頭，手中握著的幾顆路邊采摘的閻浮子盡數被握碎，心中煩躁的火焰卻無法泯滅。而對面的仲尹仍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臉上掛著和氣的笑迎著白淺走來。奉行卻是不冷不熱的表情，懷中抱著他那柄長劍，更像個浪跡江湖隨時準備拔劍的江湖俠客。
“上神頗有雅興，獨自一人在此游園賞景嗎？”仲尹幾步間已站定在白淺面前。
白淺輕輕一笑，玩兒心突起，卻并未接話，而是目光越過仲尹，望向他身后不遠處的奉行說道：“奉行…你家主人身子可好些？溪水中的金冠可撈上來了？…聽說我師父為你家主人請了藥王前去診治，可要趁此機會好好為她調理調理。”
奉行原本抱著長劍，閑散地倚在一棵樹干上，聽聞白淺此話，臉色發白，額角的青筋不由得跳了跳。奉行也不理會白淺的調侃，默默轉身離開了。白淺笑得愈發狡黠，逗弄奉行的心思也愈發重了，干脆扯開嗓門大聲喊道：“敢對本上神的問話置之不理，在天宮可是要治你一個藐視上神的不敬之罪！”
奉行剛邁出幾步只得停在那里，思量片刻，轉身踱回到白淺和仲尹身旁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依舊抱著他那柄長劍，對白淺不搭不理。
仲尹問白淺道：“你這樣逗弄奉行，他是哪里得罪了你？…”
白淺斜睨了仲尹一眼道：“你們主仆三人聯手在我面前演了出好戲，何故還來問我？”
奉行坐在石頭上抬眼看了看白淺問道：“你那時在我身上用的是什么術法？”
白淺繞過仲尹，蹲在奉行面前，雙手杵著下巴，與奉行四目相對：“我們青丘狐族的迷魂術啊！怎么樣？”
奉行默默地點點頭，悶聲悶氣地答道：“確實厲害得很，我竟沖不破它，真將我困住了。這四海八荒能將我困住的術法并不多見。”
白淺擺擺手道：“這實在算不得什么。與你家主人的手段相比，我這兩下子真是不值一提。她又是用了哪種術法，將你們兩個困在她身邊，讓你們這么心甘情愿地替她賣命？”
奉行抬起頭，目光不再看她，而是望向遠方，眼底一片滄桑之感：“她待我們很好…只是她這樣對你…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白淺默然，隨后點點頭說道：“你們是她的人，自然會竭盡所能幫她。我與你們不過是在章尾山作了三兩日酒友，他日我與她若有不得不針鋒相對之時，你們二人也就不要怪我不講朋友道義了…”
仲尹在白淺身后輕嘆一聲，開口道：“白淺，她的心思你心知肚明，以她的性子豈會輕易罷手？你何苦要等到針鋒相對之時？于你有何好處？退讓一步豈不好？”
白淺站起身，回過頭去，直直望向仲尹問道：“我師父當初若心里有她的位置，又豈會蹉跎到今日？你那么通透的一個人，難道還看不明白？…若是別的女子也到罷了。今天上午被你二人引著僅僅匆匆與她見了一面，你家主人真可謂九曲心腸，將她留在我師父身旁，我可是不放心的…咱們就此別過吧!”白淺笑著說完，不再與他二人周旋，徑直朝太晨宮書房的方向走去。
仲尹與奉行二人皆無語，愣了片刻，奉行豁然起身，一躍騰空而起，一個筋斗翻過已穩穩地落在了白淺的身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上神這是要往哪里去?”奉行淡淡地開口問道。
白淺被這么猛然一擋，自是不悅：“怎么?你還想再一次擋本上神的路嗎?”白淺對奉行耐心已用盡，話音剛落手中青光一閃已召出玉清昆侖扇，扇面唰一聲抖開，攜著凌厲的殺氣撲向四周，青磚墻上爬滿的菩提往生花瓣連著葉片噗噗索索的往下掉落。
仲尹匆忙趕過來推開奉行，向白淺一拱手說道：“上神莫要與他一般見識。墨淵上神與我家女君正在殿中敘話，此時恐不便前去打擾。奉行雖然魯莽，卻也是一番好意。”
白淺被眼前的二人氣得反而笑起來：“你們魔族的道理，我還真是瞧不懂。墨淵上神是我未婚的夫婿，眼前有人明目張膽地打我未婚夫婿的主意，我也只能寬容大度，置之不理么？此番墨淵上神要我陪他一同前來赴約，已是擺明了態度，也給足了你們魔族面子，看來這反倒讓你們得寸進尺了。”
仲尹依舊端著一副如沐春風的笑意，勸說道：“上神又何須動怒?他們那一輩人的恩恩怨怨還是讓他們自行解決為好。這里是太晨宮，驚擾了東華帝君的清修，你我都擔當不起。”
白淺笑容淺淡地撫了撫衣袖，款款后退兩步，手中的玉清昆侖扇已隨著白淺后退的節奏逐漸化形為凌厲肅殺的一口青光寶劍。
一十三天上空的漫天彩霞也受了玉清昆侖扇的殺氣所擾，紛紛四散，取而代之的是愈漸濃密暗淡的灰云盤旋在太晨宮的上空，灰云漩渦中心不時有幾道閃電劃過。平地梵風驟起，白淺衣袂翻飛。
“四海八荒以及這三十六天大羅天界還沒有我白淺不敢擔當的地界。反倒是你們，我看當初章尾山那幾日酒友的情分算是盡了，既敢出手攔我，還怕在這里動手打上一架么?”
仲尹和奉行臉色均十分難看，卻僵在那里，誰也不敢輕易應戰。園林四周的鏤花青磚墻外，有仙娥仙仆路過匆匆瞧上一眼園內的架勢，忙抱頭匆匆躲了起來。
正在此時，不遠處的書房大殿，墨淵見此詭異天象匆忙破門而出。天下間能攪動風雷的神兵利器一雙手就能數得出來，太晨宮之內除了蒼何與軒轅兩柄上古神兵之外，也只有白淺的玉清昆侖扇了。
園林門口擋在白淺身前的兩名魔族男子想必是不懼與青丘和昆侖虛為敵了。墨淵抬步往外走，卻被從殿內沖出來的紅衣女子拽住胳膊，凄厲地哭喊道：“墨淵!難道你一點都不顧及我對你這么多年的情意嗎?你豈能說拋下就拋下?”
墨淵一心記掛著園子里的白淺，將那女子的雙手甩開，怒道：“我已說得明明白白，你若再做糾纏，休怪我不顧當年的同窗之誼。魔族能有今日的安穩實屬不易，你既已歷劫歸來，何不將心思花在南荒那片土地上，妥善治理，也不辜負當年父神對你的一片期望。”墨淵語盡于此，匆忙朝院門走去。
身后紅衣女子眼中的希望被盡數熄滅，無盡的凄楚和絕望浮上臉龐：“墨淵!!!···”紅衣女子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墨淵的名字，稍微頓了頓，輕聲說道：“你此番離開這里，可不要后悔···”
墨淵并未回頭，只淡淡地說道：“我墨淵從不做讓自己后悔的事。你好自為之···”說罷，墨淵不再停留，徑直朝園林門口處的白淺走去。
仲尹和奉行二人紛紛頷首退至一旁，隨后趕忙朝書房大殿門口跌坐在地的紅衣女子奔去。
墨淵見白淺呆呆的望著自己，輕輕勾唇一笑，緩步走上前來，接過她手中的青光寶劍，將其變幻成玉清昆侖扇遞到白淺手中：“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生這么大的氣? 連劍都拔出來了···難不成還要在這九重天打一架嗎?”
白淺被墨淵打趣，雙頰緋紅。墨淵牽起白淺的手，說道：“走吧，咱們回家去。”
首發于2018-03-30
修改于2019-05-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