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朦朧詩開始興起，其中女詩人舒婷的《致橡樹》，便是朦朧詩的代表作品之一，被當時的文青們，尤其是女文青們奉之為新時代女性的獨立宣言。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致橡樹》開篇提到的不是橡樹，而是凌霄花。
家鄉(xiāng)沒有凌霄花。很多年里，我只在畫冊上看到過凌霄花。直到工作以后，某年，我去嘉興出差，在火車站站臺上等車時，看到從屋頂上蜿蜒而下的藤蔓上開著的紅艷艷的漏斗形的花，才恍然大悟——這就是凌霄花!
從那以后，我便經(jīng)常在看到凌霄花——小區(qū)花園里，岳麓山的路邊，甚至是某戶人家的陽臺上，都能見到凌霄花，在夏季和秋天的艷陽里，紅彤彤地開著。
凌霄花原名“陵苕”、“紫葳”，《詩經(jīng)·小雅·苕之華》里的“苕之華，蕓其貴矣”，說的就是凌霄花。凌霄花名始見于唐朝的《唐本草》，唐詩里也開始出現(xiàn)了凌霄花的身影。唐代李頎的詩句“青桐雙拂日，傍帶凌霄花”，描繪的便是凌霄繞梧桐樹干而上，紅色的花朵與碧青的樹干、碧綠的樹葉相映成趣的畫面。
凌霄花是藤本植物，喜攀援，這是它的本性，與紫藤、金銀花等植物是一樣的，可自古以來，偏偏有人看不慣，對凌霄花的喜攀援頗有微詞，宋代陸游就說：“附高燁燁鄙凌霄”，唐代白居易也曾賦《詠凌霄花》，譏諷凌霄花自身并無太大本事，全憑攀援才得以拂云凌霄，樹倒藤也倒：“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標；偶依一株樹，遂抽百尺條。托根附樹身，開花寄樹梢；自謂得其勢，無因有動搖。一旦樹摧倒，獨立暫飄飖；疾風(fēng)從東起，吹折不終朝。朝為拂云花，暮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學(xué)柔弱苗。”
世間需借他物攀援而上的植物那么多，為何獨獨看不慣凌霄花呢？我想，也許是與凌霄花的顏色有關(guān)。中國傳統(tǒng)觀念里，以自立為貴，以含蓄為美，而凌霄花不僅借外物攀到了高處，還偏偏開得那么紅艷艷，那么肆無忌憚，簡直就是在向傳統(tǒng)觀念挑戰(zhàn)。
但也有喜歡凌霄、甚至贊美凌霄的。宋代楊繪就寫詩贊美道：“直繞枝干凌霄去，猶有根源與地平。不道花依他樹發(fā)，強攀紅日斗修明。”雖然根扎于地下，雖然需繞他樹枝干才能直立向上，也要與太陽比一比誰更鮮艷，這便是凌霄花，充滿了昂揚的斗志和不服輸?shù)难浴Ｋ裕鞣絿依铮柘龌ǖ幕ㄕZ是“聲譽”。而清代李漁則將它比喻為“天際真人”，贊美道“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 。
宋代陸游還有一首《凌霄花》，借凌霄來感嘆自古以來的英雄豪杰常常不為人理解，難展其志：“庭中青松四無鄰，凌霄百尺依松身。高花風(fēng)墮赤玉盞，老蔓煙濕蒼龍鱗。古來豪杰少人知，昂霄聳壑寧自期。抱才委地固多矣，今我撫事心傷悲。”
既然必須攀墻緣樹才能到達高處，為什么就不能花開煌煌？所以，在詠凌霄花的詩里，我最喜歡的是宋代賈昌期的詩：“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寧無捧日心。珍重青松好依托，直從平地起千尋”。
可無論你喜歡還是不喜歡，凌霄花仍舊年年盛開，熱烈而張揚，人們的褒貶，絲毫無損于她的美貌和顏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