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以為,進食是人類最高級的享受,人生在世就是為了要多吃點兒好東西。倘若人活著依賴著一口氧氣,那么氧氣就是各式各樣令我們垂涎欲滴的吃食。
廣東人會吃是眾所周知的,在這個面積僅有十八萬平方公里的東南沿海地區,就有三種不同的風味的菜品。廣府、客家、潮汕,每個地點的美食都各具特色。
私以為,早茶是廣州美食的精髓。廣州人把喝早茶稱為“嘆早茶”。一個“嘆”字足以說明對喝早茶的享受。其實早餐的重心并不在于喝了什么茶,在舊時生活條件沒那么好的時候,尋常人家的茶僅僅用于解渴,而真正令廣州人們牽腸掛肚、日思夜想的,是茶樓里各式各樣的精致點心。
炒粉炒面小籠包,蝦餃拉腸黃金糕。干蒸燒賣叉燒包,牛雜蛋撻馬拉糕。鳳爪排骨陳村粉,豬肚芋角糯米糍。牛筋腐皮蒸粉果,椰撻薄撐老婆餅。常來廣州吃一回,膀大腰圓錢包瘦。
生活在廣州,怎么能少得了吃。而生在廣州家庭,對吃的要求自然是少不了一番講究。盡管看過的美食點評不少,但對于早茶里的美味佳肴,我尚且停留在感性的認識,沒有一套系統的評價標準。好吃與否與我而言,一靠感覺,二則由當下的心情決定。
食物是有靈性的,不能武斷地將它們用數字籠統的定義。我是最為反對曾經紅極一時的“外國大廚規定小籠包用料精確到幾兩幾克”的行為。早茶里的點心是否出眾,除了事物本身是否可口以外,還應通過就餐的環境、餐廳的理念、廚師的用心程度反應。
首先從粉面類說起吧。布拉腸是薄而滑的最好,皮厚了則有損米漿的鮮甜,淋上去的醬汁是一疊腸粉味道的關鍵。三絲炒面講究“有鍋氣”,火與油的比例都要拿捏得恰到好處,火小一分面缺了香氣,火大一分面則會粘底。陳村粉以芝麻和排骨搭配為最佳。豬腸粉有混醬和普通醬油等選擇,醬汁一定要足,否則粉會膩不下咽。
粉面的種類繁多,除了“炒”的干性粉面,還有講究湯底成分與用料的湯粉。湯粉的味道大部分由所熬制的湯底決定,熬制的時間太久,要將食材充分“煲出味”來,這樣煮出來的粉面才夠味。
眾多湯粉面中,我最喜歡云吞面。云吞面中的面是有所指定的,堿水面和云吞搭配絕佳。爽口的堿水面配上軟軟的鮮蝦云吞,湯面上飄著幾條生菜,沖撞式的口感給我帶來一種別樣的快感。吃完面和一口融進了蝦味的湯底,既沒有炒粉炒面的那般油膩,又比其他寡淡的湯粉多了些鮮甜。
想起兒時趣事一則。小學時,學校擔心同學們來不及吃早餐,在第一節課的課間備有“課間餐”。課間餐形式單調,周而復始,以燒糊了的皮蛋瘦肉粥和缺少醬油的豬腸粉為主旋律。
星期四是吃肉醬豬腸粉的日子,也是我最絕望的一天。說是肉醬豬腸粉,肉末和醬油卻失去了蹤跡,只剩下零星醬汁漂浮于角落。老師規定同學們必須食用干凈,不能浪費,可沒有肉醬的豬腸粉只剩下白花花的米漿淀粉物質,根本無法下口。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及其抗拒任食用豬腸粉,仿佛一看見豬腸粉,就能回想起被白花花的干干的齋粉支配的恐懼。
一直到長大以后,偶然間在老城區露天的大排檔吃蘿卜牛雜煲豬腸粉,我堅持拒絕,同學堅持稱美味至極。我鼓起勇氣夾起一筷子,將那曾經令我懼怕的“小東西”舔了舔,再慢慢放進嘴里,牛腩的香氣滲進腸粉中,醬汁與粉的融合極為精妙,一筷子以后,二三四五六七八筷也紛至沓來。從此我不吃豬腸粉的“宣言”便悄悄被打破了。
接下來就到肉類了。蝦餃通常是一頓早茶里的主角,位于菜牌的首列。暫時將美食點評里對蝦餃折痕吹毛求疵的要求棄之一旁,我們單純說說“蝦餃”這個食物本身。
蝦餃,顧名思義為放了蝦仁的餃子。可蝦餃卻不同于北方的水餃,它的皮要更玲瓏剔透些,也更有“嚼勁”。據說蝦餃皮是用澄粉和玉米淀粉混合而成,才產生了透明且富有韌性的效果。它不同于灌湯包,一口咬下去湯汁四溢,私以為蝦餃的湯汁不需要漫溢,與蝦肉筍丁融為一體,濕潤餡料即可。
金錢肚是我最愛的肉點之一,它講究“酥而不爛”,最驚艷的是食材接觸到舌尖兒的片刻,有嚼勁且鮮美,擁有脆脆的口感且不失一分綿軟的溫柔。若一家茶樓精通烹飪金錢肚,那么蒸籠里的食物應當是不能夠塞牙,但又要有彈性的。倘若有朋友偏好爽脆口感,甚喜川味火鍋中的毛肚,那你便沒有拒絕一份金錢肚的理由了。
鳳爪私心于我,是早茶里的“貴族小姐”,并非說我有多愛吃鳳爪,相反它的油膩令我有些抗拒,但我固執地認為鳳爪有種生而高貴的氣質,是與蝦餃一道的王牌茶點。從口感上來看,鳳爪與金錢肚或許能稱得上對立面。鳳爪講究“松軟而酥爛”的口感,入口即化最好。
干蒸燒賣是填肚子的好手,鄉村里壯實的少年則是它最貼切的比喻。燒賣沒有蝦餃精致的皮相,卻最容易獲得飽腹感,也最為實在。一個燒賣落肚,瞬間能緩解大半的饑餓。廣州的燒賣是豬頭加生粉做的,與北方黏膩的糯米餡大為不同。北方室友向來只見過糯米的燒賣,再我介紹了干蒸燒賣后大為吃驚,并給予了高度評價。我心里有些小得意,并由衷地為這“可愛的樸實少年”而驕傲。
要特別一提的是,早茶中的蒸點里的肉類底下會佐以輔助的食物,可以是芋頭、南瓜、蘿卜、花生,甚至是土豆。配料不是單純襯托,或是防止上面的肉類蒸過頭,而是為了吸收肉汁的鮮味。芋頭與排骨最配,花生上面放著的必須是鳳爪。
至于那些或蒸或煎的糕點,則更是做法多樣。馬拉糕、黃金糕、小米糕、芋頭糕、年糕、蘿卜糕……“糕”同音“高”,寓意步步高升,是過年時最受歡迎的食物。
制作古法馬拉糕時,倘若加點椰汁去拆面,那蓬松的發糕便會融進椰汁的香氣,香甜綿軟的感覺既可享受,又可以飽腹。
茶樓里的包子,從皮到餡兒再到外觀都變化萬千。奶黃包和流沙包的內陷香濃,且用料一定要足,特別是流沙包,咬破皮時內陷最好順著皮兒流進嘴里。核桃包將堅果和煉奶巧妙結合。蘑菇包的賣點在于與蘑菇極其相似的形狀,內陷選擇什么食材則無妨。熱氣騰騰的叉燒包也被大眾喜愛。
還有一種不得不提的美味,酥皮包,又名菠蘿包。精致的面包坊里是做不出這種酥皮包的,只有市場的店鋪里才有最香脆可口的酥皮,最原始也最美味。還有的人喜歡將菠蘿包里夾牛油,剛出爐的菠蘿包上的酥皮還熱得發脆,配上冰凍的人牛油,一口咬下去,“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即刻可以體會。
至于那些大街上滿是的豆沙包、香菇青菜包、生肉包等等,在我們喝茶的時候是不時興吃的。
廣東人喜愛養生,談“食在廣州”,又怎么少得了“養胃之王”粥品呢。狀元及第粥、魚片粥、艇仔粥、皮蛋瘦肉粥、菜干粥……除了喝茶時會為老人小孩點一份粥意外,它也是家常早餐中最常見的品種。
據說想要評價一鍋粥的好壞,關鍵是粥底。粥一定是用砂鍋煲出來的“明火白粥”。平日里爸爸為貪圖方便用電飯煲煮出來的粥是不能叫做粥的,那種米湯類的東西,充其量只能用于果腹,離“嘆”字還差得遠了。由于我平日里吃粥就僅僅是吃粥,對此無太多研究、在此就不作謬論了。
接下來就到姑娘們特別喜愛的甜食類了。粵式蛋撻、葡撻、杏仁露、榴蓮酥、芒果糕、紅豆糕……甜滋滋的味道能讓人產生幸福的感覺,讓人無法抵抗,仿佛在說:“不點我就是犯罪”。
甜點的家族里,以蛋撻地位為最高。雖然我認為蛋撻位于甜點之首,但它卻與“國王”、“王后”等氣勢洶洶的詞無關。我更覺得她更像是一位備受寵愛的小公主,可愛的性子里帶著幾分驕縱和嬌嗔。葡撻是蛋撻的小妹妹,加了焦糖的她味道更濃郁,也更容易令人感到甜膩。
榴蓮酥的賣點不僅僅在于“變香了的榴蓮”,更在于它各種各樣的外觀。有天鵝的、圓的、橢圓的,更有創意的茶樓還會做成卡通人物的形狀,使品嘗者的視覺和味覺都得到了巨大的滿足。還有芒果糕、紅豆糕,我偏愛將它們冰凍后食用,如果加了椰汁,就更好
講完了早茶,又怎么能夠少的了糖水呢。如今盛行懷舊文化,有關于兒時糖水的宣傳逐漸增多,各大商場也悉數開起了打著懷舊旗號的糖水店以作為賣點。但我認為,開在大商場里的糖水店精致有余,家常氣息卻不足,總缺少了幾分煙火氣息。
喝糖水,還是得去老舊居民樓中開了十幾年的鋪頭,這樣的老店最有家里的味道。
記得初中時,離學校有兩站公交車距離的員村開著一家正宗且價格實惠的糖水店。老板是夫妻檔,經營這家店鋪已經有數十年之久,跟附近的鄰里街坊都打成一片。老板夫妻為了保證品質,堅持每天只訂購限量的食材,制作定量的糖水,一旦賣完,再想喝也只能等到明天。他們家的糖水生意非常火爆,有些熱門的品種到中午時分就已銷售一空。老板聽說我們因為放學晚而錯過想喝的糖水時,主動提出幫我們留著心水的那碗,等我們來喝。
當時我家離學校步行僅十分鐘,去員村并不順路,回家時甚至要經歷堵車的痛苦。也許是因為吃貨對“吃好吃的”有謎一樣的滿滿的動力,我和幾個小伙伴時常在放學后特意坐公交車,去員村的那家糖水店,只為一碗糖水。現在寫下來或許有些傻氣,但那時喝到美味糖水的快樂是無法代替的。不知道有多少節做不出題目的數學課,因為一想到放學后可以與糖水來個親密的擁抱,便咬咬牙堅持下來。
“糖水就是糖沖的水嗎?”面對不知情的北方同學的發問,我不禁啞然失笑。對糖水文化如此執著熱愛的,也許只有生活在濕熱南國城市的老廣了吧。
香芋西米露、楊枝甘露、紅豆沙、綠豆海帶糖水、雙皮奶、姜撞奶、涼粉、龜苓膏、杏仁糊、芝麻糊、湯圓……光看大體種類就已經數不勝數,更何況大類下面還有各式各樣的奇妙小搭配。雙皮奶加上紅豆、涼粉混合著水果、芝麻糊里扔幾粒湯圓……種種奇妙的搭配等著人們像尋寶似的發現。
雖說喝糖水這件事兒不分季節,也有的糖水專門用于嚴寒時暖身,但我始終認為,夏天與糖水們要更配一些。
這座位于北回歸線附近的城市有著漫長的夏季,一年時間里承載了太多的熱量,有時夏季的氣壓很低,空氣里異常的悶熱像是隨時要把人吞噬。如果難捱的室外奔向涼爽的空調房,能夠喝上一碗媽媽精心炮制的清涼糖水,那在外的舟車勞頓所積壓的怨念,是真真實實可以消散的。亦或是寫作業時覺得腦子發脹,思維停滯,如果有媽媽端糖水進來,那幸福的滋味也是無法言語的。
有關于糖水的魔力太多,無法悉數執筆寫下,且礙于筆拙,不能精確地描繪出喝糖水的幸福,唯有親身體驗一番方可明白這其中的妙趣。
對“吃”方面怨念最深的,大概是那些離家在外的朋友們。不止一次的在社交軟件上看到出省讀書的朋友們對如今菜式的不滿足。
“我不愛餡餅煎餅水餃饅頭,我愛蝦餃拉腸馬拉糕牛腩面。讓我回去吃早餐吧!”這是身在南京的蔓蔓發出的絕望感嘆。感受著江浙滬包郵的快感的她,同時也絕望于舌尖上的缺憾。
“為了中和辣菜的味道我打了一碗酸菜蘿卜老鴨湯,結果比菜還辣?我喝出了一根辣椒。”遠在西南成都的秋秋對蜀地的辣椒表示驚嘆。
“想念正宗的潮汕牛肉丸。”“我要在粵式餐廳安家了!”“我只想吃不辣的青菜。”北京上海天津成都重慶……
這還僅僅是出省讀書的同學。出到國外,遠離大中華區的美食,似乎更慘。
“每日直擊靈魂的叩問:為什么美國的食物那么難吃?!”
“果然英國食物的難吃不是開玩笑的,我只想來一碗廣州的炒面。”
其實,異鄉的食物亦有可圈可點之處,也并非難以入口,只是那些食物終究不是從小吃到大的吃食,總會讓人心生厭倦。也許在外地,唯一能慰藉游子思鄉心情的,大概只有來自故鄉的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