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愚者]莫忘空城
?郁城的秋正如同它的名字,是陰郁的。
?灰的天色告訴郁北,小城里就要下起雨來了。瑟瑟秋風正穿過他白色襯衫,止不住的寒噤湊巧也一陣陣襲來。
?因而此刻躺在冰冷石階上的郁北好似一位在風中飄舞的女子,他也意識到了這一窘迫的畫面,便抖動起身,輕快地從石階爬起,環(huán)顧四周。
?這里確是郁城。可為何自己醒在城南的花崗石街?兩側(cè)房屋外晾曬的衣服被秋風吹的搖搖欲墜,地上凌亂地散落著與楓葉交雜的片片菊花。這一切似乎都映襯著郁城的荒涼與冷清。
?這種冷清教人迷失。它與郁北印象中那個熱鬧而又溫馨的郁城相差甚遠,甚至令他懷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實。可手指劃過的確實是真真切切的石墻。
?正當郁北思索的時候,一聲犬吠猛的從北面不遠處傳來,久久在這空蕩的郁城里回響。郁北倒也不怕狗,但著實被嚇了一跳,正想從這令人不安的叫聲中脫身,可那犬吠聲竟愈發(fā)接近,而到來的速度也令人避而不及,他以為定是要被這只大狗給咬一口不可,但不成想當遠方那叫聲恐怖的狗奔向自己面前時才發(fā)現(xiàn)它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龐大,甚至可以說小的可憐,一身白色的毛被風吹得歪倒在一邊,它就像被餓了好長一段時間,骨瘦如柴,四條腿在不停地發(fā)抖,也不知是累還是冷的。
?這一幕使郁北不禁笑出了聲,要不是剛才那一連串的叫聲,誰還以為那是只松鼠呢。“松鼠”也怪,雖與郁北從未曾謀面,卻像是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跑過來在他褲子上蹭來蹭去,教人憐惜與無奈。郁北慢慢蹲下身子,摸摸“松鼠”的腦袋,“你是誰家的小狗,瞧把你餓的,快跟我去壞老頭那里吃些東西去”。“松鼠”蹭蹭他的手指頭,似乎也心有靈犀地做回應(yīng)。
?壞老頭是小城里賣糕點的人,那是郁北他們小時對他的稱呼,因為每當姐姐帶他去那兒偷偷吃一小塊桂花糕時,壞老頭總是破口大罵還用蒼蠅拍趕他們走。想起過往,郁北不禁對此情此景感到有些失落,他離開郁城外出求學(xué)五年之久,把姐姐和郁城的一切都想念過千百回,誰知終于學(xué)成歸來卻莫名其妙暈倒在城南,這一閉眼都不知過了幾時。等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郁城早已不是原來的郁城,秋天也早已不是曾經(jīng)的秋。
?雨終于落下來了,剛開始是一滴一滴,緊接著就像止不住的淚珠兒下的匆忙。郁北不得不躲起來,他低頭站在某家屋檐下,“松鼠”也落魄地靠了過來。其實郁北挺喜歡雨天,它很美,把一切都變得朦朧。即使現(xiàn)在的它把郁北淋得濕透。一陣風拂過,人和狗都在發(fā)抖。
?他們都不自覺往門上靠靠,咯吱一聲便開了。
?郁城是一座古城,馬路和墻壁都是石頭做的,每家每戶也都住著原來的老式房屋而不是高樓大廈。因此這里的旅游業(yè)也十分地繁榮,郁北記得他還沒走的時候,每天就有許多外地游客前來觀賞游玩。當然現(xiàn)在這種冷清的面貌是他難以想象和解釋的。
?郁北回頭想要把無意撞開的門拉上,卻看到似曾相識的黑色木門以及紅門栓。一瞬間從前的記憶涌進腦海,他思索片刻,轉(zhuǎn)手推開門邁進去,里面的陳設(shè)還是和五年前一模一樣。院里的小池塘還游著和當年一樣的魚。
?郁北的聲音有些猶豫,可最終還是輕聲喊了出來“夭夭?夭夭你在嗎?”沒人回應(yīng)。
?他繞過池塘,手扶著石把手邁上石階往二樓走去,拐角水龍頭滴答滴答地漏著,同時響起的還有一架鋼琴。塑料小花做的門簾被郁北撥開,風鈴也吵起來了。他看見有一道光從窗戶穿進來,正巧落在鋼琴黑白相間的鍵上。琴旁坐的女子一襲白裙,手指并沒有因為郁北的突然到訪而停下。
?“好聽么?”
?郁北下意識想點頭,卻突然楞住在原地。
?“你的腳步還是和當年一樣輕的像是無聲。”女子一曲彈罷,熟練地合上鋼琴,稍加思索站起身朝郁北這里走來,依舊柔弱得像是禁不住一陣風。
?郁北望著夭夭的眼睛,看它由遠至近,接著又在合適的距離停下。然后夭夭伸出手臂,不偏不倚,觸碰到了郁北的面頰,大拇指輕撫他的鼻尖,嘴角僵硬地微微上揚,“你好像長高了些,這里原來是你的眼。”
?風沒有吹走夭夭,她的白裙開始舞蹈。
?郁北有些傷感地鼻酸,縱然心頭有太多舊待敘,卻不知如何開口言說。“松鼠”突然輕聲嗚咽,夭夭的臉頰稍微往那里轉(zhuǎn)了轉(zhuǎn),“你還帶了條小狗。”
?“松鼠”全身濕漉漉地,毛被雨打的黏在身上,它跳過去親昵地在夭夭的腳踝旁轉(zhuǎn)圈,她笑聲如此醉人。
?郁北慌亂地趕“松鼠”走,怕弄臟夭夭的白裙和她光著的腳丫。“松鼠”意猶未盡,但識趣地離開了,躲在郁北身后,抖抖身子,甩他一褲腿雨水。
?郁北撇撇嘴,又轉(zhuǎn)頭看夭夭“我打算帶它去壞老頭那里吃點東西,一起來吧。”
?夭夭聲音清脆的笑了,她點點頭,“好啊,正巧這幾天的家安靜地嚇人。”
?夭夭有一雙美麗但卻看不到光芒的眼,她的聽覺向來優(yōu)于常人。家也臨近以往繁華的城南老街,卻從她口中得出“安靜地嚇人”這樣的話,而且似乎持續(xù)了幾天,與郁北所見不謀而合,使人疑惑且不安。
?郁北趴在石樓梯拐角位置看隔壁的房屋,同樣的寂靜無聲。他大聲喊了句“有人嗎……”,久久不聞回應(yīng)。
?與此同時,夭夭小心的一步步下樓,口中還碎碎念著步數(shù)。郁北見狀,上前挽住她的臂,夭夭身子抖動了下,轉(zhuǎn)移起話題來“看來大家都是離開了罷,就像你當時那樣。”她的語氣沒有一絲抱怨或者譏諷,但郁北卻覺得面紅。
?門內(nèi)掛著把折疊雨傘,剛好遮得住兩個人和一條狗。兩人互相挽著的手臂變冰涼起來,郁北隔著襯衫也感受地清晰。這就是郁城的秋。
?街上的楓葉和花瓣隨雨水向城中流去,也許最終會涌進明夜湖。他們就伴著水流,永遠留在郁城。直到湖枯,城爛。
?壞老頭原來就在明夜湖畔,那里是郁城的最中心。明夜湖不大,但巧妙地將郁城分割為了東西南北四個地方,湖中有座小島,島上是一座很高的塔,名為明夜樓。明夜樓向來是游客鐘愛的古建筑,它與郁城的四面分別通過一橋相連通,也就是講,不管身在郁城的哪一方,要想到另一邊,就必須穿過明夜湖。
?很顯然,郁城以南已經(jīng)空無一人,夭夭和郁北這一路,不見任何城中的居民或者游客。但詭異的是,這里的房屋并不像人外出的那樣,它們大多數(shù)是沒有上鎖的,甚至有些住戶的凳子還在門口,石桌上也擺放著老人們沒下完的棋局,仿佛片刻后就會有一顆棋子落下。
?這一切像是憑空消失的。郁北眉頭一皺,陷入沉思。夭夭也意識到了郁城的不同尋常,她輕聲詢問“難道說城南一個人都沒有了嗎?”
?“看樣子是的,除了我們倆和‘松鼠’”。
?“松鼠”隨即叫了兩聲證明他確實存在。而郁北夭夭卻不語,這是超出常人意識范圍的,不可思議的事。
?郁北想起姐姐,她是否也像城南的所有人一樣給莫名消失了呢?不由加快了腳步。
?郁城是座小城,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鎮(zhèn)子,不過沿用了古時候“城”的稱呼。或許是因為“郁鎮(zhèn)”過于難聽,又或者能帶動旅游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
?這些現(xiàn)在都是無所謂的,至少每個人都清楚,這里叫做郁城。
?明夜湖很快就出現(xiàn)在眼前了,原本平靜的湖面因為雨的緣故,流水聲也大了起來。葉子在湖面上飄得很有美感,教人不舍移開目光。湖畔的糕點鋪子被雨淋濕得不成樣子,“松鼠”撲上去張嘴就吃,卻不見壞老頭拿蒼蠅拍趕它走。
?湖水漲得很快,卻遲遲不及石橋,郁北拉著夭夭,從橋上走過,“松鼠”吃了個飽,也慢吞吞跟過來。橋上的風景更是迷人,但此時不應(yīng)停頓,他們快步走過,眼前一座古代高樓霍然出現(xiàn),樓的八個角都在自上而下地滴水,牌匾因為屋檐的緣故,并未被打濕。上面“明夜樓”三個字清晰可見。
?“松鼠”沖在最前,或是想在樓下避雨罷,剛走到門前,偌大的門就被什么東西拉開,就連狗都被嚇了一個頓。
?一個女孩從門里探頭出來,瞥見門外的郁北和夭夭,嘴唇不高興地抿了抿,快步?jīng)_過來,拉起郁北的手指就往屋檐下跑,郁北來不及反應(yīng),匆忙地告訴夭夭讓她等等,夭夭不言語,點點頭。
?“于歸兒!你要干什么!”郁北有些生氣。
?歸兒沒理他,強詞奪理地用手指按按郁北的頭,“你呀你, 怎么又跟她混在一起了?還帶著一條長得這么丑的松鼠。”
?“松鼠”張牙咧嘴地沖她大叫幾聲,好證明自己不是什么松鼠。
?歸兒調(diào)皮而又夸張地捂了捂嘴巴“啊!原來是條狗。”說罷沖著“松鼠”做了個鬼臉。
?郁北有些不耐煩,打斷她的動作“你說你怎么回事,這么長時間還沒長大,我這剛回來一點都不省心。”
?歸兒楞了楞,隨即大笑“行啦郁北,別裝了,說正事,牌找到了沒?”
?這下輪到郁北摸不著頭腦了,“什么東西?牌?”
?歸兒又敲他的腦袋,“傻了吧你?廢話,牌!塔羅牌!愚者!”,同時用手比劃著牌的樣子,嘴里又嘟囔,“沒牌咱們怎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