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
它說:“千百年來,人們都說‘狼心狗肺’不是好東西,你是狗,我是狼,我有狼心,你有狗肺。可是咱們加起來,你覺得狠得過人心?深得過人心?我覺得咱們差遠了,差太遠!”
月起時,若隱若現,它抬頭對著月亮長嗥,聲音刺耳,但卻直戳天際,遙遠遼沈,悠長綿綿。我竟然也不由得發出類似的聲音,只是,我還沒明白,那月亮到底是什么!
十四 ?為狼為王
夜色降臨,它看著慢慢襲來的黑色,怔怔的出神,半晌無話。終于,它對我說:“走吧,還是到山谷里去處理掉那些尸體。”我確實感覺到餓了,因為肚子在叫,它看了看我,說:“在這個沙漠,若真要長久生存,你就時刻得準備好餓肚子,生存,并不是一件易事。今日你就要餓著肚子,用心感受一下這沙漠的嚴峻。”
我覺得它說得對,便點點頭。我們把藏獒和二橫的尸體用雪和沙堆起來,我在那個凸起的堆前良久沉默,不愿離去。老狼靜靜的等著我,默默無言。
月上中天,灑在雪地上的白光一片寒冷。它抖動了一下脖子里的長毛,說:“有些悲傷,必須放下,因為我們無法挽回。你現在需要的是振作,然后回到草原去。”
回草原去?!
我疑惑的看它。它靜靜的說:“是的,回到草原去。我跟了你們好久,發現你是一條極有智慧得狗,難的是,你有不同于一般食肉動物的仁心。這是你的優點,但也是缺點。我以前是這片沙漠和草原的主宰,所有狼見我都得臣服聽令。可是,就因為我稍存了一點仁心,結果被人趕,為狼群所不容,才在沙漠里流浪。你若想再振雄風,必須收起你那些仁慈,憑你的智慧,統一狼群,對抗殘暴的人類,綽綽有余。”
我詫異的望著它,讓我回去,統一狼群,我從未這樣想過。可是它,怎會有如此想法?你看不見老子是條狗啊!?我斜著眼望著它,猜不透它是怎么想的,這家伙不一般,居然一直跟著我們,而我完全不知。此時這樣的要求,到底是何用意呢。
它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冷笑了一下,打了一個嘲笑我的噴嚏,說:“我說了這么多,你還不明白?無論是狼,還是狗,真正的敵人只有人,那些隨意濫殺的人。若我們不反抗,將來這片沙漠和草原上將會一無所有,我們將都無葬身之地。現在的狼群,雖然看起來聰明,但太過分散,還守著許多老規矩不放,而且,最重要的是缺一個極具智慧的領袖。”
我問:“那么你為什么不回去,我覺得你很有領袖能力。”
它嘆息一聲,說:“唉,我是不行了,我老了,何況,狼群對曾經失去權威的狼王一般都不會接納,對它們很殘忍。我若回去,只能是殘殺,我可以打敗新狼王,但絕不會統一各個狼群。”
我說:“可是我是條狗啊,我不是狼!”
它鄙夷的看了我一眼,說:“那又有什么關系,我告訴你,真正的狼是煉出來的,而不是生下來是狼就是狼,懂不!其實狗和狼沒多少區別,我們是同一個祖先,只不過你們被人馴化,而我們依舊馳騁野外而已。你還猶豫什么,你還有什么可失去的,大不了在沙場里拼一番。”
對,我還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大不了拼死沙場。我聽到這句話突然意氣奮發,再無猶豫。我向天一聲嚎叫,希望每一個角落的狼和人都可以聽到這個聲音,知道我必會回來,草原上將會另有一個太陽。
我們回到了那個峽谷,那里依舊死一般的寂靜,尸體橫陳。一路上,老狼不斷教我一些關于草原、沙漠的氣候判斷經驗,狼語以及狼群現今的分布形態,包括它們的戰術技巧等等,無所不及。看來它是真想把我培養成一個狼王,所以傾囊相授。
此時,它冷峻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它的意思,它是想看我如何處理這些尸體。我四顧我那些已經無法言語的兄弟們,悲從中來。然而,此時我的憤怒之情遠超過了我那時悲痛欲絕的心情,仇恨在我胸中如火燃燒。我咬緊牙齒,語氣剛硬的說:“兄弟們,你們就在這里等著我吧。我會讓你們的血和那些敵人的血融在一起,讓你們痛飲它們的血。
于是,我不再向它們望上一眼,轉身向谷外走去。老狼說:“等等。”我停住轉身,看著它。它說:“餓了吧。”我點點頭。它用爪子撥過來一只狼尸,說:‘吃吧。”
我吃了一驚,以為它瘋了。它嚴峻的說:“從現在開始,你要拿出一點狼性來,不要再婆婆媽媽了,狼從來不這樣。雖然它們很團結,但為了生存,它們可以犧牲一切,也可以讓一切做出犧牲。狼吃狼,也并不少見。”
我還是猶豫,在它面前,在我想回去做狼王的時候,我真沒那么大的勇氣去吃狼,也許,那都將會是我的兄弟。雖然,我曾吃過狼肉。
它靜靜的看著我,一言不發。
終于,我睜大了眼睛,挑了一塊最肥的狼肉吞了下去。它的臉上露出了微笑。在那一刻,我感覺我身體內原本的血液瞬間消失,而注入了新的血液,充滿了野性和殺戮。我呲著牙,露出兇狠的樣子,宛若一頭狼。
接下來幾天,老狼都在教我如何對付獵物,雖然只有我們兩個,但它依然全力以赴,教我如何分進合擊、左圍右堵、虛虛實實諸般狼群捕獵之法。它說,其實狼群進攻獵物時非常簡單,一般只要出擊必有把握,這中間最講究的是耐性,如無十足把握,絕不出擊,將來的任何戰斗中,你都要保持這種耐性。
接著,它和我放對,教我和狼搏擊的技巧。它雖然風燭殘年,已然老了,可是身姿矯捷,經驗豐富,我竟然不是它的對手。一次次被它咬住喉嚨又放開,一次次爬起來再斗,我邊斗邊學,它讓我要全力以赴,不要存任何慈念,就當是生死大戰。
一周下來,終于,它被我咬到在地,再也不是我的對手。它說,好了,現在我們去找狼群。記住,不要和狼群群戰,找到狼王,直接挑戰它,狼群有極嚴的規則,挑戰狼王是大事,只能一死一存,只要打敗它,后面的事情就好做了。
我問:“就是上次被一群狼拼命保護出去的那家伙?”
它說是的。狼群一般都是小團體結盟,一般6到7只,多者十五六只。各自統治著自己的區域,但整個狼群還是有一個共奉的狼王。我們不能一個小團體一個小團體的去搶狼王的位置,只有打敗最高統治者,然后打發掉后來的挑戰者,一切就都解決了。
這群狼逃得好遠,老狼雖然完全了解它們的行動,可是要追上它們,還是很難。因為人到處打狼,狼群越逃越遠,我們也越追越遠。一路上我們走過沙漠,走過草原,甚至跑到城鎮,故意引得人圍攻,然后想盡一切辦法逃走,并戲耍人類。
不知不覺三個多月過去了,我們竟然到了呼倫貝爾大草原,據說,這里是草原狼的天堂。難道它們逃到了這里?
這三個月來,我們一路邊戰邊走,老狼的本事幾乎全都交給我了。此時,春意盎然,草原上一片嫩綠,雖然稍存寒冬冷意,但被春風一吹,一片清爽。
呼倫貝爾草原的邊上,一陣涼風吹來,眼前綠意蕩漾。我和老狼放聲大叫,此時我的叫聲已經極像一頭狼了。兩聲長長的狼嗥遠遠傳了出去。草原上天高云遠,一片豪壯。
新的主宰,已經踏上新的疆土,草原狼,我未來的兄弟們,我來了,一頭真正的狼來了。
進入草原,漸行漸遠,水草茂盛,牛羊成群,兔跳雉飛,我們大快朵頤。有個放馬的孩子,拿著長長的套馬桿,趕著一群馬,放聲唱著歌,聲音嘹亮,他騎術精佳,在草原上游心騁目,奮力馳騁。我和老狼羨慕的看著他,快樂而自由。
老狼幽幽的說:“很久以前,我們也是如此的快樂自由。”語音里掩飾不住落寞和滄桑。我想起曾經的山村和那些已然逝去的弟兄,也不由的心里悵然若失,淡淡的心酸,淡淡的迷茫。
那孩子看見我們,卻毫不驚慌,竟然咧著嘴驚奇的對我們笑。他顯然并無惡意,恐怕是第一次看到狼,掩飾不住興奮。見我們并不逃逸,竟然拍馬向我們跑來。我們任由他來,毫不驚慌。
那孩子漸馳漸近,胯下那匹,駿馬神駿之極,耳朵里灌了風,毫不畏懼的四蹄翻飛向我們奔來。我看見孩子,不由的神馳遠方,想起了我的小主人,竟然裂開嘴向他笑,當然他看不出來我是在笑,但我的尾巴不停地搖動,他應該看得出。
馳到離我們不遠處,他突然哈哈大笑,說:這頭狼倒是漂亮,捉回去玩玩。跟著套馬桿前揮,在空中嗚嗚而響,向我的脖頸套來。我置之不理,待套馬桿的前端繩套離我一尺左右時,向左一讓,孩子便套了個空。
他咬了一下嘴唇,似乎在怨自己。右臂往后一縮,順勢向右一揮,套馬桿又向我套來。我也不和他生氣,只是一跳一跳的躲閃,他好幾下套不中。小臉脹得通紅,雙臂極力揮舞,套馬桿糊糊而響,不斷地套我。可惜連我一根毛也沒碰到。我看他紅了眼睛,剛準備不再躲閃,就讓他套住滿足一下。
眼看他這一下似乎用足了力氣,從左側向我套來。我微一作勢,似乎要跳,立馬又拉回身子,站在原地。誰知這小子頗有心計,眼見對我數套不中,就另打主意,套馬桿到半空,他突然手腕一抖,刷的一聲,向站在他右后側觀戰的老狼突然套去。這一招大是出乎意料。老狼看得興高采烈,哪料到這小子竟然有這一招。但它身經百戰、應變神速,前爪用力一撐,腦袋用力向后仰,竟然翻跟頭似的在空中一個三百六十度翻轉,間不容發的躲過了這一下。孩子看的有趣,竟然哈哈大笑,不斷喝彩。
但他這一下終究還是掃到了老狼的鼻子上,它本就恨人,哪里受得了這個?我看見它突然眼露兇光,呲出了牙,喉嚨里嗬嗬而響。暗叫不好,這家伙要吃人了。
那小家伙初生牛犢不怕虎,竟然不知畏懼,還指著老狼傻笑。老狼后腿一蹬,凌空向他撲去,我立即從斜里沖出,要擋住它。誰知那匹馬有和狼作戰的經驗,見老狼跳起,猛地前腿抬起一轉,屁股對準狼頭,后蹄一揚就向它嘴巴踢去。這一下又是意料之外,老狼也不一般,竟然前爪在馬腿上一按,借勢吱的一聲翻了出去。隨即又轉過身,做好第二次攻擊的準備。
那孩子此時已看出兇險,臉上神色圍邊,嘬唇長嘯,只聽得草叢里狗吠汪汪,一頭藏獒兇狠至極的沖了過來。老狼自然不怕區區藏獒,后退兩步,蹲低身子,以逸待勞。
我看見一條威風至極的狗沖了過來,淚眼朦朧,眼前閃出藏獒的影子。只聽得吼聲不斷,那藏獒已和老狼撕咬在一起。我立馬驚醒,心想藏獒也是狗,至少是我那好兄弟的族類。不能讓它受傷,但也不能傷了老狼。
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再等下去必有損傷。我立即竄了出去,那孩子見我去幫老狼,一聲呼喝,套馬桿向我回來,我身子一扭,從那個繩環里竄了過去,快如閃電,一爪將那頭藏獒打得翻了個滾。它汪汪不斷,如一群汪汪的聲音在地下滾。老狼撲上去,就往它脖子上咬去。我在它肩上一頂,招呼它快走。老狼還不罷休,我連擋了幾下,咬著它脖子上的毛,硬把它拉轉頭。
我們狂奔而去,那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縱馬追了過來,那藏獒也爬了起來,狗仗人勢的追了過來。我們對著孩子放牧的馬群一頓狂咬,馬群頓時亂了,四處狂奔,把孩子和狗也阻住了。我們狂奔而去。
老狼一路上不斷地埋怨我,說我還存仁慈之心,至少,還沒變成一頭真正的狼。我充耳不聞,要我殺狗,實在下不了口。
再走兩日,已到草原深處。可以看見連綿起伏的小山丘,翠綠一片,有時也有小片的樹林出現。老狼低著頭,不斷地四處嗅。
終于,它說,到了,它們就在這里。我也嗅到了,看著它。它說:這里有六十多頭狼。你去吧,我不能陪你去。
我靜靜的看著它,不說話。我知道它的苦衷,雖然我要獨闖狼穴,但它已教給我太多的東西。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向它吠叫三聲,然后頭也不轉的走近樹林。
我知道它在看著我,可我沒再回頭。
走入樹林,我聽見身后一陣狼嗥,直沖云際,連綿不斷,漸漸遠去。我知道老狼走了,現在,我要獨自面對狼群。
我在樹林里尋了兩只兔子吃飽。睡了一會兒,耳聽得歸鳥陣陣,聒噪不已,知道天快黑了。于是,我抖了抖毛,準備走出樹林。走近狼群。
一座山丘后,狼的味道越來越濃,看來它們都在這里。我慢慢爬上山丘,夕陽透過樹木,一片金黃,山丘下果然息著群狼。它們或走或站或臥,在蔥綠的草地上鋪滿點點棕色。那頭狼王,毛發在夕陽下閃著光,它臥在一堆軟草上,懶洋洋的,眼神無光,但依然威風凌凌。那頭曾從我們口下逃走的狼后緩緩地舔著它的尾巴。看來它們都已吃飽,正在休息。
那個山坡離群狼還有很一段距離,我舔舔嘴唇,吸了一口氣,猛沖下去。我要迅速沖到狼王面前,打它個措手不及。
眼見越奔越近,二十丈,十五丈,十丈,快到了,我四爪用力蹬地,疾沖而前。
猛然見狼嚎四起,我嚇了一跳,以為它們發現了我,跟著就明白不對。因為除了我身后,其它三方都響起了槍聲。人來了!
我急剎停住,在草地上溜出好長一截。只見群狼四奔,人聲、槍聲不斷,硝煙味刺鼻,不斷有狼倒下。群狼也真厲害,片刻之間便聚集在一起,將狼王護在中間。但已經被圍,要沖出去談何容易,只能邊叫邊退,向我這邊退來。人步步緊逼,他們全身防護,戴著面罩,奇怪的是聞起來竟然沒有味道,看來他們用了什么藥,所以包圍狼群卻沒被狼群發現。
我深知人的狡詐,知道他們留出我身后這一方肯定是有用意的,說不定從此路退去便被他們的埋伏趕盡殺絕了。
我放目一望,見我左側的那群人靠著山丘,放著槍,一步步向狼群逼來。于是便往山丘上奔了一點,借著樹木掩映,直沖到那群人跟前。猛地撲了出來,左咬右抓,槍在近身搏斗中并無多大用處,又被我恭了個措手不及,霎時間便被我咬到了五六人,只是他們穿的衣服實在太堅韌,很難咬穿,我變看準脖子處一口的咬。有一人猛地用槍頂住我,被我一爪子打掉帽子,一口便咬掉了鼻子。其他的見我如此兇惡,發一聲喊,轉身便逃。
這群膽小鬼!
我用狼語大聲嚎叫,群狼早就發現了我的出現,只是是敵是友不明,并未向我靠近。聽我以狼語招呼,狼王一聲令下,狼群便向我這邊奔來。
我們合二為一,實力大增。但這些蠢狼竟然圍住我不斷地嗅,我身上的味道終究不是純狼。眼見人又圍了上來。我鄙夷的說,這時候咱們是相互殘殺呢還是通力對付人呢?
狼王一怔,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下令大家急忙順著山丘撤去。
總算逃出包圍圈,可是這群人群追不舍。天黑了也不罷休,高舉火把和手電,大聲叫嚷著追來,不斷放槍壯膽。
我們只有拼命狂奔。這一夜四處逃竄,草原上叫聲連天,連月亮也嚇得沒敢出來。人還緊緊跟在身后。
路上到處是狼,都是殘兵敗將,從各處被人趕來的。群狼聚集,將近二百頭,可是人的槍實在太厲害,人數怕不下千,我們依舊無法對抗,只有逃命。
天亮時,大家筋疲力盡。狼王突然煩躁起來,停住腳步,轉身對著追過來的吉普車狂吠。吉普車上架著幾挺槍,子彈嗖嗖亂飛,急沖過來。
狼王目露兇光,毛發直豎,呲著牙嗬嗬大叫,跟著向吉普車沖了過去。我大叫一聲:不可!轉身追去,群狼也折身而回。
猛然間一聲哀嚎,狼王腿上中了一槍。我急速撲到它跟前,在它頭上一按,將它按趴下,一梭子子彈都從它頭上掠過。它似乎瘋了,猛叫一聲,一用力將我頂開,猛然縱起,向吉普車頂上的槍手撲了過去。那人沒見過如此兇狠的狼,嚇傻了,竟然忘了射擊。司機猛地一剎車,車頂三個槍手站立不穩,只竄了出來,狼王口一張,在空中咬斷了一人的脖子,鮮血如箭,在空中直沖。
跟著左右兩側子彈亂飛,后趕來的人瘋狂射擊,狼王大聲慘叫,在空中墜了下來,啪的一聲落地,眼睛死死地望著天空。
群狼哀嚎,不顧死活撲了過來。我暗叫糟糕,急忙想要攔住。只見狼后一聲狂叫,箭一般沖向那兩個落在地上驚慌至極剛想爬起來的人,幾口就將他們的頭盔和腦袋咬成稀巴爛。人群不敢逼近,瘋狂向它射擊。我撲過去,四爪抱緊它,用力一搬,同時向后滾開,一排子彈在后面打得泥土和草汁四濺。我說快走。瘋狂的向狼群叫。稍有遲疑的一口便咬下它的尾巴。群狼才奮力向前奔去。漸漸把人摔在后面。他們估計在處理死掉的那三個人,一時不會追上來。我們總算喘口氣,四處尋找吃的。
此時日近中午,我們累得氣喘吁吁。吃什么是大問題,沒多少時間捕獵。狼后還在悲痛之中,目光如灰,全不知發號施令。群狼無主。我便建議向左側沖,那里水草肥美,必有馬群。
此時大家同仇敵愾,沒誰去理我是條狗還是頭狼,聽了我的建議便即默然。我帶頭沖出去,它們隨即跟來。
果然,翻過一個沙丘,便見牛羊馬群成片,我們嚎叫沖上,這些畜生大驚四奔,被我們圍追堵截,瞬間咬死數十只,風卷殘云般的吃掉了。
人帶著仇恨追上來了,從白天到黑夜,從黑夜到白天,窮追不舍死纏爛打。我們疲于奔命。偶爾回擊,多在黑夜之中,在黑暗中猛然撲到,咬死便吃。我撿起人用過的火把,扔向他們的車,時而燃燒,時而爆炸,狼叫聲,人喊聲,槍聲,火聲,草原上一片通紅。
如此幾日,我們損傷很大,人也死了不少。這場戰爭就這樣拖了下去,人也不再那么拼命追,我們也無力反擊。就這么追追停停,在草原上兜圈子。
漸漸地,我們發現,牛羊馬全不見了,這場大戰我們將草原上的兔子野雞全嚇得躲了起來,吃的成了問題。看來人打不死我們,便開始堅壁清野,牛羊馬全聚集起來,要餓死我們。它們也不再拼命追我們。
饑餓之中,我們中間卻出現了問題,狼群餓了,覺得我是條狗,便不容我,有幾個開始商量著吃了我。只是這些天來我帶著它們四處奔命,它們見識過我的厲害,沒幾個敢有異心。只有一頭棕黑色,眼睛極斜的公狼對我極其不滿。這家伙似乎從前就不服狼王,幾次反抗都被打敗,此時狼王一死,便想坐大。
狼王至高無上的權利就是可以騎狼后,若狼后被狼王之外的狼騎了,那狼王就等于下崗了。那家伙狠狠的盯著我,我不理不睬,它便一步步的向我走近。
那時黃昏已近,夕陽如火。狼后站在一條溪邊,低頭沉思。那家伙走近我幾步,我回頭看它一眼,它停住了腳步,似乎害怕我,沒把握就不敢上來。
突然,它轉身向狼后奔去,狼后毫無反應。那家伙前爪一抬,跨上狼后的屁股,狼后微一躲閃,它便一口要在狼后的耳朵上,跟著有騎了上去。狼后便不再動。
四周靜悄悄的,群狼默默地看著,毫無聲息。那家伙轉過頭來,得意的看著我,屁股一聳一聳的在狼后屁股上推送。
過了一陣,那家伙完事下來,囂張的對我一聲叫。狼后猛然轉身,一口向它咬去,那家伙也不凡,竟然猛地跳起,但脖子下面一撮毛已被狼后咬住,它毫不留情,極快的咬住了狼后的脖子,嘴一合,便咬斷了狼后的脖子。滿嘴鮮血,在夕陽下看來極是慘怖。
狼后叫也沒叫一聲便斷氣。狼是專一的動物,從來都是一夫一妻制,除了爭奪王位而霸占王后之外,基本上很少侵犯除配偶以外的異性。誰知這家伙如此殘暴,而這狼后竟然也如此忠貞。
我看它滿嘴鮮血,不斷滴下,打在草地上,抬起頭恨恨的望著我。我心里一把火燒了起來,猛然疾撲而前,只聽得嚎叫聲不斷,我猛地退開。只見那家伙原地打轉,轉了幾圈,身上四處都有鮮血涌出,撲的倒地。
這幾下撕咬非常之快,很多狼幾乎都沒看清楚,它已經倒下。我在夕陽微風中威風凌凌,舔舔嘴邊鮮血,游目四顧,群狼悚然,全都站起,默默無聲。
微風吹過,草地上一陣輕微的響聲。草叢中一只蛹猛然豁的一聲破裂,跟著一陣震動,鉆出一只五彩的蝴蝶來,它撲哧幾下翅膀,漸漸飛了起來,一個新的生命便在夕陽下盤旋而舞,放出無限光彩。猛然間群狼齊嚎,一起低伏身子向我鳴叫。全部低頭臣服。
我向天一陣嚎叫,心中塞滿豪氣。
初為狼王,便要為食物發愁。此一役中小狼幾乎全被殺盡,只剩一群年富力強的,所以還能撐得住,但不吃終究不行。我們慢慢散開,做一個半圓推進,以防襲擊,便可迅速靠攏救援,再者,搜尋實物的范圍變大了。
這一夜,我們只抓住了幾十只田鼠,杯水車薪,只能聊以充饑,此外一無所獲。天亮時,大家肚子都在咕咕叫。
穿過一片樹林,猛然間我們眼前出現了馬群,而馬群前面只有四個人,騎在馬上,也沒有槍。他們心不在焉,也沒發現我們。我們大喜,慢慢圍上,猛然沖出,馬群和人都大驚,猛然亂跑。
但奇怪的是這群馬全是千里挑一的駿馬,啟動速度極快,我們原以為手到擒來,誰知它們四蹄一翻,便急速沖出。我們大都撲了個空。但我們不肯就此舍去口邊美味,咬住最后幾匹馬狂追。那四個人竟然不急著逃命,拿著馬鞭,口中呼喝,將馬群趕在一起,向北方急沖而去。看來他們都是草原上出色的騎手,趕馬很有一套,馬群雖亂,竟然也還聚在一起,并不逸出。
這就難了,若有落后的或者旁逸而出的,我們自然可以咬殺,但如此群聚而奔,況且都是腿腳極快的駿馬,我們一時倒也無法,只能狂追不舍。
這群馬一直向著北方,我們追不上,它們也擺脫不了我們。這一追竟然是幾個時辰。我們一匹馬也沒吃到,而速度卻慢慢慢了下來。那四人見我們慢了,便也慢了,甚至在我們不遠處放牧。我們大為惱火,喘口氣又追,叫聲四起,和馬嘶聲纏在一起,連綿不絕。
終于有一匹馬落后,被我們放倒吃完,可是依然無法滿足如此龐大的隊伍。于是便又奮起追擊。那四人并未趕著馬群逃遠,似乎在等著我們。見我們追近,便狂奔而去。
如此一日一夜,我們都在草原上追逐。奇怪的是他們總會在我們快要無力追擊的時候,似乎故意扔下一匹馬,吊我們胃口。
我見此事奇怪,猶豫了起來,細一思尋,便決定不再追了。好幾頭狼不服氣,一定要追。我說此事必定是個陷阱,不想死的,就別去了。群狼見我發威,再無異言。但我看它們表情,知道還有不服氣的。于是便派了五頭腿腳快的狼出去查看,其他的都在樹林里呆著。那五頭狼奉命而去。
大家在樹林里餓著肚子等待,我聽見林中鳥鳴,突然機靈一動。竄上一棵樹去。狼群哪里見過會上樹的狼,可是我在那個山村杏樹下早就練過了,上樹,小把戲而已。
樹頂有三四個鳥窩,我慢慢爬過去,猛然一爪打翻鳥窩,鳥兒撲棱棱廢了,但窩中六七只剛復出的雛鳥全落在地上,嘰嘰喳喳的奔跳,狼們一擁而上,一嘴一個,全吃了。如此連打二十幾只鳥窩,大家總算吃了一點點東西。可惜林中再無多少鳥窩。大鳥們見到如此兇狠的狼,全部飛了出去,有的在空中盤旋,有的在高枝上鳴叫,嘰嘰喳喳,全在罵我。有傻鳥口里銜著雛鳥,一開口罵我,雛鳥掉了下來,立刻被吃了。群狼在樹干上亂撞,有的還沒孵出來的鳥蛋落下,一地蛋黃,也被添了個干干凈凈。
傍晚,那幾頭狼回來了,卻少了一只,只有四頭回來了。我問怎樣?
它們的臉上布滿驚恐,隨即用敬佩的眼神看我。說,果如大王所料,人有陷阱。群狼齊齊豎起耳朵。我說什么陷阱。
那頭狼說:他們挖了一個非常大的圓圓的深坑,恐怕幾萬只狼也填不滿,四壁全弄得滑不溜秋,一處開口。四周埋伏著人,只等那幾十匹馬把我們引進那個口子,他們在后面一趕,我們便連同那些馬全部掉進坑里了,他們把口子一堵。我們就算不被砸死在里面,也餓死了,恐怕得相互殘殺吃肉,到最后一個不剩!
它說到中間,群狼已經目眥欲裂,齊聲怒嚎。待得說完,已經是罵聲四起,都罵人太陰毒了。我也暗自慶幸,倘若我們因為幾塊馬肉而群追不舍,那么此時恐怕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我問:還有一頭狼呢。
那頭狼低下頭,戚戚的說,被他們發下了,打死剝皮,掛在圍欄上,他們在訓練幾條狗咬狼的尸體。
我心中一痛,默默無言。
此時,似乎已到絕境,我默默地想著對策。眼見境地,看來我們只能回賀蘭山前那片沙漠了,那里進可以入沙漠草原,退可以出賀蘭山,即便和人相斗,那也是進退有據。
我下定決心,說了計劃,群狼默然。有的問,那么此時我們吃什么,哪里來的力氣走到哪里,我們剛從那里逃過來。
我想了一下,說:先找一個鎮子,管它是人還是畜生,都吃了,一路上吃屎也要到賀蘭山。
群狼面面相覷,默然無言。但卻是也無別法。于是我們向一個數十牧民聚集的地方奔去。
在那里,一片血腥的屠殺開始了。狼群很少有這樣大規模的聚集,而且也很少主動去攻擊人,此時突如其來,誰也沒想到。于是那數十人,包括他們的牛羊,全被我們連殺帶吃,一個不剩。那里的十幾條狗也被咬得四處亂竄,我雖說雞犬不留,但終究還是對狗嘴下留情,放了它們逃走。
此后一路西下,路上餐風飲露,有什么吃什么。夏天的頭上,我們便望到了賀蘭山如血般的山石。風聲呼呼,烈日炎炎,沙漠綿延,狼群嘶吼,一片肅殺。
我們終于在哪里安了家,沿途聚集的狼確實不少,在那里時已經有四百多頭,我們漸漸分開或六七個或八九個一個群體,慢慢拓張,終于各自霸占了地盤。把那里的一切,包括沙子草原和駱駝甚至敢于走近的人,都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第三年的春天,我的狼后終于誕下了兩只狼崽。可惜,狼狗雖屬同種,但畢竟有差別,其中一頭狼崽生下不久便夭折了。剩下的一頭雖然被精心照料,但也很是孱弱。它被狼或者別的東西欺負了,便來找我支支吾吾的哭。我便慢慢給它將我的故事,告訴它將一切欺負自己的東西打趴下,你就會永遠站立。并不時地打倒它,讓它站起來,繼續被我摔。
它快一歲時,便被趕出了我們這個十五頭狼組成的群體,到別的群體去自己生活,這是狼群的規則。它的眼里閃爍著堅韌的光芒,獨自離我們而去,連頭也沒有回。
三年后。賀蘭山那片土地還是我的領土,可是,我已經老眼昏花,氣力不濟。我知道我的末日到了,便悄悄地出走了。
在一個大沙丘頂上,我看到了那頭老狼的尸體,它趴在那里,黃沙蓋在它的身上,只露出頭。它已死去多時,頭已經干枯,兩個眼眶怔怔的望著賀蘭山。我趴在它的旁邊。
夕陽金黃,沙漠里一片寂靜。我眼前金光四閃,慢慢閉上昏花的老眼,慢慢的,我的眼前便出現了那個山村,那戶人家,那棵杏樹,那個孩子,還有,那個老人。杏花隨風飄落,似乎全落在我的身上,我感到一陣心酸的溫馨。突然,這杏花化為一道黑光,遮住我眼前的一切,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見。吱的一聲,我眼前一道亮光,一扇門慢慢打開,有個低沉的聲音讓我進去。我邁步走了進去,門在身后沉悶的關上,門外一聲狼叫,似乎是我的狼崽,正在威風凌凌的號令狼群。
一陣雷鳴般的聲音轟轟響過,我便什么都聽不見了,什么也看不見了。
(完)
狗從哪里來
有一天我陪一個朋友去工地幫忙,在那個大而黑暗的地下室里,我感覺陰森森的全身發冷,胸口沉悶,而那里成天待著一群人。
干活的時候,我眼前突然就出現了一條狗,它不斷地在我眼前晃動,痛苦的吠叫。我突然心酸的如喝了醋,爬到窗臺,看下面人頭碌碌,而地下室的那些人呢,肯定也在碌碌。突然感覺人活在世上真的大部分時候像狗。
誰說不是呢?有很多人像狗一樣卑微而忠誠,努力活命,而有很多人卻在努力讓著一群狗失去狼性,慢慢變成搖尾巴的只能吃屎不能吃肉的聽話的狗。
我趴在那個陽臺上淚如雨下。
雖然第二日我并沒再去工地,依舊回去坐我的空調辦公室,但那條狗始終在我腦中,久久不去,一個疏忽,便被領導訓。我嘆息一聲,便寫出了一條狗。
但在我心中,它其實是一頭狼。有尊嚴,有勇氣,有智慧,有胸懷,有仁心的狼。它永遠嚎叫在我的心里,便如我深夜夢中的呼叫,便如天下千千萬萬這樣像狗一樣的狼的人的呼叫,永遠不會止息。
? ? ? ? ? ? ? ? ? ? ? ? ? ?————敬我們每個人心中的那頭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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