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那時候,我們到了青銅峽,正是將近傍晚,黃河就在邊上奔走,黃沙鋪地,夕陽如血,滿天的夕陽把牛首山青色的巖石染成了迷人的古銅色。峽谷兩岸的高山峻嶺上,奇巖怪石,姿態萬千,古木森森,映蔽河面。
我們對天嚎叫,聲音激起黃河濁浪,翻翻滾滾,極其豪壯。
八? 賀蘭山闕
我們準備在這里待一段時間。夏季,不愁吃的。這里人煙稀少,五色沙石莽莽一片,黃河濁浪聲聲如雷。最近一段時間的長途奔命,讓我們深知體力的重要。這三百多條狗中,有很一部分從前是家狗,曾經衣食無憂,慣壞了身子,雖然突然跑起來挺快的,但真要長途奔走,立馬就伸長了舌頭,累得直喘氣。
這里是天然的練兵場,可以毫無節制的在沙石之間奔馳。我們也追著黃河的浪花一路狂奔,奔夠了,便涉水逆流而上。上次在陜西遇水是我們傷亡慘重,我們明白不容我們的不光只有人禍,還有天災,我們得學會應對。黃河激流,正是練習水性的絕好場地,逆流而上還能鍛煉體力。初時能撐過一里地的沒有幾個,到后來,能游的遠的越來越多,大家都強壯了起來。只是快近青銅峽時,水流實在太過湍急,除了我和藏獒、九尾狼外便沒有狗能游上去了。青銅峽兩旁各有一座山,后來我聽人說那兩座山叫做什么牛首、峽口,兩山對峙,黃河穿峽而過,山光水色相映,宛如天然銅鏡。我們便常在黑夜爬上這兩座山,然后在山頂相對嚎叫,聲音直沖云霄。附近人聽見聲音,害怕了起來,說這里來了狼,都不敢到這里來了,我們樂得獨占其景。
秋來草黃,這里食物漸少。我們也是閑得慌,竟然跑去一百零八塔,那里是人的地盤。但聽說這個塔群依山勢自上而下,按1、3、3、5、5、7、9、11、13、15、17、19的奇數排列成十二行,總計一百零八座,形成總體平面呈三角形的巨大塔群,因塔數而得名。
我曾獨自去過,回來吹噓,屬下們一定要我帶它們去看看,提議去108條,每個塔頂站一個,對天嚎叫,威風一把。
我們偷偷的跑到了山上,找到了塔群,抬眼只見那些塔從山頂沖下來,似乎掛在山壁上,第一行一座,像一個倒扣著的狗食盆,面東開有龕門;第二行至第四行,像八角鼓腹沖天而起如錐子;第五行至第六行,像葫蘆;第七行至第十二行,像城市地攤上賣的插花瓶。所有塔體的外表均涂有白灰,有幾層在最早的一層白灰上,有光頭黃衣稀奇古怪的彩繪圖案(其實是關于喇嘛教的,狗不知道喇嘛教)。我們悄悄商量著誰該爬上哪座塔。有兩個人在一個巖石邊上撒尿聊天,說什么108是佛教中慣用的數字。佛教認為人生有煩惱與苦難108種,為消除這些煩惱與苦難,規定慣珠要108顆,念佛要108遍,敲鐘要108聲……所以,108塔應該是那些捐資造塔的“功德主”為消除人生的煩惱與災難而特意建造的。我們也聽不懂他說什么。分派好了就各自去爬塔,
我當然是去爬第一座,塔還真不好爬,表面圓不溜秋,無處下爪,費了好大的勁,我們竟然都爬上去了。四爪靠攏,站在塔頂,齊聲吼叫,高興非凡。
“啪”的一聲槍響,一個兄弟就滾了下去。
人們發現了我們,這些蠢貨,現在才發現!霎時間人聲一片,有老的少的長頭發的沒長頭發的,刀槍棍棒一頓打,我們狼狽逃竄,跑下山時108條狗只剩下九十條。
人并不罷休,一直追著我們。好在大家最近訓練有效,會合之后狂奔而去,把人拋在后面。這個地方是不能呆了,反正也快沒吃的了。反正我們是流浪狗,無所謂。我們向西北方跑去,想在那里進山。
那座山,實在太大了,令我們望而生畏。山勢嵯峨,顏色非常奇怪。遠遠看去,像是群馬奔騰,山中樹木隨風呼嘯,聽來極其悲壯。我隱隱聽見風中有金戈之聲,夾著馬嘶人叫,不由的腿有點發顫。藏獒汪汪一叫,說:“老大,那就是賀蘭山了,很恐怖的山,我當時差點死在里面,聽說這里從很久遠的時候就一直在打仗,人殺人,殺死之后都在這里。”
我問,山后面是什么。藏獒說:“山后面是沙漠,還有草原,那里是我的老家。”我說:“好,咱們就去你老家轉轉?!?/p>
那里亂石密布,行走極其困難。偶爾寬敞平坦,我們便大奔一陣。在左邊那片大草原上,發現了幾十只灘羊,被我們圍獵,味道太鮮美,被我們吃得干凈。然后伸長舌頭,奔進了賀蘭山谷。我回頭看了一下,那時天色近晚,夕陽下山石閃爍著奇異的顏色,遠處長草在亂石中隨風晃動,多美麗的一塊地啊,背靠著賀蘭山,俯瞰著黃河,我們卻不得不離開。
眼前一片褐紅,夕陽下如血蔓延,參差櫛比,我從沒見過如此奇怪的山石。伸長耳朵,隱隱聽得風嘯山林,但眼前無樹,風從何來?我用尾巴碰碰藏獒,問:“這聲音從哪里來?!辈亻嵋恍φf:“山上,這山上很奇怪,樹都長得很高,過了半山腰才見樹木,下面卻光禿禿的。但山勢陡峭,很難上去?!蔽冶緛碛猩仙将C食的念頭,聽得如此,之所做罷。
當下我們從南段的峽谷亂石間穿過。風從兩峰之間穿過,凄厲著嘶叫,沙石鋪面,行走極難。風大時,大家伏低身子慢慢前進,風小時,便賣力狂奔。此地無食無飲,連一泡屎都沒碰見,大家眼里都露出懼色,眼看這峽谷長得不見頭。再不出去,恐怕永遠空在中間了。在莽莽黃沙怪石中行走,極是恐怖,我想這就是狼和狗的區別,它們奔波于黃沙之間,踽踽而行,卻能笑傲沙石;我們成群而行,卻心存畏懼。
我正在想著這些奇怪的問題,前面一聲歡叫,原來一出峽谷,前面就是一座怪石嶙峋的小丘,翻過去就出去了。藏獒看大家高興,嘆一口氣,沒有說什么。翻過小丘,我才知道藏獒為什么嘆氣,原來小丘后面是一個更大的峽谷。一眼望去,塵沙迷眼,不見盡頭。我又聽見風中回蕩著金戈鐵馬的凄厲聲音,碰撞在墻壁山石上,一層疊著一層,北風攪得一團凄厲,宛若一群受傷的狗死前的集體嚎叫。我站在小丘上,望著已經來臨的夜幕,眼前數百只綠瑩瑩的眼睛,不寒而栗。
退回去是不可能了,為今之計,只有勇往直前,或可沖開一條血路。藏獒曾經走過這條路,深知其中艱辛,我還沒說話,它開口說道:“弟兄們,穿過這個葫蘆一樣的峽谷,我們就能看見草原,那里有水,還有肥美的鼠兔。大家相信我,這個峽谷并不長,大家往前沖啊,讓老大看看你們的堅毅英勇?!比喝R聲吠叫。
月亮上來了,很大很亮,照著一群狗往前奔的道路,那些沙土,變得白光閃閃。
這條峽谷其實很長,我們奔了將近一夜,天都快亮了。大家都沒了力氣,伸長舌頭喘氣,口吐白沫的不少。要不是我和藏獒咬緊牙關帶頭狂奔,說不定就都軟在地上不走了。
天亮前一片黑暗,但對于我們來說,無異于白天。更重要的是,我的鼻子聞到了血腥味。藏獒也聞見了,歡叫道:“老大,有肉!”說罷狂奔而前。
九尾狼、二腦袋、三骨頭、二橫、我,隨后狂奔而去,我們都是狗中的強者,我們要先去替我們的兄弟們置辦早餐。
前面的噪聲大喧,峽谷突然狹小,我聽見藏獒狂吠,疾趨而前。眼前景象極是慘厲,三十幾條豺狼圍著三頭駱駝上躥下跳的吠咬。駱駝四蹄翻滾狂奔亂踢,可是無論它們如何奔逃,都無法逃出豺狼的包圍圈,鮮血點點四濺。一頭駱駝被咬到喉嚨,脖子里掛著一只豺狼轉圈,那只豺狼死咬住駱駝的脖子就是不放,被駱駝一下子摔到山石上,一聲慘叫松了口,就此喪命。那駱駝脖子里鮮血直流,慢慢跪倒,終于倒地,一聲低嚎,就此不動。按說豺狼從來都是偷食的主,寧可從獅子嘴里偷食,也不主動圍獵,乃是響當當的盜賊。今日主動圍獵,看來也真是餓極了,當然也仗著勢眾。
二橫猛吼一聲,就要撲上,被我擋住。讓它們兩敗俱傷吧。
據說豺見狗下跪,虎吃狗牙酸。但眼前這些豺狼看見我們幾個并不理會,只是綠著眼睛不斷撕咬駱駝,不一會兒,剩下的那兩頭駱駝就全身傷痕累累的倒在地上了,豺狼也死了十來個。它們并不理會我們,撲上去就吃。我一個口哨,藏獒和二橫直沖而前,驅趕它們。豺狼見我們勢寡,并不下跪,呲著牙威嚇。真是太可笑了,老子懶得和它們斗。我向天嚎叫,猛然間山谷轟鳴,一片吠聲直奔而來。我看見豺狼們四腿發顫,極是害怕。我嘿嘿冷笑,一聲令下,二十幾條豺狼就被包圍了。領頭的那頭豺狼想下令偷走,已經遲了。藏獒一口就咬下了它的腦袋。狗吠聲中,剩下的豺狼撲通跪了下來。
我說,都吃了。大家都餓極了,連駱駝帶豺狼,吃了個干干凈凈,山谷里一片慘叫。
太陽升起來了。我們站在了沙漠的邊上,嘴角鮮血,在太陽下殷虹閃光。眼前一面黃沙如綢子撲在眼前,邊緣上閃爍著點點綠色。阿拉善草原,我們來了。沙漠、草原的生靈們,你們的主宰來了,我來了。
我來了,我來了,群犬齊聲喊叫,聲音如風,卷著黃沙,撲向草原沙漠的深處,我相信所有生靈都聽到了。
天高云遠,襯著一片雄壯,染得太陽金光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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