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路上遇見民眾圍捕隊,他們沒槍,我們也不和他們一般見識。第四次渡過河,避開他們,從青紗帳里直沖而下,奔進山里。
七? 一路狂奔
當你真正活過的時候,你就會明白,高興是一件極具時間性的東西,要么高興得早了,要么高興得晚了,很難高興得恰如其分,人如此,狗也如此。我在村子里的時候,常聽那個老人警告小主人時說“人狂沒好事,狗狂挨磚頭”??磥磉€是老人言中聽,人和狗都不能高興過了頭,否則物極必反,樂極生悲是必然的。
我們奔進山里,全都大喜若狂,狂吠亂叫,翹起尾巴撒歡。霎時間山谷里一片狗叫回聲,聽得白云都煩,躲了進去,黑云馬上出來了,越積越厚。二橫抬頭看看天,說:“老大,要下雨了?!蔽衣犚娏?,天也聽見了這句話,轟隆隆一聲炸雷,雨點就砸了下來,砸得我腦袋都疼。我一聲狂叫,大家順著山溝拼命往出跑。可是這山溝好長,比那混蛋局長的命還長,我們跑的全伸長了舌頭,依然不見盡頭。
雨,越來越大,洪水,在身后追趕著我們。兩條狗被洪水挾帶的石頭砸斷腿,怪叫聲在洪水上面翻滾,像兩塊大石頭,從我們身邊轟轟滾過。我讓大家往山上跑,可是黃土太松軟,我曾跟著小主人去小學聽他們上課,那個老師說黃土高原除少數石質山地外,基本覆蓋深厚的黃土層,黃土厚度在50~80米之間,最厚達150~180米。東起太行山,西至烏鞘嶺,南連秦嶺,北抵長城,面積40萬平方公里,占世界黃土分布70%,為世界最大的黃土堆積區。但年均輸入黃河的泥沙有16?億噸。一噸有多重我不知道,但是小主人曾騎在我的背上,我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輕得根本不能拿噸計算。
媽的,倒霉的事情就被老子遇上,我們想往山上跑,但那黃土被大雨一沖,隨著雨水如一道黃龍般沖下,一不小心喝一口,味道難聞又嗆。身體弱的,便都被山洪沖了下去,裹入溝底更大的洪流中,霎時不見蹤影。
我淚眼婆娑,透過雨水望著天空,黑云仿佛帽子就戴在頭頂,不斷地往下潑水。聽著陣陣慘叫,我望出去一片朦朧,漸漸眼前一片紅色,似乎天在下血,而不是雨。我對著天空大叫,天不理,我用狗語大罵:“老天爺,我操你媽?!鞭Z隆隆一聲雷,老天爺對我的謾罵嗤之以鼻。我知道,我的無能為力,終將使許多兄弟失去性命。但此情此景,天命難違。索性牙一咬,要大家跳進溝渠的洪流中去,讓水帶著我們出去。狗游泳很厲害,但洪流中樹枝石塊太多,黃土水又嗆。我只能讓它們盡量抬起頭,鼻子朝天,注意避讓樹枝石塊。我同藏獒斷后,盡量撥開隨流而下的石塊樹枝,二橫和九尾狼在左右照顧,二腦袋同三骨頭在前帶頭,洪流聲夾著狗叫聲,被大雨打得支離破碎,從山溝里彎彎曲曲的沖出去。
山洪出了山口,猛地漫開,肆無忌憚的沖進了莊稼地甚至住戶里,人們一片驚叫。很多狗被沖暈了,隨洪流入了那條大河,一路向東,向著大海而去。
雨一直下,從雷雨變成大雨,不再打雷了,老天陰下臉來專注下雨。我們只能在水里,因為看不見岸。天幸這個川道很寬,水雖然到處都是,但并不深。水面上鍋碗瓢盆內褲胸罩外套死豬死牛都有,我們抓住了兩頭豬,抱著它邊吃邊游,總算沒餓死。
第三天時,水里面開始有人,死的。九尾狼說吃了算了,都是肉。我瞪了它一眼,它的那條破內褲早已被石頭和樹枝掛的不見了蹤影,光著屁股,羞愧的低下頭,嗆了一嘴黃水。我們把死尸推到淺水處,希望他們的家人能找到全尸??墒遣痪镁陀直粺o數波洪水沖了下來,皮膚白脹,沾滿黃泥,已經慘不忍睹。我們無法,只好任其自然。見到有被水沖下的活著的,孩子婦女,男的女的都有,都被我們救到安全一點的地方。
眼看著河流又要入山,入山水面變窄,死路一條。我只好命令大家將能抓住的東西都抓住,被水沖倒但根還在地里面的大樹樹枝最好抓,我們都抓住了。等待更大的洪流下來將我們帶進大海,去看海底世界。
老天終于開眼,在第四天傍晚,大家都奄奄一息的時候,雨停了。我們終于舒了一口氣,靜靜地看著洪水慢慢落下去。
第五日早晨,我們一群泥狗就在黃泥里蹣跚尋食了。二腦袋清點了一下,沖出小城時,我們還有一百七十多條,現在,就剩下七十三條了,更多的去了大海,葬身魚腹。
大家都很沮喪,垂頭喪氣,但軍心尚穩。大家靜靜地看著我,候我示下。這就是狗的好處,人在這時候早都窩里反了。我們找了一堆死雞死豬,拖到山坡上,吃了之后靜靜地臥下,大家都太累了。
翌日,太陽出來了,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只是地上太濕,蒸得皮膚不舒服。曬了一會兒太陽,大家精神多了,望著太陽,大聲歡叫。山下,人們也開始回去了,收拾家里。更可笑可恨的是,竟然有人大聲歡呼,說撿到了好幾條大狗,死的,可以吃狗肉喝燒酒了。我們眼里都含著淚,二橫呲牙咧嘴,狠狠的說:“人太狠了,咱們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蔽覔u了搖頭,無奈而落寞的走開。
我們緩緩而行,目的是穿咸陽,過秦嶺,到漢中平原去。大家都不想疲于奔命,于是緩緩地走著。
人的生命力實在太頑強了,洪水剛過,他們就忘掉洪水帶來的傷痛,激情高昂起來。之所以激情高昂,完全是因為我們。據說有一種很厲害的傳播工具,叫網絡,比我們的鼻子和耳朵還厲害。我們才出了甘肅,遇上洪水四五天。洪水剛過,陜西的人們就知道有一群惡犬流竄進入陜西了。陜西人忘了洪水毀壞了家園帶走了親人的生命,忘掉一切曾經,興高采烈的來打狗。我們被追的四處亂竄。
更可恨的是,不但警力打狗,群眾打狗,連學校里的小學生都來打狗。他們帶著紅領巾,滿臉天真的笑,下手卻著實狠,我們不傷他們,他們把我們往死里弄。一個兄弟被幾個四年的學生打倒,極力慘叫,他們嬉笑著用刀子割掉它的上唇,用棍子捅它的屁眼。他們干的興高采烈,我熱血上涌,張開嘴,呲出牙,前爪牢牢抓緊地面,弓起身子,準備下達進攻的命令。卻聽見一個小學生邊用刀子戳那條狗邊說:“你這狗日的狗,聽說你們在城里橫行霸道,咬死了好多人,我讓你咬,我讓你咬,我將來要到城里去上學,不愿見你!惡狗,死狗,你起來咬我啊,你咋不咬?”他說一句,扎一下,狗血四濺。我猛地想起我的小主人,明白了這些小學生將來要到城市里去上學,嗯,應該是更高級的學校,所以小主人走出了山村,在城市里。這小雜種,咋這么狠,狗都死了他還戳。
想起小主人,我慢慢地放松了神經,他在城里上學,但他沒這么狠,不像這個雜種,哎,算了吧,說不定有一天這小雜種會和我的小主人一起上學,我離開了他,他很孤單,就讓這小雜種去陪他吧。
我搖搖頭,轉身命令它們撤走。那小雜種不知道他已經在鬼門關轉了一圈,還在那里興高采烈的虐待我的兄弟。我對去漢中完全失去信心。到底去哪里,我一片迷茫,無精打采的走著。
三骨頭喋喋不休的罵,對我說要回去咬死那些人。說的我心煩,回頭一口就咬斷了它的一條腿。三骨頭慘叫著怯懦的看著我,我心里愧疚無比,舔干凈它的傷口,背著它走。
這時候,我們就剩下四十五條狗了,近二百條狗,天殺了一些,人殺了一些,一個還被我咬傷了,這到底怎么了?
但人實在太蠢了,他們痛恨我們,恨狗及狗,竟然連家狗都恨了起來,見狗就打,于是一大群狗被趕了出來,斷腿破嘴,狼狽不堪。走來走去,我們竟然都走到了一起,加起來有三百多條。我把這些無家可歸的狗都收歸麾下,聲勢大振。不禁對天大叫,天無絕狗之路。兄弟們,放心,這次我不會讓你們離我而去。
我們重新計劃,現在就算是去漢中,哪怕是到了漢中,再向四川走,也已經不現實了。人們已經知道了我們在這里,正在圍追堵截,對戰下去,未免全部成了死狗。
我站在一個山丘頂,迎風想著對策,屬下們在周圍或臥或站。
月亮升起時,我宣布了決定:原路返回。人們肯定想不到我們又會跑回去,咱們就從那城市直沖出去,繞過甘肅邊上,直入寧夏,到大漠中去,那里是狼的天下,我們去當狼。
二橫很擔心,說:“老大,這個主意不錯,可是要是和人再相遇,我們總不還擊,恐怕——”我沉默了一會兒,說:“要是人再逼我們,那就還擊好了。”群犬一片歡呼。
吃飽之后,我們原路返回。只因為我同意還擊那一句話,一路上人喊狗叫,死了十幾個人,十幾條狗。
大家嘴上都帶著血,眼放兇光,狂奔不斷,逢雞吃雞,逢人咬人。繞過六盤山,看了一會兒六盤山頂飄渺蕩動云霧,乘著涼風直奔過那一段殘存的秦長城,就看見了沙子。寧夏的河床在夏季無水,河流只是河的一個草稿,徒具形式。我們就在河床上狂奔,餓了就吃昆蟲,壁虎尤其多,味道很美。
那時候,我們到了青銅峽,正是將近傍晚,黃河就在邊上奔走,黃沙鋪地,夕陽如血,滿天的夕陽把牛首山青色的巖石染成了迷人的古銅色。峽谷兩岸的高山峻嶺上,奇巖怪石,姿態萬千,古木森森,映蔽河面。
我們對天嚎叫,聲音激起黃河濁浪,翻翻滾滾,極其豪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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