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定的年齡,人生的所有疑惑幾乎可以全部濃縮成一個問題:應該如何生活?
如果閉上眼睛,保持足夠長時間,能想起曾經很多讓自己開心的事情,比如第一次得獎父母自豪的笑容;心儀的女孩羞澀的低頭;心血來潮跑去淋雨;和朋友一起吹噓少年壯志不言愁;某個瞬間風拂過頭發的感覺;傍晚的夕陽;陽臺的風,郁金香的味道;真摯的愛和初吻。
人生的樂趣本來就少得可憐,無論是誰都很少有機會留在原地。在我們小的時候,如果運氣足夠好,還有幾次機會能有那些開心的事情。長大以后,就是漫長的,大氣都不敢喘的卑微生活:工作,戀愛,買房,結婚,生子。然后呢?謹慎自持讓我們不再為了純粹的快樂大聲歡呼,即便笑得出來,也總有一絲羞恥感揮之不去。
到了一定年齡,人生的所有疑惑幾乎可以全部濃縮成一個問題:應該如何生活?
“喂!不要無視我啊!”
我們小時候會一直這樣嚷嚷,希望別人眼里只有自己。
?每個人都不希望被別人遺忘吧。被所有人都遺忘的人生多可悲。
很不幸,《清單人生》里的主角布里特-瑪麗,在過去的63年人生中,都是一個隱形人。她循規蹈矩,生活沒有任何波瀾:每天早晨6點起床,12點吃中餐,晚上6點吃晚餐。床單一定要用小蘇打清理,叉子、刀子、勺子,一定要按這個順序來,杯子一定要有杯墊,甚至有固定用的清潔劑。也從不在天黑之后出門。結婚前,姐姐的夢就是她的夢;結婚后,丈夫的愛好就是她的愛好,丈夫的話就是她的世界觀。“肯特說……”?是這個幾乎一輩子都待在家里的家庭婦女對外面世界的全部了解。“為別人而活遲早都會習慣。”
但是,在63歲這年,肯特出軌了,和一個年輕女人。布里特-瑪麗不得不搬出來,她并不缺錢,只是擔心沒有丈夫,沒有孩子也沒有工作的她,如果死在家里,會不會很長時間都沒人發現,最后尸體腐爛發出臭味,影響到鄰居。還好,她找到了一份為期三周,看管廢棄娛樂中心的工作,來到小鎮博格。
博格沒有她的丈夫,只有因為經濟衰敗而破爛不堪的社區,砸向她的足球,沒人管的孩子,粗野的民眾,骯臟的辦公室,碩大的老鼠,滿嘴臟話的酒鬼,以及所有人莫名其妙對足球的原始熱愛。
布里特-瑪麗討厭足球,也討厭自己的處境:在未發現肯特出軌前,她為家庭和肯特而生;結婚前,為照顧眼里根本看不到她的父母而生;姐姐意外過世前,她為了姐姐的夢而生。現在呢?什么都沒有了,她該怎么生活?
但是,在博格,娛樂中心需要人打掃,踢球的孩子需要人指導,甚至房東,一個名叫銀行的女酒鬼,偶爾也需要人照顧。布里特-瑪麗不忍心視而不見,在大孩子薩米和酒鬼銀行的幫助下,她開始擔任小鎮足球隊的教練,盡管她對足球一竅不通。但終于,她不再是一個隱形人了。
她開始愿意站在陽臺曬太陽,再也不怕風和陽光了;
她換上了少年足球隊的隊服,還當起了熊孩子們的教練;
會在買東西的時候開始賒賬了,她知道沒人會笑話她。
她開始吃快餐披薩,甚至開始睡懶覺!
她作為一個根本不會踢球的老太婆,竟然說:
“足球是一種奇怪的運動,它不會死乞白賴地求著你愛它,只會頤指氣使地命令你愛它。”
天黑的時候,她會和薩米一起喝酒,聽他講關于球隊的事情。他說:
“喜歡利物浦隊的人覺得不管在什么情況下,他們都能把結果扳回來。”
“喜歡熱刺的人付出的愛總比得到的愛要多得多。”
“不用一生下來就支持利物浦隊,教練,可以長大以后再學著支持。”?
比賽那天終于來了,薩米的小妹妹薇卡踢球比男孩子還兇猛,竟然用臉去擋球,坐在臺下看比賽的布里特-瑪麗又心疼又震驚。曾經生活從沒有波瀾的她體驗到嗓子喊啞,心跳加速的感覺,也許那叫做激情。她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比在肯特身邊待著有意思多了。她開始喜歡上這里的生活了。
“我一輩子都不會懂你們為什么那么喜歡足球,喜歡到連命都不要了。”賽后,布里特-瑪麗帶受傷的薇卡去醫院。
“您從來沒有像我們愛足球那樣愛過什么嗎?踢球的時候,我什么痛苦都感覺不到了。我夢里都是足球。您夢見過什么?”
“巴黎。”?布里特-瑪麗脫口而出。巴黎是姐姐的夢,她們曾一起幻想去巴黎,去過和家鄉不一樣的生活。
“?那我的足球就是您的巴黎?你經常去巴黎嗎?”
“從來沒去過。”
“為什么不去呢?”
“我年紀大了,不適合去巴黎了。”
“巴黎年紀多大?
在我還沒有活了很久的人生里,經常聽到有人這么說:年紀大了,不適合做什么事了;年紀大了,學不了什么東西了;年紀大了,已經沒辦法再做出改變了。多奇怪,仿佛一個人要做什么不是自己決定的,仿佛只要一句“年紀大了”,就可以解答漫長人生里的種種不安、躁動和困惑。
有一句雞湯說,生活總會越來越好。好像隨著年紀變大,許許多多問題就可以自然解決,那些在乎的事情,可能隨著時間的流逝,就不去在乎了。的確,大部分情況下,生活確實是會變得越來越好。可是,不是我們只要躺在那里,等著它自動變好就行的。而是因為我們有了想要變好的強烈愿望,有意識、或者無意識地做出了推動生活變好的選擇和行動,它才會變好的。
不久,肯特來找她了,他向她道歉,說自己“昏了頭”。布里特-瑪麗,想了很多理由說服自己,“我要和他回家,他需要我,生活不能亂選擇的。”她告訴對自己很有好感的警察斯文。盡管她已經不能再贊同肯特說的很多話了。
跟肯特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布里特-瑪麗看著孩子們在門外踢球。薇卡跑來對她說:
“請您幫我一個忙。布里特-瑪麗,明天,不管是肯特還是斯文,請您都不要敲門。鉆進您的車,只管往前開。你值得擁有更好的,盡管你是一個老太婆。”
她會怎么辦?重新回到肯特身邊,過著從前重復的生活;或者去和那個讓她心動的斯文在一起,從另一個角度掉進那些一成不變的生活里?
如果她閉上眼睛,保持足夠長的時間,就能想起那些做出選擇的所有時刻,抑或是意識到可能從來沒有為自己做過任何選擇,意識到每次的選擇都是為了別人。
布里特-瑪麗,也許是第一次為自己做出選擇。她沒有選擇以上的任何一種。
“這些是汽油,我們按照路程長度準備的,足夠您開到巴黎。還能再開回來。”孩子們說。
當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她開著一輛帶著藍色車門的白車出發了。
也許會很快停下來。
也許會一直開下去。
誰知道呢,反正,布里特-瑪麗的汽油肯定夠。
到了一定的年齡,人生的所有疑惑幾乎可以全部濃縮成一個問題:應該如何生活?
布里特-瑪麗63歲之前的人生充滿了清單,看起來井井有條,但是那么多“需要做的事情”,卻拼不起來她自己的人生。等到她不為別人而活了,才發現自己的人生有多空蕩。
還好,布里特-瑪麗,在63歲的時候,帶著一堆汽油桶,出發去巴黎了。
任何改變和選擇都是艱難的,但是正因為這種艱難,“重新開始”才如此值得慶祝。
?
也還好,我們還沒有到6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