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權柄
帝辛今天起的特別早,他戴上面具,屏退宮人,拿上自己的小斧頭去御花園砍了一會兒竹子,待額頭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就回到寢宮換了朝服,在前呼后擁里來到大殿接受百官朝覲,官員們一如既往的低眉順眼,像是一盒精致整齊的人偶。
異類也是有的,比干和黃飛虎。比干是個可愛的小老頭,特別需要存在感,喜歡出風頭,帝辛既要小心翼翼的維護他的尊嚴,也要平衡他的權威對自己威嚴的削弱,這不算難,大家也始終相安無事,沒發生過撕破臉的沖突。黃飛虎,耿直的大將軍,一直替帝辛警惕著朝廷內外的不安因素,這兩年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遏制比干勢力在軍隊內部的擴張和東南沿海幽云州的騷亂平定上,可以說是操碎了心,帝辛有時候真想勸他消停消停,給自己喘口氣的時間,畢竟這些事情他手下的特務也在晝夜不停關注著,難為他一個武職竟然能在官場里和文臣斗得不落下風。
現在他倆的臉就抬的很高,比干的下巴快要戳到天花板,黃飛虎年輕一點,已經戳到了天花板。
以他們為中心分裂的朝堂中間,有個以商容為首的緩沖帶,也就是在黃飛虎把比干打死之前去拉架的和事佬,非常稱職,對時機把握的很準,聰明人一枚。
今天的奏章也是照舊,十幾條勸諫性質的廢話流帛書,幾十卷請安竹簡,幾十條要求財政撥款救災或者修建民生工程的催款單,還有十幾條邊患戰事的加急文書,一般還會在三天之內傳回捷報,畢竟在這個時代,敢于挑戰商朝武力的都是不怕死的勇士,南邊的妖界七老被打得龜縮大荒洲,北邊的四大蠻王連蚩尤墳都差點讓崇黑虎挖了,四海龍宮承平日久,至于造反的,基本上沒出家門口就會被群起攻之,然后人頭落地,妻離子散,地盤被瓜分的七零八落。
這是盛世啊,不是嗎,雖然大家吃的不好,穿的粗糙,但是沒有戰爭,沒有多余的生離死別,安安穩穩的度過平穩的一生,善始善終,這就是一個小老百姓的終極夢想,屬于凡人的美好人生。
但是我們沒那么幸運,幸福不是人手一份的標配,除了期待和祈禱外,我們只能不停承擔我們承擔不起的折磨,忍受吧,活著吧,畢竟這才是人生。
而他們就要飛來了,一群呼風喚雨,生殺予奪的,身不由己的主宰者。
帝辛把奏章分付各司處理,哄好了皇叔,神清氣爽的宣布退朝。
進了后宮,他直奔東宮,這會兒殷郊和殷洪大概才起床,才進前殿,帝辛就聞到了濃濃的藥香氣,走到寢殿,姜皇后正端著一碗藥汁往咬緊牙關的殷郊嘴里灌,殷洪幸災樂禍的坐在床尾,他使壞的撓了撓殷郊腳心,殷郊一下子樂的張開了嘴,姜皇后順勢一倒,涼過的藥汁就咕嘟咕嘟都進了殷郊肚子,“好苦呀!”殷郊坐起來捶了殷洪一拳,于是兩個小孩你來我往的玩鬧起來,寢殿登時熱鬧起來。
“阮阮,郊兒怎么了?”帝辛上前捏捏殷郊紅潤的臉頰,“一早起來就怏怏的,身上發熱,嬤嬤便找了醫官,說是受了風,吃幾天藥湯即好了?!苯畎岩蠼嫁艋乇蛔永铮炖锶艘活w蜜餞:“你今天半步都不許踏出寢殿,聽見了嗎?”
殷郊哼哼一聲,撇嘴瞟著殷洪:“那他呢!都是他昨晚非要去……”
“咳…咳?!钡坌梁鋈豢人粤藘陕?,制止了殷郊繼續說下去,姜阮一下明白了原委,她微瞇鳳目,含笑走到帝辛身邊:“怎么,大王身子也不爽快?”帝辛忙指指面具:“稍微有點喘不過氣,無妨。”他擺擺手,示意宮人醫官全部退下。
寢殿空闊了,帝辛摘下青銅面具,露出一張頗為清秀的臉龐,眼神明亮,唇紅齒白,雖然已為人父,但他身上始終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少年氣息,和他清朗的容貌渾然天成。他眉梢上挑,笑嘻嘻的把手按在殷郊頭頂,一陣柔和的紫光閃過,殷郊的臉色就恢復了正常,白嫩嫩的像剛出籠的包子。
“你呀!宗廟不是告誡過不讓你隨便使用巫力嘛!”姜阮輕輕掐了帝辛胳膊:“你怎么這么不聽話,還是當爹的,一點榜樣都沒有!”
“又不是第一次了,管他呢?!钡坌辽炝藗€懶腰,把姜阮摟進懷里:“我這幾天都不能來后宮了,東方出了大事,有萬一的話我還要派你哥哥親自走一趟?!?/p>
“你只管忙,別的倒沒什么,就是小馨這兩天總是想吐,我查了起居錄,估計啊…..”姜阮捶了捶帝辛胸口:“你又要當爹了!”
帝辛嘿嘿的笑,親了姜阮額頭一口:“那你和燦燦就有的煩了,依小馨的性子,有了身孕只會折騰的更厲害?!?/p>
“還不是你惹出來的事,竟有臉笑!”姜阮越捶越用力,帝辛伸手一抓,單臂把姜阮抱了起來:“你敢打天下共主?”姜阮的臉紅了:“我不僅在這兒打,我還要在床上打你!怎么?你敢不教我打!”
“喂,喂,喂!有小孩子在啊,你們兩個收斂點好不好。”十一歲的殷郊捂著八歲殷洪的眼睛,嘟著小嘴羞紅了臉。
此時距離兩位王子出奔朝歌逃命,被迫分散天涯還有整整三年。
十:費重
費重下了金毛犼,急匆匆的舉著令牌進了禁城。
他一身黑衣,皮膚也黑,混在這無星月的夜里,讓人只聽見他驟如急雨的腳步聲,到了商王的議政堂,他立刻跪下去,迫不及待說出了自己這一年來潛伏得出的結論:“平靈王楊梵,隱匿逃犯,網羅異人修士,私通妖王譙彭,實際兵力已達八十余萬,前幾日青覺的人刺探到寥落侯衛無忌和梧州孫子羽的使者已經抵達楊梵幽云州的府邸,平靈王謀反的意圖已是昭然若揭!另外尤渾也托我轉告陛下——”費重的眉頭皺作一團,深呼一口氣,說:“妖王燭九陰和荒虹辰昨日已從大荒洲動身北行了!”
他緊張地觀察著高臺上的商王,畢竟這次的麻煩過于棘手,本朝的王爵和妖界強敵勾結,里應外合,事半功倍,反叛實力總和接近兩座大鎮的守備能力,一旦開戰整個長江以南都會變成妖族的狩獵食場,其性質惡劣是建國以來都罕有的。
“留給我們的時間還有多久?!鄙掏踝陉幱袄?,語調平靜的說了第一句話。
“短則月余,長則半年,楊梵也肯定知道這么大的動作瞞不住我們?!辟M重略一盤算,給出了答案。
沉默,商王長久的沉默著,不知是在考慮對策還是被這危險的局面難倒了,費重穩穩的跪著,像尊黝黑的石像。
過了半個時辰,商王終于開口了:“你替我傳個口信給楊梵?!?/p>
費重的腦子空白了兩秒,什么?什么!難道是直截了當的宣戰?那提前得到情報還有什么意義!可他是個士兵,所有不滿只能堵在心里,服從王命是他活著的唯一理由:“請陛下明示!”
商王站了起來,走下臺階,扶著費重的肩膀,托著他站了起來,商王緩慢的,一字一句的說:“告訴楊梵,我給他一年的時間收手,只要他在這一年時間里回心轉意,我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如果一年后沒有結果,或者未幾時他便起兵了,我會御駕親征,親手殺了他。”
費重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已經是赤裸裸的挑釁了,如果讓楊梵加快了計劃……那后果不堪設想!
“還有,告訴他,他快要當舅舅了,樂陽宮有喜了?!鄙掏蹀D身坐回高臺:“這兩件事你親口告訴他,去吧。”
“屬下領旨,先行告退。”費重躬身退出了議政堂。
天還黑著,只是云開霧散,月華和星光把王宮前的廣場照的磊落光明,雪亮雪亮,而費重的心里還是愁云慘淡,他已經一年多沒見老婆孩子了,這一去又是兩個月,還不知道能否活著回來,不過事情緊急,容不得他思前想后,費重吹聲口哨,金毛犼就從樹上蹦了下來,他翻身跨上,一氣往東南去了。
兩月后,他在瀾州行營見到了楊梵,那個陰森的王爺一言不發的聽完費重的話,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陣兒,又一言不發的差人把他送出了行營。
費重回頭望著營門,上面掛滿了逃兵的人頭,他腿一軟,躺在了曬太陽的金毛犼身上,大出一口氣,又把臉埋在金毛犼濃密的長毛里,他在心里對自己說:“活著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其實他還是想好好活著,只可惜他是個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