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述：

高考作文啊

終于已經結束了啊

本來，上大學就是為了一種解脫，這種解脫九成九來自高考作文，像我這樣的人，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再去碰高考作文了。

我這樣是哪樣呢？

初中的作文屢屢被老師當做范文讀，而到了高中好像突然忘記了寫好作文的方法。每篇作文寫完都必然被老師找去辦公室……找到我們相看兩厭，從此相見再不提作文。

從字跡到表達到行文到立意，他完全客觀地把它們一一否決，如果不只是這樣，我大概會感激他吧。作為一個“鄉下來的”學生，接受的一向是放養式的教育，自此才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作文就像是恣意生長的野草一般，空有磅礴的生機，卻毫無形狀，于是常常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且因為養料太少，我的語言總是貧乏得可憐。也虧得老師能認真地看那些不入眼的文字，還認真評價。

（小時候真的是沒書看啊，小縣城的圖書館，三分之一作文書，三分之一漫畫，剩下三分之一的雜書里只有幾本盜版的名著還勉強能看；小縣城的書店賣的除了教輔資料就是雜志和言情武俠等消遣小說。當時家里的經濟狀況不好，怎么能把錢花在這些東西上。所以，每隔幾月和媽媽陪著去省城檢查眼睛，我們都會省下坐公交的錢買一本書。對，只能買一本，所以我會在書架間糾結很久要買哪一本，看見那些能席地而坐，在書店里泡上一天的城里孩子，我只有默默的羨慕。默默的，看看刻意留在收銀臺邊的媽媽，用能買一本書的快樂掩蓋只能帶走一本的不舍。

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天生喜歡看書，是的，因為在出生前，我們根本不知道書的存在。所以，每一個愛看書的人都是被引上這條路的。而引我上這條路的，正是媽媽。媽媽是一個多愛書的人呢，在搬家的時候我才明白。我一直以為，在爸媽的房間里，只有他們的專業書，直到搬家時，大件家具被搬空，只剩下地上還雜亂的對著一些物品后，我發現在墻邊整整齊齊得碼著兩摞書。書約莫20本，其中有五六本是字帖字典。書頁都已經泛黃，部分殘損嚴重，有的連原有的封面都不見了，被小心的包上了舊掛歷，白色的背面朝外，在書脊上有書名淡淡的墨水痕，像極了我那些被包的極為漂亮、惹人羨慕的課本。為什么我會覺得像呢，不僅因為它們的包法顯然出自一人，更因為他們的書頁都沒有折角，一張都沒有，即使是已經破損的那些。原來，我的爸爸媽媽是有藏書的。雖然不多，但也不少。

這些書現在在我的新書架的頂端，一個需要用梯子才能夠得著的位子，所以我也不甚有印象，但仍記得其中兩本的名字，一本叫《古今笑》，一本叫《活著》，如果是我，大概也會買吧，就像是在最下層書架上的《儒林外史》和《第七天》，那是伸手能剛好夠著的位置。

媽媽是有多愛看書呢，在高中之前，我的所有書，她都讀過，包括我的語文課本。由此也生出了我的另一個愛好，和媽媽聊天，當然是書或者課文的內容。說是聊天，其實媽媽很少說話，通常只是聽著，在我未講明白處問一兩句或在我思路中斷時接一兩句。每有新奇的點子她總會建議我寫下來，然而我總是不堪其煩，每每寫上一兩句就沒了后文，不過，它們應該在媽媽的日記本里吧。現在想想，如果我當時能堅持下來，也不至于高考沒下文吧，只是我根本不可能堅持下來。

我不曾詢問他們，但有一個隱隱約約的猜測，他們把愛書的喜歡傳給我的同時，也是把買書的權利交給了我。對不愛書卻擁有很多書的人而言，書或是附庸風雅、提升格調的裝備，或是既無聊又占地，不可扔還不可不讀的頭疼物件；對無書也不愛書的人而言，書仿佛外星之物，雖偶有交集，也只是陌生的過客，終究與生命無關。但對愛書的人來說，可能更勝過養育之恩。那是父母為了孩子作出的覺悟。

當我無意中把對城里孩子的羨慕說出口時，媽媽是強忍著才沒當著我的面讓眼淚流出來，大概在看我為選書而艱難抉擇時就已經到界限了吧。什么是父母呢？就是把最珍貴的一切都給了你之后，不僅毫不悲傷，毫不后悔，還為不能給你更多而自責不已。能遇到這樣的父母，何其幸也，當然應該笑，為什么要傷心呢。父母不和的表哥，才十余歲，就說了這樣的話，我哪里不想把書讀好，但是他們都這樣了，我怎么讀，又去哪里讀呢，我能怎么辦呢。我實在是最幸運的那個。

有錢之后，我更加感激這一段歲月。因為我沒有任何辦法能說服弟弟們愛護書，即便他們把向我借的語文課本都變成了紙飛機，我也輕易地原諒了他們。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無法理解是應當可憐的。何況即便愛書如我，現在對書的珍視也淡了許多，仍然珍視更多是出于習慣與感覺。那么，對無法擁有這種習慣與感覺的他們就更應當寬恕了。

長輩們總是說我小時候可憐，喜歡看書卻沒得看，順勢教訓弟弟妹妹有的是書還不愛看，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我清楚，我，實在是，最幸運的那個。

而且看書，從來不是有興趣就夠了，還需要強大的耐心和定力。這些我都不具備，所以也不敢自稱是一個真正愛書的人。接觸的書少，語言輸入不足，又缺耐心和定力，自然不能錘煉語言。至今看那些千錘百煉，言簡意賅的文字還會冷汗直冒，自愧惰躁。)

如果世界上有種病叫思維多動癥，我一定是典例。我仿佛天生抗拒一切限制思維的因素，喜歡從一個點無限制得發散開去，連接每一個思維活躍點，雖然話題最終能繞回來，但這畢竟不合那起承轉合的常規，而且避開了我所不擅長的論述，論證極不嚴謹，缺乏力度。

我最大的惡習莫過于拒絕重復的作文，修改可以，而且我寫作文從來是字斟句酌，但絕不會套用自己寫過的作文，用同樣的方法闡述同樣的觀點，抒發同樣的感悟。所以哪怕冒著寫不完的風險，為新作而緊張，也不允許自己因謄寫編輯而麻木，失掉興味。

離經叛道是需要實力的，我顯然還不具備。聽到老師毫不委婉的評價，我原本是很開心的。我雖然不擅長論證，但是并不抗拒，相反，我渴望哪種能把道理說得通暢透徹的感覺，我渴望把我想表達的意思完美地呈現出來。我幾乎已經看見了未來的路……結果，老師就停在了這兒，他沒有指路……

原來他只負責拆遷，不管重建……

從此，我的問題從寫不好作文，變為寫不了作文，最后寫不完作文。沒錯，連高考也沒有，整個高中限時作文完篇的次數屈指可數。

不是沒想過辦法，為了高考，我一度連自己立意都放棄了，寫標準作文。但是任何時候寫作文，我總要花別人三倍的時間，這樣才能寫完，而且完篇之后，我仍然不滿意，去找老師，結果是：

‘’這樣就可以了，你考試怎么不這樣寫呢？＂

“我寫不完”

“寫到這個程度應該不難，怎么會寫不完”

“我不知道”

“還有你的字，就應該這樣用正楷寫”

“……”

“怎么會寫不完呢”

“……寫得太慢”

“那就多寫吧，作文只能自己寫，我也沒什么辦法，只能你自己想辦法，如果高考寫不完怎么辦，你湊也得湊滿了啊，字數不夠是最吃虧的，老師想給你分都給不了……”

對話無疾而終，最后我對問題的嚴重性有了更清楚的認識，但僅此而已。

我想過是不是寫字太慢的問題，練了一學期字，字寫好了一些……一到考試當即打回原形，不僅寫不好，還慢。

我還下定決心要多看多寫，看著作文題沒有思路，就看書寫讀書筆記。書看了近十本，讀書筆記也寫了一整本，一度找回了文思泉涌，妙筆生花的感覺……一到考試當即打回原形，不僅走題，不僅糟糕，還寫不完。

后來，連理解題意都成了難事。本來一看作文題，就多少有點想法，后來一看作文題，就知道自己的第一印象肯定會走題，再想，就一片空白了。

再后來，每當考試進行到最后一刻鐘左右，手腳就開始發抖，發涼，冒冷汗，只能喝溫水勉強壓制……最后五分鐘就沒得治了，手抖得筆都抓不住……靠后，恍若大病初愈，靈魂出竅一般走著，恍恍惚惚能意識到自己又失敗了……

再后來，我棄療了……

病癥沒有任何好轉，但是也不可能更惡化了。所幸的是，語文好像還沒拋棄我，分數也墊過幾回底，但大多數時候能勉強夠著平均分，最好的一次是班級第十五，還得到了表揚，我至今記得上臺領試卷時，老師一言難盡的復雜表情。

于是，老師也選擇性的忽略了這件事，奇怪的是連班主任也沒有，可能是因為我的語文總分異常地沒有表現出它的異常，她默認我寫完了……

只有同桌，偶爾會嫌棄一下自暴自棄的我，想鞭策我幾句，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不痛不癢地說上幾句，或干脆長嘆一聲，一言不發。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真的是天生的同桌，我用基礎分強行填了作文的坑，她則是基礎分嚴重拖作文的后腿。按理說，作文都如此出神入化，基礎怎么可能會差，但事實就是如此，而且和我一樣，她的基礎分從來沒有因苦練而有起色。不愿棄療的她看我的眼神想必也是極為復雜的。

現在想想自己的棄療，真的沒什么好后悔的，高考語文107，雖然不高，但是比班上的倒數第一高了整整十分，我也考上了不錯的大學，后果根本沒有想象中嚴重。看我一臉中了彩票的樣子，同學只說了“你這種奇葩”便沒有下文了。高考，第一次，我們的語文分差破了十，但我如愿以償，她卻沒有拿到她心心念念的那所大學的入場券。世事無常啊……

突然感覺到高考是一件多么滑稽又多么不靠譜的事，如果我的大學知道我與同桌的這些故事，未必會選擇我吧。越在意越得不到是常事，得到卻不在意也就是自然的了。

扯了一堆廢話，該繞回今年的高考作文了。雖然已經打算不碰，但是因為刷屏的朋友圈，還是看到了，免不了要談一談。看到這漫畫的第一感是荒唐，然后是憤怒。沒有背景，沒有前提，就這么兩個人，四幅畫，再配上四個字的標題，能說明什么呢。就這樣扔給學生，美其名曰開放思維。以江西的改卷風格，什么是切合題意，什么是符合題意，什么是走題呢。相信有無數考生在心里痛罵，我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我一直壓抑著心中的憤懣，但是為了高考，我忍了，我用學習榨干我的時間，充斥我的頭腦，讓自己沒有時間，沒有心思去想這些，只希望能早點結束這種地獄般的日子，結果你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把它擺到了臺面上，問我作何感想。你是想拷問我學習的目的，還是喜歡看我糾結的樣子，或者看我違心地夸贊這個我被迫接受的制度，或者看著我否決自己憑著極大的覺悟才能堅信的不合理的目標讓你覺得很有意思？沒錯，這是我最想說的話，全都是真的話，但是你真的想聽嗎，你會認真聽嗎，面對我傾盡全力的高考，我感冒這個風險嗎，你讓我怎么控制好壓抑已久的情緒和你平靜地講道理。而我只想就事論事，批判這道題目，就這么兩個人，就這么兩次考試，就這么兩分之差，你就認為是獎懲之后，憑什么！！！如果我今年高考，這肯定是零分吧。即便不是零分，也一定是走題，因為這已經完全脫離了漫畫的意義范圍，與分數、獎懲毫無干系。

而前幾天看見一個北京老師寫的作文分析的推送，這儼然是他提出的第九種立意，評論都認為這一條見解新奇。

我此時心情很復雜……

我不想做任何解釋，我恨高考作文。替我自己，替所有在它的陰影下熬過三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后輩詛咒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