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15 華杉
現(xiàn)在的所謂“學習”,是拔本塞源,拔出樹根,塞住水源,沒有根,沒有本,到處亂學一氣。正本清源的學說一日不彰明于天下,那么天下學習圣人的人就會一天天感到繁復和艱難。
【夫拔本塞源之論不明于天下,則天下之學圣人者,將日繁日難,斯人淪于禽獸夷狄而猶自以為圣人之學。吾之說雖或暫明于一時,終將凍解于西而冰堅于東,霧釋于前而云滃于后,呶呶焉危困以死,而卒無救于天下之分毫也已。
夫圣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其視天下之人,無外內遠近,凡有血氣,皆其昆弟赤子之親,莫不欲安全而教養(yǎng)之,以遂其萬物一體之念。天下之人心,其始亦非有異于圣人也,特其間于有我之私,隔于物欲之蔽,大者以小,通者以塞,人各有心,至有視其父、子、兄、弟如仇讎者。圣人有憂之,是以推其天地萬物一體之仁以教天下,使之皆有以克其私,去其蔽,以復其心體之同然。其教之大端,則堯、舜、禹之相授受,所謂“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而其節(jié)目,則舜之命契,所謂“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唐、虞、三代之世,教者惟以此為教,而學者惟以此為學。當是之時,人無異見,家無異習,安此者謂之圣,勉此者謂之賢,而背此者雖其啟明如朱,亦謂之不肖。下至閭井田野,農、工、商、賈之賤,莫不皆有是學,而惟以成其德行為務。何者?無有聞見之雜,記誦之煩,辭章之靡濫,功利之馳逐,而但使孝其親,弟其長,信其朋友,以復其心體之同然。是蓋性分之所固有,而非有假于外者,則人亦孰不能之乎?】
現(xiàn)在的所謂“學習”,是拔本塞源,拔出樹根,塞住水源,沒有根,沒有本,到處亂學一氣。正本清源的學說一日不彰明于天下,那么天下學習圣人的人就會一天天感到繁復和艱難,甚至淪落到夷狄、禽獸的地步,還自以為是學習圣人之學。我的學說雖然暫時彰明于天下,終究只是解一時之病。解了西邊的凍,東邊又結上了冰;撥開前面的霧,后面又涌起了云,就算我不顧安危,喋喋不休地講論說道,也終究不能救天下分毫。
上古圣人之心,以天下萬物為一體,他看待天下之人,無論內外遠近,凡是有血氣生命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子女,都要讓他們平安長大,教養(yǎng)成人,以成就圣人萬物一體的理念。天下人的人心呢,在開始時也和圣人一樣,但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習染不同,有的就習染了私心,夾雜了物欲,心眼由大變小,由通達到堵塞,人各有心,以至于有父子兄弟都成仇人的。圣人以此為憂,就向天下推行萬物一體為仁的教化,讓大家都能克制私欲,去除物蔽,以恢復其心體共同之良知。這教化的精神,往大了說,就是《尚書·大禹謨》說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人心難易其詭,道心難得其真,求真總須精純專一,治世貴在守中固善。往具體要點上說就是“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無倫而已。
從唐堯、虞舜,以及夏商周三代之世,老師都是按這個教,學生也按這個學。那個時代,沒有什么人有別的觀點學說,家家戶戶也沒有別的什么習俗,生知安行于此者為圣人,學知利行、困知勉行于此者為賢達。而背離此道的,哪怕像丹朱一樣自幼聰慧,且貴為堯的兒子,堯還是認為他兇頑不肖,而禪位給舜,不把天子之位傳給他。在上位者如此,而下至市井田野,農工商賈這樣地位低下的人,同樣以此為學問,以成就其德行為學習目的。為什么呢?那個淳樸的時代,沒有那么多“學問”,沒有那么多豐富的見聞,沒有那么多需要記誦的名篇,沒有那么多絢麗的詞章,沒有那么多功利之追逐。人們只知道孝敬其父母,友愛其兄弟,信任其朋友,以回復其心體共同之良知。而這良知,是人人性分中本來所固有的,不是從外面學來的,這誰做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