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莊子》，問何為辯？
文/燕趙北羽
莊周者，不辯之辯，天下名辯也。以其“辯無勝論”為引，試玩味之：
“即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是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默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吾我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化聲之相持，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p>
天竺國有盲者六，各執(zhí)象屬，而爭(zhēng)鳴象是象非。天竺之象，有形有實(shí)，而盲者不見其全，為天下皆笑。然則道之無形大象，吾等何以觀之？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莊周悠然而笑：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dú)其無師乎？……未成乎心而心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p>
觀夫現(xiàn)之爭(zhēng)辯，雙方各逞機(jī)峰。攻者，如蒼鷹博弈振雙翼而見機(jī)行動(dòng)；守者，似螳螂收腹，舉雙臂呈亮劍之鋒。再譏儒墨之爭(zhēng)：
“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化。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p>
儒家以漢興，道家以唐成。儒道何為首？擁儒者有之，擁道者有之。而天下君王，莫不外示儒術(shù)而內(nèi)用黃老？一出世，一入世，出世入世不同，怎么會(huì)有同一標(biāo)準(zhǔn)？所以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便成中樞。儒者有其道，道者亦有其道，儒之道非道之道，而天下以此道攻彼道？故糾紛不止。
離道再說文。以詩為喻，唐詩中李杜為最，偏有好事者，必爭(zhēng)天下第一人。一長于文，一精于意。長于文者勝之，精于意者勝之？標(biāo)準(zhǔn)如何定？而或有唐時(shí)文意皆精長者，而沒于史話，李杜均屬次等，何來天下第一？
離文再說俗。君可見于餐館多家正宗，而宗為何？不知宗為何，何為正宗？國人有文不過五千歲，五千歲不過彈指一揮間。即便遞減，宗為世代傳襲，但是有何歷代而不變？宗為變，何能再言宗？
《石鐘山記》中蘇子駕小舟夜泊絕壁之下，而探其究竟。遂發(fā)“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之嘆。再以記之，蓋嘆酈元之簡(jiǎn)，而笑李渤之陋也。蘇子身臨其境，比之酈元、李渤有進(jìn)，用現(xiàn)代話講，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然蘇子之解正否？尚未可知。亦可今日正，而明日否。正正否否，不過當(dāng)事者一人耳。
牛頓觀蘋果落地，而得引力萬有，一時(shí)圭臬。微觀粒子橫出，萬有亦不成萬有。今日之是，明日之非。是是非非，非非是是，必約以中樞，方可為解。
莊子對(duì)于圓環(huán)之解，實(shí)堪大妙：
“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huán)中，以應(yīng)無窮。”
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
莊子借孔圣人之口講道：
“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p>
人間萬物，若只用異物觀點(diǎn)來看，只見矛盾。而只有齊物觀點(diǎn)來看，卻只見統(tǒng)一。
簡(jiǎn)書高手云集而林立，何不以此為臺(tái)，以評(píng)為酒，或小飲淺酌，或豪灌鯨吞。醺醺然而與之共醉？
再成拙文，而博方家一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