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在讀高中的時候,數學成績很差,我怎么也搞不明白那些方程式和莫名其妙的曲線到底是在說些啥。后來家里請了一位數學老師輔導,我才有一種如夢方醒的領悟,突然認識到函數方程式其實可以通過幾何坐標的曲線方式來完美表達。
這種領悟,有點和佛教的頓悟類似,當你理解同一事物可以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表達方式,并且無絲毫違和感,那就仿佛你開了第二只眼,可以洞穿面前的整個世界。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這個數學原理來自解析幾何的鼻祖“笛卡爾”,他寫的《幾何學》開創了現代數學思維的新理念。
可能很多人以為笛卡爾只是一名哲學家,大多數人都會記得他那句名言:
我思,故我在。
這是一句所謂不言自明的話,正因為不言自明,所以有力量。
然而我后來學習了佛法,特別是龍樹的中觀思想,所以當笛卡爾與龍樹的思想在我的腦海中浮現,龍樹的追問就顯得是那么的自然。
龍樹會問笛卡爾:
你是否一直在思?
顯然,人總有不思的時候,比如睡眠的時候,而那這個時候的“我”在哪里呢?
不要以為這就完了,龍樹還會繼續追問笛卡爾:
你說的那個“我”,與你說的那個“思”,是“一”還是“異”?
若是一,那思就是我,不會有“我思”,同時如上所說在一個人無思的時候,“我”就沒有了,而任何事物不可能時有時無;若是異,那“我”就與“思”沒有關系,所謂“我思故我在”這個邏輯,就根本不成立。
我想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經得起龍樹的追問,就像雅典的人們無法承受蘇格拉底的追問,最后只有讓他去死。
好在龍樹所處的那個時代和地區沒有什么“民主”可言,而且龍樹還很識時務,專門寫了封《親友書》給他的王。這其實說明了搞定一個有權利的人,比搞定一群有權力的人要容易得多,哪怕你是一位智慧超卓的人。
所以中國人寧愿接受“君權天授”,也不愿意去搞什么“民主”,畢竟人太多了,地方也太大了,當然這是另外一個話題,暫且不表。
以上,笛卡爾的哲學思想與龍樹的中觀思想,并沒有在我的腦海中握手言和。而且笛卡爾在其《哲學原理》中一再強調上帝的存在,我想在龍樹那里恐怕是無法接受的,雖然笛卡爾所說的上帝與傳統宗教意義上的上帝并非一個概念。
好在笛卡爾還是一位數學家,他在《幾何學》中所提出的笛卡爾坐標系的概念,可以說是劃時代的。
如果我們把笛卡爾的數學思維方式,拿來與龍樹的中觀思想進行比較,會發現此二者之間居然存在著某種平行關系,或者至少我認為笛卡爾的數學思維方式將十分有助于我們去理解龍樹的中觀思想。
正文
很長一段時間,古希臘數學家乃至世界上任何地方精于計算和測量的人們,在他們的認識里,“數”是一種具體、真實、可感知的計算單位,被理解為與等量實物具有相同的對應性。
那個時候的人們無論是通過算術計算,還是通過幾何測量,都需要對應現實中具體的實物或形狀。
將“零”當作一個數字是不可想象的,負數的概念更是不可能存在。或許在商業行為中有賒賬或負債的觀念,那也是某一個數字所對應具體實物的差額,而不可能是負量,比如:
(-2) ×(-3)=6
這種表達式對那個時候的人們來說不可思議,而且也不可能作為計算實物量的大小來進行衡量,我想所有小學生在他們學習這種計算方式的時候也遇到過同樣的困惑。
“數”是實物在量上的表達,這一觀點主宰了整個世界長達兩千多年,直到比笛卡爾稍早一點的數學家弗朗索瓦·韋達,提出使用字母符號來表示已知數、未知數及其計算等式的方法,“數"作為計算等量實物的觀念才退居其次,“變量”的概念由此產生。
“變量”這個概念對于古希臘數學家及此前所有精于計算和測量的人們來說,就如同幻覺一樣的虛無縹緲。
與數字能表示可感知實物的量相反,字母符號所代表的“變量”本身沒有實際意義,只有這些字母符號在建立了彼此關系以后才有意義。
例如:
y2=4x
在這個函數等式中,確立了x與y之間的特定關系,同時在笛卡爾看來這個等式也包含了一條在坐標系中的曲線特性。
長久以來,人們始終認為通過我們的感知系統(眼、耳、鼻、舌、身)所感知的是外部具體事物,若沒有所感知的具體事物,我們的感知將無從說起。
這與古希臘數學家對于數字的理解如出一轍。
現代科學關于感知和大腦的研究,已經明確證實,只有關系及關系的模式才能被感知,并在由此而獲得的經驗上給予概念。
例如:
變化的聲音才更容易被感知,一個穩定不變的聲音,很難被人感知到,甚至會成為聽覺背景而變得無法察覺。
同樣眼前一幅不變的圖像,也會讓人的視覺麻木,直到出現幻覺或者變得無法察覺。如果你覺得不好理解,那么可以想象一下某些動物的身體色彩與周邊環境類似,就是讓獵物在觀察同一景象下變得難以察覺。
哪怕是觸覺也是在感知變化關系,比如一個人想要探究某一物體的材質,他不會僅僅是將手放在這個物體表面,而是會用力按壓或反復摩擦物體的表面,否則他就只能感覺到物體表面的溫度,而且溫度也是由物體表面和手之間的溫差所帶來的。
所有這些例子都表明,人的感知必須涉及事物變化的過程,以及與自身的關系。換而言之,我們對事物的認識,都是基于這些感知的經驗,最終在大腦里形成的抽象概念。
因此,我們感知的本質,并非“事物”本身,而是一種對變化關系的解讀,當這種解讀的經驗形成可被理解的關系模式,就成為了我們以為的“事物”。
正如函數等式(不是只有等式)中的字母符號,并不是孤立的數,而是一種表示聯系的符號,是具有相同特性的可能狀態的一種無窮集合。(如果你還記得初高中的數學知識,就很容易理解這句話)
整個宇宙正以同樣的方式在我們面前打開:
同類物種以相似的感知特性,通過上述對關系變化的感知,形成它們可主動或被動理解的一種經驗性的無窮集合,并將這些無窮集合投射到這些物種內心的坐標系上,就形成了具體可以捕捉到的“事物”。
這就像笛卡爾能夠將函數這種關系符號投射到他預設的坐標系中一樣,人類及其他物種同樣是將其對關系經驗的感知和解讀,投射到了自己的內心坐標系上。
相同物種的內心坐標根據進化的經驗積累具有相似性,而不同物種之間的內心坐標則相差巨大,例如糞便在某些動物看來就是一頓美食,這種例子不勝枚舉。
即便在相同物種中,其內心的坐標系也有差異,所謂的“世俗共許”也只是在某一特定時間和空間上的一類族群的基本共識,例如唐朝人以肥為美,而現代人更喜歡廋得精致;即便現在的人類社會,也會因不同區域不同文化背景,人們內心的坐標系也明顯不同,比如戴口罩這件事,東西方的觀點就差異甚大。
佛陀早在兩千五百年前對上述這些情況就洞若觀火,因此通過十二因緣(無明、行、識、名色、六入、觸、受、愛、取、有、生、老死)的講解,提出了“緣起”這個概念,最典型的描述是:
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此生故彼生,此滅故彼滅。
這幾句話的總結,往往被看成是對十二因緣之間因果關系的描述,至少從字面上來看是如此,但后來龍樹在其中觀思想中將“緣起”解讀為所謂的“八不”:
不生亦不滅
不常亦不斷
不一亦不異
不來亦不出
換而言之,在龍樹看來,正確的“緣起”觀,應符合這“八不”的規律。
我們可以將緣起十二支理解為代數符號,這些符號之間的關系可通過函數來表達,而函數投射到坐標系上,便形成了一期生命的曲線,這條曲線在早期佛教來看是一個封閉圓。
我們知道,無論是函數還是坐標系,都是一種關系集合的表達。
而這種表達也意味著:任何符號所對應的數字,并非是符號自身固有數字,而是一個“變量”,而這個“變量”在當下的數值,取決于函數中其他“變量”在這一刻的數值。
上述類比,將十分有助于我們去理解十二因緣及龍樹的中觀思想。
我們不能說數學與佛法有直接的關聯性,甚至認為數學可以解讀佛法,但通過類比,至少通過上述類比,我們會有一些茅舍頓開的感覺,我想目前來說,這就足夠了。
附:笛卡爾簡介
勒內·笛卡爾(1596年3月31日-1650年2月11日),法國哲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他對現代數學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因將幾何坐標體系公式化而被認為是解析幾何之父。
他還是西方現代哲學思想的奠基人之一,是近代唯物論的開拓者,提出了“普遍懷疑”的主張。他的哲學思想深深影響了之后的幾代歐洲人,并為歐洲的“理性主義”哲學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