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清晨5點起床趕7點的飛機,媽媽已經做好早飯,是十分簡單的家常早餐——清水白粥。
晶瑩透白的米粒被飯廳暖暖的吊燈染上一層香檳色,清冷的空氣中,氤氳地冒著熱騰騰的水蒸氣。白霧蒸騰上來,光看著心里就癢癢地,是冬天里突然把凍僵的雙手浸入熱水里的那種酥酥麻麻的癢,帶著微疼的幸福。
“?!钡囊宦暎⒉t停止轉動,媽媽從爐中拿出一個小碗,飄了一室濃醇的豆香。擺到桌上才發現,是一小碗青黃色的酸菜,上面淋了一小圈焦糖色的醬油。夾一小箸酸菜放在白粥表面,醬油色立刻在白色米粒之間緩緩暈染開去,熱氣蒸騰,把咸咸的豆香烘托得更加誘人。
端起碗,湊過嘴去,用木筷輕扒一口白粥夾著酸菜葉子稍待幾點醬油一同送入嘴里,燙舌的米粒調皮的敲打開味蕾的大門,酸菜的咸酸和醬油的咸香糾纏混合一擁而入,締造出層次變幻的酸和層次變幻的咸,胃口一下子就被打開。
若要評選飲食文化里最珍貴的制作工藝,大約有二——制醬和腌菜。
不論是制醬還是腌菜,都費時而無常。一壇醬或者一壇腌菜,制作起來費時費力,須有耐心,按部就班,把味道一層層疊加上去,滲入進去,將之封存,待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一起拿到日光下去曬,或農家或巷弄,總是充滿了人情味。
然而,如果不到開封那天,關于壇子里的內容,一切都是無常而未知的,也許在長久的等待之后,獲得的是一個從一開始就失敗了的結果。
然而,這樣的失敗,卻又并不會帶來非常糟糕的心情。因為那陶土色的壇子里,還塵封著大家一起勞作的記憶。
于是,醬和腌菜,成為無數游子一直追尋且無法替代的味覺記憶。
春季里的三四月里,農家就開始著手腌制酸菜。選的芥菜,要葉大梗肥的才好,這樣的大葉芥菜,南方人也叫臘菜,經過洗凈、曬制、燙水、晾干、切碎、鹽揉、裝缸發酵、晾曬等一系列繁瑣而歷史漫長的工序后,在秋天的時候,便可食用。
青翠欲滴肥嫩臘菜被沖洗去泥之后,放在竹編托盤里排在干凈的地坪上曬至水分蒸發至莖葉柔軟,用剛煮滾的熱水將菜稍稍翻燙去除澀味,晾曬一天至葉面水珠干透,用刀切碎,加鹽并用手不斷揉搓熟成,最后放入預備好的酸菜壇子里,一層一層碼放壓實至滿滿一壇子。
在滿滿的壇口鋪上干凈的稻草,并用油紙密封好。把缸子放在陽臺日照甚烈之處,曬制三五個月,等待芥菜自身的糖分分解發酵,靜待秋收,醇香撲鼻。
“可以帶一盒酸菜么?”臨出門前十五分鐘,我才向媽媽提出如此匆忙的請求。
媽媽絲毫不覺麻煩,立刻手腳麻利開始燒水,然后拿出一整罐酸菜,一個LOCK&LOCK保鮮盒,和一把圓形鐵湯匙。保鮮盒和湯匙都用洗碗精清洗干凈,再以滾水沖燙瀝干。
以湯匙從罐子里挖取酸菜,盛裝到保鮮盒中,鋪滿薄薄一層之后,左手將湯匙底部平放在酸菜表面,右手大拇指指腹置于湯匙中間用力向下按壓,把一層酸菜壓得踏踏實實,密不透氣。
接著再蓋上第二層,再壓實。如此反復。
這一罐酸菜,是過年時干姐姐自老家博白帶過來的。用的是農家菜園里自己種的芥菜,完全以手工制作,口感更爽脆耐嚼,酸昧濃郁而不澀口,咸得入味卻不過分。
媽媽準備的一盒酸菜,實實在在沉甸甸的,單手拿起來頗有困難?;氐姜氉宰庾〉姆孔?,企圖將其分裝到小盒子里的時候,才發覺竟然是密實到要像用鐵鍬刨土一般用力地刨出來。
再依照媽媽的做法,把裝進小盒子的酸菜壓實。必須非常非常用力壓才好,以致第二天起床,右手大拇指酸痛不已。
陶土罐子雖不再,城市里也只有清潔透明的LOCK&LOCK保鮮盒碼在冷冷的冰箱里,偶爾一碗酸菜佐白粥,卻總有故鄉的溫暖在心頭。
原創作品
2014年3月27日發表于微信公眾號【并非關于吃的一切】
微信搜索:chilechilechile (諧音:吃了吃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