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跪倒在她身旁的雪地里,她的眼睛緩緩睜開。“瓊恩·雪諾,”她氣若游絲地說,似乎肺部受了傷。“這兒是不是真正的城堡?不僅僅是一座塔樓?”
“是的。”瓊恩握緊她的手。
“很好,”她低聲說,“我一直想見識真正的城堡,在我……在我……”
“你將參觀一百座大城堡,”他向她保證,“戰斗結束了,伊蒙師傅會照料你。”他撫摸她的頭發。“你是火吻而生,記得嗎?是幸運的象征。單單一支箭殺不死你。伊蒙會把它拔出來,然后給你療傷,我們喂你喝罌粟花奶,以減輕痛苦。”
對此,她只微笑了一下。“還記得那個山洞嗎?不要離開那山洞,我告訴過你的。”
“我們回那山洞去,”他說,“我不會讓你死,耶哥蕊特,不會讓你死……”
“噢,”耶哥蕊特捧起他的臉頰,“你什么都不懂,瓊恩·雪諾。”她幽幽地嘆口氣,死了。
二
雪花飄進房間,侍女下意識地裹緊毯子。珊莎打開房門,走下螺旋梯。當她接著打開通往花園的大門時,眼前的美景讓她不由得屏住呼吸,驚訝于那份不屬于人間的寧靜。雪花飄啊飄,悠遠的暗香與孤寂,它們沉甸甸、不受打擾地著陸。人間的全部色彩紛紛敗下陣來,遁逃無蹤,唯有黑、白和灰:白的高塔、白的雪和白的雕像,黑的影子與黑的樹,灰的天空。一個純粹的世界,珊莎心想,一個不屬于我的世界。
她如夢似幻地踏步出門,她走過結霜的矮木叢,望著細瘦的黑樹干,不知自己是否仍在夢中。飄飛的雪花猶如情人溫柔的親吻,劃過臉龐,因體溫而融化。她來到花園中央,站在倒塌、半埋沒的哭泣女人雕像旁,閉上雙眼,舉頭向天。她聞到雪花的舞蹈,品嘗著雪的滋味。這是臨冬城的滋味,清白的滋味,夢的滋味。
當她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然下跪,卻不記得其中經過。天空泛白,黎明來到。這是新的一天,她心想,指引著未來。可她渴望的卻是回到過去,祈禱能回到過去。她應該對誰祈禱?這座小花園原本是要栽培成神木林的,但土壤過于細薄多石,魚梁木難以生根。一座沒有心樹、沒有神靈的神木林,和我一樣,空虛,空虛。
三
“有個俘虜老吃不飽,”拉夫德解釋,“所以爵士烤山羊給他吃。說實話,科霍人沒什么肉,爵士先砍下他的雙手雙腳,接著是上臂和大腿。”
“那胖子吃得最多,大人,”臭嘴接口,“但爵士要讓俘虜們都嘗嘗人肉的滋味,他還讓山羊自己吃自己。操,他看到自己的肉還流口水呢,拼命狼吞虎咽,油脂滴滿了胡須。”
父親,詹姆心想,你養了一群瘋狗。他想起小時候在凱巖城聽過的故事,瘋狂的羅斯坦伯爵夫人在赫倫堡內用人血洗澡,大擺人肉宴席。
詹姆轉向拉夫德,“俘虜在哪兒?威里斯·曼德勒爵士呢?”“他就是那個胖子。”拉夫德道。
然而囚犯們已徹底喪失了尊嚴,尤其是大胖子威里斯爵士,胡須一大把,目光呆滯,下巴顫抖。詹姆說要派人護送他去女泉城乘船返鄉,他頓時癱倒在地,比皮雅哭得更厲害,足足合四人之力才把他扶起來。烤山羊的報應,詹姆心想,諸神在上,我恨透了這座該死的城堡。赫倫堡三百年來見證的恐怖比凱巖城三千年中經歷的更多。
四
“讀書人可以經歷千種人生,”玖建說,“不讀書的人只能活一次。森林的歌者沒書可讀,他們沒有墨水、紙張和文字。但他們有樹,尤其是魚梁木。他們死后便進入樹木體內,進入樹葉、枝椏和根莖中。于是樹木便記得,記得他們的歌謠和咒語,記得他們的歷史和禱詞,記得他們對世界的所有認識。學士會告訴你魚梁木是舊神的圣地,但歌者認為它們就是舊神。歌者死去后,會升華為神。”
洞穴內時間仿如凝固,廣闊浩瀚,寂靜無聲。他們和六十多位活著的歌者,以及幾千尸骨生活在一起,在巨大的山中空洞游蕩。
做狼的時候,布蘭和夏天及夏天的族群一起享用野味;做鳥的時候,他跟隨烏鴉們飛翔,在日落時盤旋于山間,觀察敵人的動靜,聽憑冷冽的空氣刮過羽毛;做阿多的時候,他探尋洞穴。
月如黑洞,高掛天空。洞穴外,世事如常流轉;洞穴外,太陽升起落下,月亮盈缺交替,冷風呼嘯怒吼。
一千只眼睛,一百種形態,和古樹樹根一樣深沉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