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朋友馬修
布朗克·馬修是我所認識的最有魅力的人之一。
出生在美國新奧爾良,中學時代隨父母搬到波士頓。
濃密的絡腮胡和灰藍色的眼睛,讓他輪廓分明的臉柔和許多。他是大學球隊的四分衛。眉心深陷,精力充沛,笑聲爽朗,馬修身邊不乏漂亮女人,然而他從不炫耀,人緣特別好。
2006年我和馬修在伯克利大學讀研究生,設計競賽分在一組,那年他25歲。
畢業后不久,馬修租下一間倉庫,2007年夏天,我們齊心協力把倉庫改裝成住家辦公室,并順理成章的成了室友。
馬修靠開發軟件拿到第一桶金。三年后再見,他已游遍80多個國家。馬修很樂于在尋找世界美食、動手改家具這些事上投入精力,用他自己的話講,他最喜歡“除了呼吸,什么都不用想”。
起初我也以為他的生活令人羨慕,當我越來越了解他時,覺察到他光鮮的外表下,有件讓他坐立不安的事,直到他主動向我敞開心扉。
馬修從未在他的那些成就中真正滿足。他說自己是被驅使著去證明成功,而幸福卻總是在下一個拐角處,遙不可及。
他對很多事情都投入熱情,但總停在表面。他說自己喜歡在新奇的餐廳里跟朋友聚餐,而不是美食本身,去酒吧也是滿懷期待,可卻不怎么愛被人打擾。被他收入囊中的事跡在他看來沒什么了不起,但當別人當面祝賀時,他也有竊喜……
我這才明白困擾馬修的是什么:他擁有的一切,是他不得不被迫接受幸福和成功的形象,而不是貨真價實的真品。
最讓馬修不安的是他從未體驗過滿意的親密關系。每當他接近一個女人,馬修都會擔心。他認定自己會犯傻出錯導致情感破裂,每個新女朋友離開他也只是時間問題。伊人離開,他先是感到如釋重負,但沮喪和孤獨接踵而來,他于是重新尋找下一個目標。
馬修總是心碎。他渴望愛情,更準確地說,他渴望知道好的感情是什么樣的。
馬修在心里有個完美自我的形象:一個忠誠可靠的伴侶,一個好父親,一個受鄰居敬重的好人。問題是他根本無法實現。
剛剛戀愛時,馬修跟自己保證說要作個好男人,他希望能一直作他女人的男神,而不僅是在最初那幾天。
但他總是維持不下去,他不堪忍受女人把他當朋友、又期待他對家庭的承諾。
他向往的是責任這座獎杯,而不是日復一日的陪在一個女人身邊。在兩個人的關系中,馬修自私、好戰、游移不定。
這些性格對他來說是無法忍受的,因為跟他的自我設定格格不入。
-02- 離群索居的轉折期
馬修在他三十二歲那年春天過得很慘,他又分手了,這次是麥姬,一段特別撕裂的分手。正好在這時他最重要的合伙人跟他宣布打算離開公司,原因是馬修的失誤讓他們丟掉了一個重要客戶。
起先馬修不愿承認是因為跟麥姬突然分手感到沮喪而分心,后來主動向大家坦白,確實是他把事情搞砸了。
他給客戶打了一通電話,努力把災難控制在最低限度,他后來說:聽對方沖他咆哮,感覺就像做夢一樣。生意事故像是我自己故意搞砸的,總得付出點什么,好比角斗中被對手咬住的戰士,必須砍掉自己一只手才能脫身。我毫不猶豫地揮刀,還感覺有點興奮。
馬修以前也失敗過,很多次。不過這次不同,這一次馬修靜靜離開家,離開同伴,這讓我們很驚訝,我們還等著他繼續戰斗呢!
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支撐著他內心神殿的立柱塌陷了,任憑塵土一點點隨風消散,沒有跡象表明他能很快恢復。
在接下來的三四個月里,馬修獨自一人在森林里度過大部分時間,晚上睡在山里,連帳篷都沒有,他就像個流浪漢,臉上留著一星期沒刮的胡須,也不再打理頭發,他的背包里除了兩件T恤衫還有一本日記,他在上面寫寫畫畫,有他在山里、在路上看到的植物、電線桿、奇形怪狀的符號。
他公司的人找不到他,他連手機都不帶,賬單也不付,完全不在乎。
他原先的那種秩序井然城里人的正常生活,完全崩潰了。
有天晚上我們在家門口的酒吧見到他,那樣子跟舊金山七街的流浪者沒區別,兩個室友把他拉到座位上,我們幾個人把他圍在中間,陪馬修好好吃了頓飯。
那天晚上,馬修沒有喝酒,話也不多。
-03- 理想自我的幻滅
在外人看來,正在創造人生意義的人身上有種奇怪的壓抑感,就像寂靜中等待噴發的巖漿,這種強烈的情緒必須要遠離人群才能釋放得痛快,和那種喧鬧地沖向人群的宣誓、作秀不可同日而語。
我認出馬修當時正在經歷什么,心想:馬修要轉運了!
作為朋友,我當然知道這是個吉兆。
很多朋友都認為他那時候很沮喪,“因為一個女人!”
酒吧桌上有人小心翼翼的建議馬修去看心理醫生,精神刺激性的藥物,或者大麻。被馬修拒絕了,
“你一點也不明白,”他說。
馬修不是沮喪,事實上他感到了自由,也許這是他第一次擺脫了自我形象的束縛,擺脫了“必須有親密關系才算成功”的信念,那種他苦苦搜索卻總是迅速瓦解的親密感。他終于失敗了,徹頭徹尾的失敗,現在他總算松了口氣,不再跳著去夠懸在頭頂的葡萄。
放棄完美自我,是一種精神狀態,盡管過去馬修也試著超這方向努力,但他從未想到這一次,居然輕易的放手了。
這是一場災難。在森林里漫步的幾個月,一個全新的人正在孕育,試圖擺脫馬修過去給自己編織的陷阱。
幾個月來馬修黑白顛倒、精疲力竭、幾近崩潰,但他同時表現出一種你始料未及的亢奮。作為他的朋友,我看得出來,他正在探索一些他過去從未關注的維度。
馬修的崩潰絕不是壞事,因為它的核心展現的是人性的真實、自我實現和對自我負責的渴望。
這些加在一起,構成了生命的意義。
馬修在幾個月的離群索居中,因為清凈,離自由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