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在期待,期待擁有“難忘的一天”。似乎那些難忘的日子才是平淡生活里熠熠奪目的珍珠。
1
劉麗麗是個二十八歲的大姑娘,一家小公司的文秘,沒有男朋友,沒有存款,沒有蕙質蘭心——她自己是這么認為的,否則也不會豬油蒙了心似的走到這個湖邊來。
這個湖藏在政府新開發的公園里,人跡罕至,偶爾能看到幾個體力驚人的老頭老太太從公園里散著步穿過去。湖邊種著許多又細又高的樹,密密地繞著湖連成一片,像是被人推著擠著往湖邊湊,擠的湖邊的小道只能拉長身子,把自己拉成細細的一條,委屈地擠在湖和林之間。
劉麗麗坐在湖邊的石頭上,出神地看著腳邊的湖水,細小的波紋一圈圈地來了又消失。醫生冰冷機械的聲音也跟水紋一樣一遍遍地在腦海里回蕩:根據你的檢查結果,我們初步診斷為乳腺癌早期。跟你家人商量一下,接受下一步治療吧!
家人?母親的神經纖細地像根線,輕輕一拉就會斷,也許自己話還沒說完就得攙扶暈倒的她。父親的神經粗大地像根木頭,也許自己話說完了他也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也不愿去搞懂發生了什么。還有別人嗎?哦,對了!曾經有過一個男朋友。只不過前男友離開時撂下的那句“你就自己一個人孤獨終老吧!”還刻在心上,找他求安慰是不可能的了。同事?……還是算了吧!
沒有了,靠得住的人一個都沒有。只有自己了。
自己又有什么呢?自己作為劉麗麗還有什么呢?
有錢嗎?下個月的工資再不發,自己連飯錢都快沒有了。有人嗎?父母都指望不上。有能力嗎?雖然她花了好多錢報了很多班,連最近熱門的寫作課都報名了,但似乎沒什么長進,都交了智商稅。
劉麗麗你可真失敗啊!她在心底嘆了口氣。
幸好,老天爺看不下去了,打算讓你早點結束這失敗的一生。簡直跟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這樣的人生,早點結束是福氣!
劉麗麗順手撿起腳邊的一顆小石子,扔進了面前的湖里。石子太小,連個大一點的水花都沒砸起來。
2
“噗通!”
寂靜的公園里響起了這么一聲,似乎是重物落水了,聲音太過突兀,樹林里藏著的幾只小鳥被驚得飛了起來。
遠處散步的老頭老太太有說有笑地越走越遠。路邊的汽車一輛快過一輛。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聲響。有個因為走得慢落到后面的老太太抬頭看了看,似乎聽到了什么,又好像沒有什么,懷疑自己聽錯了,搖搖頭繼續往前走,邁著小碎步追趕前面那幾個老伙伴。
我果然比石子重多了。能砸出這么大的聲音!劉麗麗入水后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個。快要告別世界時,就憑這一聲“噗通”,她居然又有了一絲莫名的自豪。
但是,自豪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缺氧的感覺讓疼痛一絲絲入侵到肺部,再不呼吸肺就要炸開了。湖水比看起來的兇狠多了,明明剛剛還在溫柔地蕩漾著波紋,像個無聊的小姑娘。現在自己下來陪它沉睡了,才發現它原來是個陰毒的女巫,用盡它的力量把自己往水底下拽,冰涼的水不斷從鼻子和口灌進去。自己奮力拍打出的水聲就像是女巫的獰笑聲,它拉扯著自己向下向下向下,不停地往肺里灌水,呼吸!我要空氣!
原來……我還不想死啊。啊!誰來?誰來救救我!
劉麗麗在水里撲騰著,忽上忽下,像一只被潛伏在水底的蜘蛛用蛛網黏住的蝴蝶,兀自掙扎著,美麗而危險。
小鳥似乎習慣了這個聲音,又紛紛落到樹上,繼續互相啄羽毛。那個因為走得慢落到后面的老太太終于追上了那幾個老伙伴,有說有笑地走的更遠了。路邊的汽車一輛快過一輛。
3
“醒醒!哎!你醒醒啊!”
劉麗麗感覺自己被誰重重地打了一頓,胳膊沉重地抬不起來。耳邊一個男生焦急地喊:
“醒醒!快醒醒啊!我好不容易救次人,不會失敗了吧?那不行!快醒醒啊這位大姐!你死了嗎?啊?!”
“……不好意思,還沒呢。”劉麗麗被他扳著肩膀搖晃,覺得自己就像一瓶可樂,猛烈地搖過后,一開蓋子就要吐。
劉麗麗使勁偏過頭,干嘔了幾聲,神智清明了不少。這才看清救自己的是一個半大小子,十四五歲的樣子,臉上透著驚喜的光,那種救人一命的興奮勁兒太吸引人了,連他臉上此起彼伏的青春痘都可以忽略不看。
“姐姐,你醒了?哎呀,你咋這么重啊!比王紫涵重多了。你沒事兒跳水里干什么?雖說初秋,也怪冷的。你看,連我都一身水。姐姐?你沒事吧?”小男生連忙把她扶正,然后甩甩自己的衣角。
劉麗麗聽著覺得好笑,人不大話還挺多。問他:“……王紫涵是誰?”
男孩一愣:“啊……王紫涵……王紫涵就是……就是……哎呀,我一個同學!”
“女同學吧?你喜歡她啊?”看著男孩這扭捏勁兒,劉麗麗不覺生出一股逗弄小孩的壞心。
“啊?你怎么知道?”男孩驚訝地看著劉麗麗,隨后一垂頭:“不過,她剛把我甩了,跟我們班那個體育特長生找對象了。我來湖邊散散心,就遇見姐姐你了。唉!”
男孩說完猛一抬頭:“不過,失戀了還能做件好事兒,也真是絕了!嘿嘿!”
得,這又高興了。劉麗麗被男孩這有一句沒一句的話弄的也沒心思想別的了。干脆當回大姐姐!
“王紫涵好看嗎?你為什么喜歡她?”想我自己都沒人追,現在的小姑娘這么小就被男生追著跑,肯定得意壞了吧?劉麗麗有點不忿。
“她長的一般,不過性格好啊!大大方方的,不像我們班有的小姑娘,咋咋呼呼的,一點兒都不成熟!她還會自己做餅干呢,可好吃了。唉!可惜以后我吃不到了。可惡!”男孩錘了一拳頭地,下一秒就疼得跳起來揉拳頭。
劉麗麗被他猴子似的動作逗樂了,“姐姐我也會做餅干啊,為了答謝你,給你做點吃好不好啊?”
男孩還揉著自己的拳頭,疑惑地看著她:“姐姐,你心情這么好,看來應該是不小心掉下去了。我剛剛還懷疑在這么偏僻的公園掉水里,會不會是自殺啊!不是的話就太好了!餅干嘛我就不吃了,男子漢大丈夫的,這點小恩不用還了!”男孩自以為瀟灑地揮了揮胳膊。“姐姐,你要是緩好了,就趕緊回家吧!我快凍死了,我要走了。”
劉麗麗看著男孩啪嘰啪嘰地踩著一雙運動鞋跑遠了,心里一下子又空了,臉上的笑也慢慢不見了。太陽似乎跟著男孩一起落下去了,確實怪冷的。
突然,男孩回身朝著劉麗麗大喊:“姐姐,等我長大了,你再做餅干給我吧!姐姐再見!”
劉麗麗一愣,然后低下頭笑了。
4
其實我不會做什么餅干,不過,以后倒是可以試試看。我還沒有過那樣的青春,好羨慕那個王紫涵啊!
希望現在去學,還來得及。
這個公園,真的很偏僻啊!以后我再也不要來了!
劉麗麗面帶微笑,沿著那條細細的小道往前走,就像在走她余下的人生路。這條路那么狹窄,那么難走,自己要是不好好走,隨時都有可能掉到湖里去。不過,希望在走完之前,能再遇到一個愛吃餅干的男人,沒有青春痘也不要緊,以后愛上了別人也不要緊,只要他身上有光,只要我還懷有希望。
這真是難忘的一天啊!
5
男孩坐在桌子前,在攤開的作文上寫道:“難忘的一天:學習雷鋒好榜樣。”
為了王紫涵去湖邊掉眼淚這么糗的事情當然不能寫下來,雖然這也挺難忘的。幸好,今天難忘的事兒挺多,托那個姐姐的福,這老生常談的作文“難忘的一天”終于有著落了,哈哈!
開心起來,青春痘似乎沒那么明顯了呢!
6
新手寫作者史大可滿意地合上筆記本電腦,劉麗麗和男孩的“難忘的一天”結束了,他們的人生又踏上了正軌,劉麗麗也許會再談戀愛,也許不會,男孩也許會再吃到別的女生做的餅干,也許不會。
史大可自己呢,終于編好了一個故事,練習了今天學到的寫作知識,被拉進了有書優秀作業群,這點小小的、被他人肯定的成就感,也造就了獨屬于她的“難忘的一天”。
這“難忘的一天”結束后,人生一定會有點兒不一樣的東西存在。正是這點不同才令人“難忘”。不管這“難忘”的事情是好是壞,只要從中有所感悟有所收獲,回望過去,那些“難忘的一天”就都會變成珍珠,熠熠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