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立春家的伙食相當豐盛，周山在外忙活一天，晚上拎回家兩條大鲇魚。李玉花做魚的本領(lǐng)在村上也是首屈一指的，屋里屋外彌漫著燉魚的香氣。立春則拌了一大盆老黃瓜片摻干豆腐片，佐上香菜末和青辣椒末，這是全家人最愛吃的一道涼菜。
立春和立夏照顧兩個小孩子吃魚，讓辛苦一天的媽媽好好吃頓晚飯。周山當然要喝兩盅，一邊喝一邊和媳婦李玉花嘮叨著，“今天我去九隊趙會計家了，閑聊時提起咱立春，人家當著我的面把丫頭夸得什么似的，也問到了親事。他屋里的說他們村真有個好小伙子，叫楊亞飛，就是家里窮。可是他家丫頭在旁邊立刻就說，瞎操什么心呀？嗨！我一看就明白了，指定是人家丫頭看中那小子了，當媽的還不知道。”
李玉花認真想了想，“九隊姓楊的？我倒是沒聽說過。”
“我認識他爹楊老二，前幾年過世了，蔫頭蔫腦的，他的頭幾個兒子我也認得，沒見有啥出息的。這個聽說是最小的，我還真沒見過。”周山說，“那樣的家庭能出什么好孩子，我還真沒啥興趣，再說有老趙家那丫頭那么一說，我看咱們就別跟著摻和了。”
立春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言語。她認識趙會計的女兒趙月梅，個子不高，長得不錯，是個挺有心機的女孩子。但楊亞飛是誰她還真不認識。聽爸那樣說，覺得也沒啥特別的，也就沒放在心上。
可是立夏聽到楊亞飛這個名字，卻一下子警覺起來，她想起了那天在集市蹲在地上賣老黃瓜的那個俊小伙子。
吃過飯，立春幫媽媽收拾完碗筷，就跟著立夏到園子里面一起欣賞正開得蓬勃的晚飯花。
“姐，說個事兒。”立夏悄悄地說，同時四下里張望看有沒人聽見。
立春瞪了她一眼，嗔道，“干什么呀，鬼鬼祟祟的？”
“如果那楊亞飛真的不錯，你想不想看看？”
立春幾乎是吃了一驚，認真瞧了瞧二妹，覺得這丫頭不像是在逗她，“什么意思？”
立夏一跺腳，“哎呀，我問你如果楊亞飛真的不錯，你想不想看看？”
“你可拉倒吧，你沒聽爸說趙月梅看上他了嗎？”
“趙月梅看上他了，他就看上趙月梅了？再說，如果真是個好小伙子，搶也不犯法。”
“去你的吧，能好哪去？”
“姐，我看見過他的，他和張艷艷家很熟，長得可好了。”
“你見過？”立春驚訝了，更放低了聲音，“有多好？和姜玉泉比呢？”
“姜玉泉？沒法比。”立夏撇著嘴說，“姜玉泉長得是好看，但女里女氣的，還帶著幾分浮華。這個楊亞飛就不一樣了，給人穩(wěn)重踏實的感覺，五官端正，身材也不錯。”
立春心里一動，妹妹的眼光何等之高，她能看上的人一定不會差。
“張艷艷怎么說？”
“只要提到他她就夸個沒完，只是她媽嫌他家窮，不然非得把她嫁給他不可呢。”
“是嗎？有這樣好？可是我怎么不認識他呢？”
“他好像是上學(xué)比你晚，然后小學(xué)畢業(yè)就不念了，又不到處閑逛扯皮，你還真不太有機會認識他。張艷艷說他特別本分，還特別能干，自己總是鼓搗點這鼓搗點那，希望能改變一下貧窮的狀況，從這點看，在農(nóng)村就很難得了。”
立春雖年長，但一向把妹子的話當回事，聽立夏一席話，不覺動了心。
“我不在乎窮不窮，文化低些也未必是問題……”
“這樣好了，我去他們村找張艷艷，找個機會認識一下他，替你了解一下，如何？”
立春笑了，悄悄說：“可不能讓爸知道。”
“我辦事兒你放心。”立夏拍著胸脯保證。
立夏正嫌假期太長，無所事事煩得慌，突然有了這么一個新鮮刺激的差事，又事關(guān)姐姐的終身大事，怎會怠慢？第二天，便去找同學(xué)孫志平幫忙。孫志平和她從小學(xué)一年級就同桌，從來不打架。不打架的原因是孫志平總是讓著她，立夏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孫志平從來不含糊。不管立夏做什么，只要需要孫志平，孫志平就會永遠忠實地站在她身邊，就像她的一條小尾巴。立夏不會騎自行車，想要去哪里，又犯懶不愿意步行，都會是孫志平帶著她。
立夏來到孫志平家的時候，他正在菜園里鏟白菜地，又高又瘦的身子彎成個弓形。孫家的家教就是個個孩子從小就都會干活，一旦輟學(xué)，直接就是一把好手。初中畢業(yè)之后，孫志平已經(jīng)放棄了讀高中的念頭，心甘情愿當一個農(nóng)民了。
“嗨，孫志平，有事求你。”立夏趴在墻頭上，直截了當?shù)睾暗馈?/p>
孫志平看見立夏站在墻外，臉上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立夏，啥事兒呀？”
“我想去趟九隊張艷艷家，你送我去唄？”
“沒問題。”孫志平痛快地答應(yīng)。
“那你的活怎么辦？你爸媽會不會罵你呀？”
“沒事兒的。我可以吃完晚飯再弄，再說，這活也不著急。哎，想不想吃李子？”孫志平說著就伸手摘自家園子里的黃李子。
“嘿嘿，就不該問，你明明知道我愛吃。”立夏笑著說。
于是，立夏坐在孫志平的自行車后架上，嘴里吃著李子，離開二隊。孫志平小心奕奕騎著自行車，盡量找平坦的地兒走，免得硌著立夏讓她受苦。
“立夏，再過幾天你就上高中了，心情可好了吧？”
“那當然，上大學(xué)是我的夢想，高中就是跨進夢想的門檻。”
“真羨慕你，學(xué)習(xí)那么好。”
“誰讓你不好好學(xué)習(xí)，要不是不是我們一起上高中一起考大學(xué)了？”
“我也不是不好好學(xué)，我就是笨，不是那塊料。對了，立夏，一中在西城郊，以后你在那上學(xué)，周末放假啥的回家可不方便了呀。”
“可不，我得走好幾里路才能到車站。回家車票一塊五呢。”
“要不我去接你呀？你告訴我你都什么時候放學(xué)回家，到時我去接你。騎自行車兩三個小時就能到家。”
“天，那怎么可以？”立夏喊道，“先不說有多累，我得耽誤你多少工夫呀？你爸可不打你。”
“不會的，我愿意去接你，到時你給我講講學(xué)校里有趣的事兒，讓我也長長見識，就這么定了啊。”孫志平態(tài)度很堅決。
立夏很高興，一口答應(yīng)她要把她學(xué)到的有趣的東西都講給他聽。兩個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張艷艷的家。張艷艷見兩個老同學(xué)突然造訪，高興得不得了，先跑進園子摘了好多海棠果進來，才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
“你倆怎么會突然來我家玩？要是沒什么事兒的話，中午在我家吃飯吧？”
“飯就不吃了，我找你有重大的事情。”立夏故作神秘地說，“歇一會兒，讓孫志平吃夠了海棠果再走。等他走了我再告訴你。”
“什么大事兒呀？至于這樣？”張艷艷大驚小怪地喊道。
孫志平?jīng)]想到立夏要把他一個人趕走，也叫道，“哎，立夏，什么大事兒還不告訴我？不告訴我也行，還至于趕我走嗎？我就在這兒等你，等你辦完了事兒我再帶你回去呀？”
“不是，孫志平，我有秘密要和艷艷說，絕對機密，所以對不起了，可不是我卸磨就殺驢。呵呵，我這話不太恰當，你別生氣，總之我這事不能讓你知道。我會讓艷艷送我回去，你就放心好了，就此別過。”
立夏向?qū)O志平抱拳拱手說道，孫志平拿立夏沒辦法，只好不情愿地先走了，又不忘交待說，“你們倆小心點。”
“你放心吧，我保證把你的立夏小姐安全送回家。”張艷艷笑說。
孫志平騎上自行車走了，張艷艷看著他的背影說道：“立夏，要我看孫志平絕對對你有意思，只可惜你們沒緣，你注定要上大學(xué)，可是他就得在農(nóng)村呆一輩子了。”
“別胡說，我們就是好朋友，哪有什么意思？”立夏接過話，“先別扯別的，你想個辦法，讓我見見楊亞飛。”
“啊？”張艷艷驚道，“你見他干什么？”
“先讓我看看，然后告訴你。那天在集市上我沒注意看。”
“不行，先告訴我，然后我?guī)闳ァ！?/p>
立夏一揚下顎，眼睛一瞪，嘴一撇，不吱聲。
張艷艷立刻服輸，“好吧，這個時候他一定是在西瓜地里。我?guī)闳ィ惚ＷC你要告訴我為什么。”
“沒問題。”立夏抬腿就走。
于是張艷艷騎上自行車，帶著立夏，沿著鄉(xiāng)間小路向楊亞飛的西瓜地奔去。
“你給我說說楊亞飛家里的情況。”立夏摟著張艷艷的腰說。
“幸好我了解你，要不我還以為你看上他了呢。”張艷艷在前面嘟囔。
“哎呀，快說。”
“也沒啥好說的，一個字，窮。”
“我知道他家窮，具體點，都有啥人兒。”
“他沒爸，他媽總是病著，好像是肺心病什么的吧。他有四個哥，都結(jié)婚了，都分出去過了。家里除了娶四個媳婦拉的饑荒以外還剩個妹妹，和咱們一樣大，比咱們上學(xué)晚，小學(xué)畢業(yè)就不念了，和楊亞飛感情可好了，哥倆一起種西瓜。就是太厲害，她和四個嫂子都打過架。”
“噢，難道這個妹妹胡攪蠻纏不講理？”
“也不是吧，我看她挺好的，和她嫂子打架都是因為她媽吧。”
兩個人很快到了楊亞飛的西瓜地，遠遠地就看見楊亞飛兄妹在地里彎著腰忙活著。西瓜就快罷園了，地里已經(jīng)沒有太多像樣的西瓜了，瓜秧也呈現(xiàn)出枯黃的走勢。
“楊亞飛，你過來一下。”張艷艷喊。
楊亞飛站起身來向這邊張望了一下，然后向妹妹交待了什么話，就小跑著過來了。
立夏對楊亞飛的形象非常滿意，一米七五以上的個頭，穩(wěn)健，挺拔。
楊亞飛一身塵土地站在兩個女孩面前，破舊的衣服掩飾不住與生俱來的英姿。
“艷艷，什么事？”楊亞飛一邊問一邊向立夏笑了一下。立夏微笑點頭，算做還禮。
“我同學(xué)來了，你給挑兩個好西瓜唄？”張艷艷說。
“行啊，你等會兒。”楊亞飛立刻回身去地里找西瓜。
立夏望著楊亞飛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到底想干什么？”張艷艷扯著立夏的手，使勁晃著。
“這小伙子確實不錯。”立夏贊嘆。
“那是啊，我們隊里他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了，我媽說，要不是因為家窮，那說媒的得踏破門檻。”
“也是。你說……把他給我姐介紹一下怎么樣？”立夏說。
“啊？”張艷艷嘴張得老大，“你姐？立春姐？”
“你啥意思？你覺得不合適？”
“要論人的話肯定是般配啊，十分般配。”張艷艷說，“但是他家太窮了，你姐怎么可能同意啊？憑你姐的條件，啥樣的找不著，干嘛跟他受苦？”
“你可不了解我姐，她要是看上了，多窮都沒關(guān)系，錢是人掙的，誰也不能窮一輩子。”
“說的也是，那你想怎么辦？”
“咱們倆想辦法讓他們見一面，”立夏說，“如果互相能看中，就讓他們自由戀愛。”
張艷艷由驚訝轉(zhuǎn)為興奮：“好呀好呀，這要是成了，咱們可就是媒人了。”
楊亞飛捧著兩個西瓜跑回來，“艷艷，這兩個肯定不錯。可是你倆咋拿回去呀？”
“這樣吧，”不待張艷艷吱聲，立夏接了話，“這兩個西瓜你給留著，下午你幫艷艷送到村衛(wèi)生所怎么樣？”
楊亞飛露出詫異的神色。
“哦，是我想送給那的大夫，感謝他們把我病給治好了。可是我拿不了，求你幫我。”張艷艷順著立夏的話撒謊。
“呵呵，那行，下午我就幫你送過去。”楊亞飛笑著答應(yīng)。
“先謝謝你了，楊亞飛。下午我也會去衛(wèi)生所的，到時候再見啊。”張艷艷高興地扯了立夏的手，揮手跟楊亞飛告別。
“再見。”立夏也揚起手，向他表示友好。
楊亞飛向兩個女孩子報之以淺淺的微笑，那種大男孩兒的略略羞澀的表情打動了立夏。
兩個女孩一臉興奮離開西瓜地。立夏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逼著張艷艷把她送回村衛(wèi)生所。吳名又在衛(wèi)生所閑呆著，立春正在照顧著幾個打點滴的患者。
立夏風(fēng)兒一樣地從外面跑進來，立春連忙把她扯進藥房，小聲問，“這么快就回來了？”
立夏臉一揚，得意地說，“這是我的風(fēng)格，辦事就是利落。你等著吧，下午有人會給你送西瓜來。”
立春看著妹妹臉上的表情，知道下午對自己意味著什么，不免心里有些忐忑，一種激動悄悄蔓延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