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月

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伯樂主題寫作之【五感喪失】。


這日子沒法過了!他的喉嚨像是被暴露在大暑的烈日下炙烤了一整天,淋一場雨就能激起一陣青煙;仿佛有一把燒紅的刀子在里面肆意劃拉著,偏偏那刀子鈍得連紙都割不破。他微微張嘴,捋了捋舌,終是沒有喊出“張月”兩個字。口里干得像大旱之年的農田,似乎有無數條裂縫在其間伸展綿延。他掙扎著坐起來,一只手沿著床邊摸索,被床頭柜的尖角硌了一下,實木板的涼意順著手心傳送到大腦中樞。向后是光滑的更加寒涼的大理石墻面,折回,小范圍地試探,終于觸碰到了平常喝水用的塑膠水杯。他趕緊捧著那救命稻草往喉嚨里灌,杯里的涼開水并不比他這陣子默默流的淚多些。饒是如此,還浪費了幾滴在衣服上。廢物、我就是個廢物!他無聲地吶喊著,狠狠地把塑膠水杯砸向看不見的虛空。

“又怎么了?”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一道撞入耳膜的,是清脆的女中音,“你要喝水,喊我給你倒,生什么氣呢。”后半句低了幾分貝,卻明顯帶著壓抑的不耐煩。

等你來,這輩子什么都得等你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在劇烈起伏著,有一團火在里面燃燒。他沒法把火氣釋放出來,只能拼命往里面壓。此刻的他,像極了自己曾經玩弄過的一只河豚,張著嘴、鼓著眼珠,拼命地吸氣,肚子脹得老大,大得隨時可能爆掉。爆了也就爆了吧,一了百了。可那只河豚終究沒有氣爆,它還得活著,不知什么時候又會氣得鼓脹起大白肚,蠢蠢的,像只圓球。如今他變成了那只河豚,上天變成了他。他冷眼看著它,時不時地捉弄它一下,嘴角泛著一絲冷酷。自己究竟是上天,還是王明,還是那只河豚呢?上天最殘忍了,要奪走什么,從來就不會提前知會你,更不會跟你講任何道理。十幾天前,他和許多同齡男人一樣,有房有車有工作;有漂亮的老婆,可愛的寶寶;有健康的身體,輕度近視但不影響生活的眼睛。一場車禍,世界依然如初;可他,什么也看不見了。于是王明變成了那只河豚,除了鼓一肚子氣把自己撐爆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腳步聲近了,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把什么東西塞到他的掌心里——是水杯。他急忙灌了一大口,溫熱的液體從喉嚨流進去,暫時澆滅了他的火氣。“我去洗碗,空了再給你放水洗澡。”腳步聲漸行漸遠,突然折回來,在床頭柜的方向停留片刻,方才離去。

“我在好幾篇小說中都提到過一座廢棄的古園,實際就是地壇……”手機里傳來不疾不徐、富有磁性的男聲。他倚著靠枕,在無盡的虛空中睜大眼睛,任憑那個聲音在耳邊徘徊。戀愛期間,他曾和張月說過,他喜歡史鐵生的文字,尤其鐘愛《我與地壇》。此刻,那些文字隨著朗讀者的聲音在腦子里游離,與他縹緲的思緒抗爭著,沒一會兒,被打得丟盔棄甲、彷徨遠去。勝利者是一老一小兩個瞎子,他們正不辭辛苦地在蒼茫天地中跋山涉水。老瞎子腰間挎著一把琴,旁邊的袋子里裝著無數根斷弦。寒來暑往,春去秋來,老瞎子靠著一個念想耗盡了一生,行將就木時又把念想傳給了小瞎子。可他既已知道故事的結局,斷然不會像老瞎子那樣,誠心誠意拉斷一千根琴弦做藥引子,去求一副根本不存在的藥。老瞎子何嘗不是幸運的!命若琴弦,同樣的命運降臨到他身上,卻沒有人用一生的謊言給他編織一個哪怕是虛無的夢。沒有夢,他靠什么走完這一團霧靄的余生?

手機發出的聲音無比聒噪,曾經美好的文字救不了一個跌落深淵的人。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緊張,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勒繩在慢慢地、慢慢地收緊。恍惚中他感受到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正用力地推開那只扼住命運喉嚨的手。他也想試試,可他全身的力氣早已被抽空。太難了,不是誰都能找到出路,除了極少數同時具備了天賦和勇氣的人。上天每每看似隨意地選中一個人,將其踩入泥潭后,再扔過去一條空茫的繩索。天才會攀著繩索爬上去,用繩索編出一朵苦難之花。像他這樣的普通人,只會爛死在泥潭里。

隔壁房間傳來嬰兒的啼哭,一聲聲,敲擊著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他從思維的泥潭中掙脫,下意識地站起來,扶著墻走出去。寶寶別怕,爸爸來了。他的腳步被孩子的哭聲拉扯著,越邁越急。沿著走廊拐進次臥,冷不丁撞上了什么,“哐啷”一聲,剎不住腳,倒了下去。顧不上被撞疼的膝蓋,他的手沿著細長冷硬的架子摸索,觸碰到了一個巴掌大的東西,扁圓、可扭動,那是嬰兒車的輪子。他嘗試著自己站起來,“噔噔噔”的幾聲,一只手拽住他的胳膊,耳邊是帶著怒氣的女聲,“我已經夠累了,別再給我添麻煩了行不行?”

世界的崩塌,有時候只需要一句話。他不知道寶寶的啼哭是什么時候止住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間的。他坐在黑暗中——也許房間開著燈,但對他來說沒區別——好像想了很多事,能記住的卻只有她的怒吼。她的聲音一遍一遍在空氣中回蕩,帶著山谷回聲也不及的綿長余韻,“我已經夠累了,別再給我添麻煩了行不行……別再給我添麻煩了行不行……行不行……行不行……”

她終于承認了,他是個累贅!假如她不曾脫口而出,他還可以假裝不知道。騙別人也許很難,騙自己還不容易嗎?哪怕事實薄得像一層紗,仍然掩飾著她的嫌棄和他的絕望。可是她用一句話撕裂了他殘疾之后這個家里虛偽的平靜,有心也好、無意也罷,結果都一樣。話一旦說出口,便再也收不回去,她也沒想收回去。殘忍的是他的眼睛永遠無法復明、他成了一個累贅的事實,她不過是不耐煩地撕開了掩蓋事實的面紗而已。

突然,他不再暴躁、不再迷茫,反而平靜下來。殘酷的平靜,如同風暴過后的海面,破爛的帆船在水上漂蕩著。既然命運的風暴已經來臨,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抗爭就沒有意義了。沉下去吧、沉下去吧,有個聲音在輕輕呼喚,帶著奇特的魅惑。與其苦苦忍受漫長的黑暗和無助,不如早早地結束這一切……

那便結束吧!他的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黯淡的眼睛里看不出絕望、怨恨、報復還是解脫。他戴上墨鏡,站起來,往外走。不用扶墻,也無需拐杖。從臥房到電梯那段路,突然變得那么清晰,憑直覺也能順利抵達。關上大門,經過走廊,他下意識地往隔著防護玻璃窗的夜空“看”了一眼。今天是農歷十五,今晚的月亮,一定很大很圓,正如那年他在老家看到的一樣。月亮還是那個月亮,他依然是他,又不再是他。

記憶走馬燈似的輪轉著,如同在昏暗帷幕上播放著灰黑剪影。時間撫不平的創口,在這一刻轟然迸裂。

“你要是不耐煩伺候了,就把我餓死算了,到了地府,我只念你的好,不告狀。我曉得你受夠了。”臥床三年,父親半是賭氣半是懇求地對母親說出這些話。母親是怎么回答的?“閻羅王沒打算恁早收你,再忍忍吧。”他清楚地記得母親當時的神情,疲倦的眼睛里夾雜著煩躁、嫌棄、無奈和憐憫,交匯變幻成一片漠然。

那個晚上,他睡意全無,搬了一把躺椅到院子里看月亮。他看著月亮從東邊山頭的樹梢爬上來,慢慢地、慢慢地往中天挪去。月亮是詩人的摯愛,高興時、愁悶時、歡聚時、思念時、熱鬧時、孤寂時……總能從詩詞里看到月亮的影子。恒古不變的月亮,仿佛能夠容納古往今來的一切情緒。它用陰晴圓缺見證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自己卻高高在上,無悲無喜。它是那么美,又是那么無情,無情之中散發著動人心魄的美。

“砰”的一聲,打破了夜的靜謐,重物落地的聲音。他來不及思考,沖進父親的臥房。母親很快也來了,娘倆合力把父親抬回床上。父親無力地閉著眼,喘著粗氣,嘴里喊著模糊不清的詞匯,雙手在胸前揮舞,似乎努力想抓住什么。母親握著父親的手,喃喃說,別怕、別怕,我在這。折騰了好久,父親終于安靜了。母親讓他去休息,自己在床邊守著。他在院子里躺了一個多小時,再次進去時,父親鼻孔翕動,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醞釀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沖刷著他心底的悲傷。他呆呆地站著,不知道該做什么。母親靜靜地站在床邊,等父親咽下最后一口氣,拿出早就備好的壽衣,在他背上象征性地披了一會兒,爬到床上,替父親換上。他機械地幫忙牽著衣角、袖子、褲腿。母親有條不紊地指揮他準備葬禮所需的物品,吩咐他記清楚流程。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動作比平日里顯得呆滯。父親走后沒多久,母親也去了。按照母親的遺愿,葬禮當日和父親一起除靈。兩間彩紙糊的靈屋在大火中消逝,從此他孑然一身,成了無根之木。直到遇見張月。

沒人知道父親那晚為什么會從床上掉下來。他一直不愿意直面這個疑問,近乎執拗地認為那是一個意外。如果他當時守在臥房,而不是躺在外面看月亮,該多好啊!如果是一枚毒果,它會把刻骨銘心的悔恨刻進人的心臟,在你想起它時狠狠地剜你一刀。現在他突然明白了,沒有如果,父親說出那些話時,結局就已注定。

他仿佛看到了未來,他變成了父親,張月變成了母親。在漫長的歲月中艱難地守候著,折磨著,消耗掉所有曾經的美好。難道這便是他們家族一脈相承的宿命么?他更加堅定了他的選擇,提前結束,既保留自己的尊嚴,又給她新的人生。

電梯停在了一樓,他平靜地走出大廳。夜風迎面吹來,吹不散他的決絕。小區的道路寬敞整潔,他磕磕碰碰地摸索到大門口,走向外面的車水馬龍。刺耳的喇叭聲驚得他渾身一震,隨之而來的是男人的怒罵和更加刺耳的喇叭聲。他沒有理會,徑直穿過馬路。“瞎了嗎,沒看見紅燈!”“神經病!”“找死!”罵聲此起彼伏,但這一切仿佛與他無關。他摸索著找到臺階,扶著欄桿往下走。臺階的盡頭是一條狹窄的人行道,再往下是寬闊的河流。這條路并沒有那么漫長,也沒有想象中那么艱難。他在記憶里找尋那條河的樣子,河水清澈,他也算干凈干凈地離開了。河流就在眼前,只要跨過那道圍欄,縱身一躍,就真的,什么都結束了。他的內心靜如止水,甚至感覺不到絕望和恐懼。要說還有什么未竟的心愿,他想再看一眼月亮。可惜是奢望。

一陣啜泣聲撞進了那汪心水里,輕輕的,弱弱的,濺起了細微的漣漪。萬家燈火的城市,繁華未落的夜里,誰在河邊哭泣?是你嗎,張月?你終于忍不住,要在無人的角落宣泄你的悲傷與無助?心里的漣漪擴展成了波瀾,倏忽又成了波浪,沖擊著他的五臟六腑。原來他還會心痛,胸腔里并不是一汪死水。他忍不住想逃,又想沖上去抱抱她,兩個念頭在心里交織著,難分勝負,他像是被施展了定身術,動彈不得。那哭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近在咫尺。他的心揪緊,痛,痛得無法呼吸。他想靠近,可他只是扶著欄桿站著,就已經耗盡了所有力氣。

月夜,河邊,一個女人低聲哭泣,一個眼盲的男人在旁邊“看著”。假若上天看到這幅情景,會作何感想?上天只會眷顧它的幸運兒,對于不幸的人,根本懶得瞥一眼。無路可退了,他想,沒辦法制造意外,他只能和她當面說清楚。也許這對她很殘忍,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她還年輕,余生還有無限可能,只要他消失,不是嗎?

他松開欄桿,準備朝她走過去。女人的哭聲忽轉高昂,輕風細雨變成了狂風暴雨,說不出的歇斯底里。他先是一驚,繼而愣住,被一種可笑的荒謬感擊中——不是張月。揪著的心放平,強撐起的一口氣泄了,他幾乎癱倒。片刻之前讓他肝腸寸斷的哭聲瞬間變成了噪音。他沒有心情去揣測一個陌生女人為何哭泣,也懶得問。世上的傷心人多如牛毛,誰又顧得上誰。也許再過一會兒,那個女人知道有人跳河,就會忘了她的傷心事。他得離遠一點,以免剛跳下去就被人發現,那便死不成了。

行走在空茫的夜色中,一組漫畫躍入腦海,《跳樓》,好像是朱德庸的作品。一個女孩從十一樓跳下,目睹別人家各種糟心事,覺得自己的生活并沒有那么差。可惜她再也沒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了。幸福的人生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誰不是在這個并不溫柔的世界里,艱難地活著呢。他突然有些動搖,他會不會像那個女孩一樣,在生命不可逆轉的最后關頭,后悔了?

一聲尖銳的咆哮刺破了河邊的平靜:“我等你十分鐘,你再不答應來見我,我就跳河!”那聲音的主人年紀不大,想來是一個和戀人鬧別扭的花季少女,通常只有年輕女孩才會在談戀愛時要死要活的。他暗自搖了搖頭,真是不知人間疾苦啊,這點小事就以死相逼,哪個男人受得了?他想起了張月,她是那么聰慧、堅強,少有女人的嬌氣和無理取鬧,就連吵架時都是有理有據。有一回他惹怒了她又不想道歉,死撐著不與她講話,她跟沒事人似的,該干嘛干嘛。犟了三天,終究是他先開口,捕捉到她故作冷漠時的那一抹輕松時,他莫名地心疼。之后他再沒跟她生過隔夜氣,該服軟時便服軟。有了女兒后,他和她一起,愈加用心地呵護著三口之家。如果沒有那場車禍,他簡直是活在天堂里。他出事以后,張月一個人默默地承受了所有,尤其是他的壞脾氣。他任由自己淪陷在不幸的魔咒里,將每一個不如意的細節無限放大,捕風捉影地過度解讀她的一舉一動。她不喜歡說那些豪言壯語或是甜言蜜語,說得最多的就是,等我來,有事叫我。他卻將她的沉默當成了冷漠,將她的包容誤解為不耐煩。他對她如此依戀,又如此苛刻,以至于她無心的一句話,幾乎將他推入死地。那個咆哮的女孩,正是一面鏡子,照見了他的內心。

不,他并不想死!他從未像此刻般渴望見到張月,擁她入懷。他恨不得騰云駕霧,抑或生出一對翅膀,飛到她面前。其實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不過幾十米,正常人幾分鐘就能走過去。可他,舉步維艱。這樣的他,憑什么愛她、擁抱她?他又想一躍而下、一了百了,但這個念頭已經從最開始的熊熊烈火平息成了一朵火花,他可以冷靜地掐滅它。他告訴自己,他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一個孩子的父親,這是一份神圣的契約,從締結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無可替代。上天狠心地剝奪了他的視覺,那又如何,他四肢健全,總能回到行動自如的時候。盲人自有盲人的生存之道,他不過是被突如其來的災難擊倒了,暫時忘了自己的責任。他想起了海倫·凱勒、張海迪、阿炳,那些在黑暗的泥沼中開出生命之花的人們。縱然不能與他們比肩,活著,總不成問題吧。只要活著,他就可以給妻女無可替代的愛!醍醐灌頂般,他心里充滿了力量。

回家的路沒有那么難走,剛才他不就是獨自一人從家里走到河邊嗎,他一定能自己走回去。他轉身,尋找來時的臺階。河邊又爆發出一聲咆哮:“最后一分鐘,你來不來?你不來我真跳了!”他揉了揉耳朵,慢慢從震耳欲聾的聲音中緩過神來。那人肯定不會來,夠狠心的,女孩不會當真跳河吧?那樣一來,她的家人就要承擔失去至親的痛苦。這是一樁可以避免的悲劇,他必須想辦法阻止。他出門沒帶手機,打不了急救電話;喊人,上面未必聽得到。勸解?這個時候,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他的說服力打動不了一個情緒崩潰的少女。強行阻止,更不可能。他想了想,摘掉墨鏡往地上一趴,故意發出大聲呻吟。一秒、兩秒、三秒……他在心里默數著,同時在地面摸索墨鏡。數到三十二秒時,一個帶著泣聲的聲音響起:“你怎么了?”

他感覺有東西遞到他手里,是墨鏡。“謝謝。”他嘴角勾起,成功了一半,接下來就是怎么引導她離開河邊了。“剛剛,我是不是嚇到你了?對不起!”女孩的聲音略帶歉意,她已經發現他的眼睛失明了。“沒事。我出來散步,和家人走失了。能不能請你幫幫忙,扶我上去,走到馬路對面?我看不見紅綠燈。”

女孩沒有立刻回答。他不催促,只是靜靜等著。他感覺面前這個女孩,情緒穩定時必定是溫柔善良的。他無意探究她的故事,卻希望她能從不幸的愛情中脫身,結一段良緣。人和人之間是否存在一種磁場,能感應對方心里的善意呢?假如她感應到了,也許她會做出回應,也給自己一個脫離情緒泥沼的機會。

許久,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臂。他在女孩的指引下走上臺階,穿過馬路,到了小區門口。短短幾分鐘的路程,兩個人都沒說話,他能覺察到女孩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他醞釀著合適的話語,又覺得說什么都不合適。這時,女孩輕聲說,謝謝。他微微一怔,聽到女孩的腳步聲遠去。

原來她知道,他下意識地笑了。女孩以為盲人救了他,卻不知她也救了這個盲人。兩個有輕生念頭的陌生人,偶然在河邊相遇,陰差陽錯救了彼此。假若這是上天的安排,那么它真是一個又狡黠又可愛的孩子。他長吁了一口氣,既然沒死,那就好好活著吧。他想起了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寫的,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至于該怎么活,往后慢慢探索。此時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

清風拂面而過,逗得街邊的樹葉“沙沙”笑著,藏在綠化帶里的蛐蛐歡快地呼應。他抬起頭,“看”著夜空。朦朧霧靄中出現了一輪圓月,如冰雪一般皎潔。月宮中的桂樹開花了,桂花深處傳出一陣縹緲的仙樂。月亮亙古不變,又一直在變。方才他在走廊里“看”到的月亮,便與此時的月亮有天壤之別。或許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只是他的心境變了。

出來這么久,該回去了。張月發現他不見了,不知會怎么著急。正想著,有人跑過來拉住了他的手,耳邊傳來她焦急而關切的聲音:“你怎么不說一聲就出來了,在這里做什么?”

“聽月。”他又看了一眼霧靄中的月亮,彎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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