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荷舞清影,暗香浮動
? ? ? 《荷塘月色》的另類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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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 ? 《荷塘月色》自載入語文課本來近一個世紀從未離開,堪稱經典佳作。對她的解讀也從未停止,經久不息,其中以西方思潮分析居多,筆者試圖采用中國古典的文學理論來解讀這一經典之作,立足文本,聯系朱自清所受的教育和作者性格特點,發現《荷塘月色》中的荷塘月色之淡、月色荷塘之趣,乃真性靈的流溢。
關鍵詞:性靈說淡趣真
? ? ? ? 朱自清先生于1927年7月完成散文名篇《荷塘月色》自上世紀30年代載入中學和大學課本以來,至今從未離開過教本,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也堪稱經典佳作,然而,對她的解讀也從未停止,經久不息,上自學院教授學者,下至中學教員學生,因身份、學識、世界觀和人生觀各異,學術觀點和見解林林總總,,千姿百態,可謂“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 ? 普遍論者從社會歷史批評角度解讀,采用“知人論世”的方法。考究寫作所處的時代背景,反觀作者當時的心態,認為作者“心理頗不寧靜”的緣由來自于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政局的動蕩投射在作者心理,這也是中學語文課本所持的觀點,為大多數人所接收。也有論者從家庭倫理學角度出發,認為作者“心里頗不寧靜”是源自“家庭倫理、家庭生活”,而不是當時的政治形勢。還有論者從存在主義哲學角度解讀,提出“普通人性”的觀念以及對人的終極關懷。認為此文的文眼是“不寧靜”。從普遍人性的角度看,“不寧靜”是人類的一種普遍的情感和境遇,“出走”——“逃避”實際上是人要擺脫這一處境而進行的努力,而“荷塘月色”的完美意境成了主體“逃避”過程中獲得的片刻的靈魂飛升。當然,更有甚者從精神分析學角度解讀,認為《荷》其實“呈現了一個主人公借助美的自然和文化平息內心的愛欲騷動的心理過程”,并在這一過程中寄寓作者所謂“日常生活的中和主義”的道德哲學和求情意之“段落的滿足”的“剎那主義”——一種審美化的人生觀。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 ? ? ? 對《荷塘月色》多面復義的解讀給了文本本身以新的生命,但是筆者淺見,這無疑也給朱自清先生套上了一重精神的枷鎖和鐐銬,將生活中真正的朱自清先生掩藏。在與俞平伯的多次通信中,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朱自清:“我的意思只是生活的每一剎那有那一剎那的趣味,或也可不含哲學地說,對我都有一種意義和價值。我的責任便在實現這意義和價值,滿足這個趣味,使我這一剎那的生活舒服。至于這剎那以前的種種,我是追不回來,可以無庸過問:這剎那以后還未到來,我也不必多費心思去籌慮。……我現在是只管一步步走,最重要的是眼前的一步。”朱自清先生這樣簡簡單單、清清爽爽、平穩踏實、不溫不火地工作和生活。因此,對文本賦予如此沉重而深奧的寓意,恐怕朱自清自己也未必意識得到。
? ? ? 朱自清在散文集《<背影>》序》中說:“我自己是沒有什么定見的,只當是覺得要怎樣寫,便怎樣寫。我意在表現自己,盡了自己的力便行。”不難發現,先生抒寫“意在表現自己”。換句話說,朱自清創作的意旨在于抒寫自我的性靈,表現自己的內心情感,展現一個實實在在不加粉飾的朱自清。毫無疑問,躲在書齋的朱自清秉承了明代公安三袁的遺風——“性靈”說。
其一,荷舞清影月色之淡。袁中郎《咼氏家繩集序》云:
? ? ? ? 蘇子瞻酷嗜陶令詩,貴其淡而適也。凡物釀之得甘,炙之得苦,惟淡也不可造;不可造,是文之真性靈也。濃者不復薄,甘者不復辛,惟淡也無不可造;無不可造,是之真變態也。風值水而漪生,日薄山而嵐出,雖有顧吳,不能設色也,淡之至也。
? ? ? ? “淡”是文學創作“真性靈”、“真變態”在藝術風貌和審美特征的具體體現,是事物的本色美、自然美。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不論是荷塘還是月色都是恰到好處的“淡”。月色容容如流水輕瀉淡淡的清輝:“今晚卻很好,雖然月光也還是淡淡的。”“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雖然是滿月,天上卻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為這恰是到了好處——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因為天上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即便是滿月,月色也像籠著氤氳一般,淡淡的朦朧而迷離的。這在作者看來恰恰最好不過,也恰好是獨處的妙處。此時月色下的荷塘的確也不是“日日走過”,呈現出“另一番樣子”:葉子“像亭亭的舞女的裙”,白花像“一粒粒的明珠”,“碧天里的星星”,“脈脈的流水”。田田的葉子并未著色,朦朧的月色下作者見到的荷葉隨風搖曳生姿,零星點綴的白花,應該是荷花著上月光的顏色,才會如明珠如星星熠熠生輝,葉子下默默的流水如情人的眼睛含情默默,望穿秋水,如果不是月色荷塘交相輝映,淡雅如畫,詩人沉醉化境,如何能體味大自然的這份感動。這一切來的是如此的自然。? ? 其二,暗香浮動,荷塘之趣。袁宏道《敘陳正甫會心集》提出:
? ? ? ? 世人所難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態,雖善說者,不能下一語,唯會心者知之。今之人慕趣之名,求趣之似,于是有辨說書畫,涉獵古董以為清,寄意玄虛,脫跡塵紛以為遠;又其下則有如蘇州之燒香煮茶者,此等皆趣之皮毛,何關神情。夫趣,得之自然者深,得之學問者淺。當其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無往而非趣也。面無端容,目無定睛,口喃喃而欲語,足跳躍而不定,人生之至樂,真無逾于此時者。孟子所謂不失赤子,老子所謂能嬰兒,蓋指此也。趣之正等正覺,最上乘也。山林之人,無拘無縛,得自在度日;故雖不求趣而近之。愚不肖之近趣也,以無品也。品愈卑,故所求愈下,或為酒肉,或為聲伎,率心而行,無所忌憚,自以為絕望于世,故舉世非笑之不顧也。此又一趣也。迨夫年漸長,官漸高,品漸大,有身如梏,有心如棘,毛孔骨節,俱為聞見知識所縛,入理愈深,然其去趣愈遠矣。
? ? ? ? 最上乘的“趣”是天真無暇的童子之趣,是孟子的“赤字之心”,是老子所謂“能嬰兒”。真正的“趣”乃是出自“童心”之“趣”,愈是不受理學污染就愈有“趣”,愈是“率性而行”者愈有“趣”。寫荷花確實大膽,能將荷花比作“剛出浴的美人”,除朱自清外,恐怕天下再無二人。余光中《論朱自清的散文》中談到“‘美人出浴’的意象尤其糟,簡直令人聯想到月份牌、廣告畫之類的俗艷場面”,近人尚且難以接受,更何況是保守的上世紀的二三十年代。剔除理學的污染、道德的外衣,也許這就是朱自清當日月下所見到的荷花嬌媚的風姿。
? ? ? ? 而朱翁筆下的荷塘著實有趣:縷縷荷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 荷塘四周的光與影“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只在小路一旁,漏著幾段空隙,像是特為月光留下的。”“樹縫里也漏著一兩點路燈光,沒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沖破感覺界限,調動口耳鼻舌心,這里的荷塘有聲有色有味有情,是安謐恬靜,靈動多情的。實實在在的荷塘如暗香浮動誘發作者聯想江南的荷塘:
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杯;欋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余,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 ? ? ? 采蓮子的少年男女推杯換盞,你追我趕,自由嬉戲,盡情游玩,難怪作者感嘆“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那是一個風流的季節。”無論是眼前的荷塘還是夢幻中的荷塘在作者看來都是不受意識和禮法約束,自由自在天地,非天真無暇無以品此妙趣。
其三,似靜非靜,性靈之真也。袁宏道在《敘小修詩》稱:
? ? ? 大都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非從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筆。有時情與境會,頃刻千言,如水東注,令人奪魄。其間有佳處,亦有疵處;佳處自不必言,即疵處亦多本色獨造語。
? ? ? ? “真”提倡詩文創作必須抒寫作家的性靈,表現內心的真實感情。情與境機緣巧合,便文思泉涌,洋洋灑灑千言,有佳處自然也有此處。“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朱自清這段月下獨白足以看出他情感深處的矛盾,在動與靜之間徘徊、彷徨和苦苦掙扎。情是如此,景境亦然,文章處處彰顯這種似靜非靜和諧與不和諧的情與境。
? ? ? ? 《荷塘月色》開篇便直抒胸臆“這幾天我心里頗不寧靜”,非常自然不矯揉造作。順勢“我悄悄地披了大衫,帶上門出去。”“背著手踱著”“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一個閑適‘超然的朱自清展現在我們面前。“墻外馬路上孩子們的歡笑,已經聽不見了;妻在屋里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輕輕地推門進去,什么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對瑣屑生活場景的入微觀察和用心體會,擺在我們面的朱自清“我是素人,而且將永遠是素人”文章充滿著平凡人的真情實感。有意尋來無意獲得荷塘月色,是容容月色、朦朧荷塘和迷離夢幻的機緣巧合,是作者情與境的不期而遇,佳處甚多,疵處也不乏。 比如,整個文章遵循著圓形結構原則構架文章:一游蹤線索:家——小路——荷塘——小路——家;二情感線索:不寧靜——尋找寧靜——暫得寧靜——不寧靜,由此推知,開篇出現其“妻在屋里拍著閏兒,迷迷糊糊地哼著眠歌”,但文章最后卻是“輕輕地推門進去,什么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借用當下一句時髦的話”兒子去哪兒了”
? ? ? ? 再則,文章引用的《采蓮賦》《西洲曲》都是為了表達作者對自由自在美好生活的向往,此處會不會有重復之嫌。
? ? ? ? 德國美學家,文藝理論家姚斯指出:一部作品的潛在意義不會也不可能被某一個時代的讀者所讀盡,只有在不斷發展的接受過程中它們才能為讀者所不斷發掘。讀者對文本的閱讀過程本質上就是對文本的理解過程,它們具有歷史性,是可以改變的,即“流動視點”。月色朦朧,清風吹過,荷舞清影,暗香浮動,未嘗不是朱自清真“性靈”的一次流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