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傷害你的人,往往是你最親近的人——《半生緣》

張愛玲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會講故事的作家,她的故事可讀性極強。
在一個個引人入勝的故事中,張愛玲用冷靜而挑剔的眼光洞察人物內心。在她敏感而多疑、兇光似的眼光照射下,人物言行背后隱藏著的心態和動機暴露得格外真切。
在她的筆下,新與舊的碰撞、金錢和情感的撕扯特別引人注目。揭開大家庭神秘的詩書禮教的帷幕,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真實而殘酷的人生。

我行我素、冷眼閱世的張愛玲,用她于細微處閱人性的創作方式,寫出了用婚姻來謀生的大家閨秀白流蘇、因怕財產外流而親手葬送女兒幸福的曹七巧,還有覺得花錢給女兒治病是冤枉而寧愿她早死的鄭先生。
人性的脆弱與無奈,殘忍又真實。

張愛玲的小說,總是有一層冷冷地、暗舊的灰。這種冷冷的悲劇感的灰,讓人讀完小說后,只能輕輕的、長長的一聲嘆息。
張愛玲曾說:“悲壯則如大紅大綠的配色,是一種強烈的對照……蒼涼之所以有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則是一種啟示。”


那些人物中,每個人都展現了自己真實而殘忍的人性。真實和殘忍的人性,往往會給身邊最親近的人帶來深深的傷害。
其中,曼楨和世鈞的遭遇最讓人嘆息不已。這一出悲劇,最直接的推手,是曼楨的姐姐曼璐。
而曼璐,曾經為了家庭犧牲了自己。
曼璐造就了妹妹曼楨,“我這一個妹妹,我賺了錢自己來給她受了這些年的教育,不容易的。我犧牲了自己早就出來這樣一個人”。
也是曼璐,為了自己,親手毀了妹妹。

曼璐曾經也是一個小家碧玉的好女兒,訂了婚,對方也是好人家。
如果不是父親突然故去,她的人生也應該過得順風順水。
父親忽然故去,家中兄弟姐妹一共六人,再加上母親,一家七口,生活無以為繼。
弟妹都還年幼不懂事,只有大姐曼璐“一個人年紀大些,從那時候起,家里就靠著姊姊一個人了。”

曼璐“那時候中學還沒有畢業,想出去做事,有什么事是她能夠做的呢?就是找得到事,錢也不會多,不會夠她養家的。只有去做舞女。”
曼璐曾經也“是很忠厚的”,只是長期在煙花場中,又怎能保持一直忠厚。
就像她身上那件“蘋果綠軟緞長旗袍,倒有八成新,只是腰際有一個黑隱隱的手印,那是跳舞的時候人家手汗印上去的。衣裳上忽然現出這樣一個淡黑色的手印,看上去有一些恐怖的意味。”
曼璐笑起來,“仿佛有人在那里隔吱她似的”,可是,“那笑聲并不怎樣富于挑撥性;相反地,倒有一些蒼老的意味。”

漸漸蒼老而恐怖的曼璐,終于為自己尋得一條路,好好的嫁了人,還帶著幫夫運。
日子看起來越過越好了。


曼楨和世鈞的感情,在平淡的日子里,慢慢地堆積起來。
兩個不善表達又膽小的人,小心翼翼地表達自己的愛意。
曼楨手套弄丟在拍照的地方。
天色已經昏黑了,世鈞懷著一種朦膿的心境,冒著雨重走回泥濘的郊外幫曼楨尋手套。
“泥濘的田隴上非常難走,一步一滑。”世鈞“老遠的就用手電筒照著,一照就照到樹下那一只紅色的手套,心里先是一高興,走到跟前去,一彎腰拾了起來,用電筒照著,拿在手里看了一看,又躊躇起來了。”
“不是顯著奇怪么?冒著雨走上這么遠的路,專為替她把這么只手套找回來”
“曼楨先是怔了一怔,拿著那只手套看看,說‘咦?……噯呀,你昨天后來又去了?那么遠的路——還下著雨’”
“動作雖然很從容,臉上慢慢地紅了起來。”

兩個小心翼翼相愛的人,終于慢慢走到了談論婚嫁的時候。
堅強的曼楨想要獨立負擔自己的家庭,事業剛剛起步的世鈞想要幫助,曼楨卻不愿意毀掉世鈞的前途。
婚事就這么被擱置下來。
世鈞隱隱地“我不知道為什么,有一點恨你。”

婚后的曼璐,嫁人的時候,“是打定主意,跟定了他了。她準備著粗茶淡飯過這一輩子,沒想到他會發財。”
曼璐“好像買獎券中了頭獎”,而發了財的祝鴻才向曼璐表示,他對他妹妹有野心。

曼璐害怕自己富貴的生活“到了還是一場空”,“要是真能夠讓他如愿以償,他倒也許從此就好了,不出去胡鬧了。他雖然喜新厭舊,對她妹妹倒好像是一片癡心。”

曼璐想要用孩子穩住家庭,可是她生不了孩子。
“有個孩子就好了。借別人的肚子生個孩子。這人還最好是她妹妹,一來是鴻才自己看中的,二來到底是自己妹妹,容易控制些。”

這荒唐的想法“像一個黑影,一只野獸的黑影,它來過一次就認識路了,咻咻地嗅著認著路,又要找到她這兒來了。”

曼楨因為姐姐的緣故,對曼璐從前訂過婚的豫瑾盡地主之誼,甚至擔心曼璐傷心,不告訴曼璐豫瑾結婚的消息。
曼璐卻因為母親一廂情愿的撮合而誤會,又因為與豫瑾這一段恍如隔世的回憶而怨恨曼楨。
“曼璐真恨她,恨她恨入骨髓。她年紀這樣輕,她是有前途的,不像曼璐的一生都已經完了,所剩下的只有她從前和豫瑾的一些事跡,雖然凄楚,可是很有回味的。但是給她妹妹這樣一來,這一點回憶已經給糟蹋掉了,變成一堆刺心的東西,碰都不能碰,一想起來就覺得刺心。”

于是曼璐設計陷害了曼楨,并囚禁了曼楨。
“忽然聽見外面房間里有人聲,有一個木匠在那里敲敲打打工作著。是預備在外房的房門上開一扇小門,可以從小門里面送飯。可是曼楨并不知道他們是干什么,猜著也許是把房門釘死了,把她當一個瘋子一樣關起來。那釘錘一聲一聲敲下來,聽著簡直錐心,就像是釘棺材板似的。”
“她忽然明白過來了,哪里是放她逃走,不過是把里外兩間打通了,以后可以經常的由這扇小門里送飯。這樣看來,竟是一種天長地久的打算了。”

還唆使母親一起欺騙了世鈞,讓世鈞相信曼楨薄情寡義嫁給了豫瑾。

世鈞拿到了曾經給曼楨的婚戒,“他要是帶回家去仔細看看,就可以看到戒指上的絨線上面有血跡。那絨線是咖啡色的,干了的血跡是紅褐色,染在上面并看不出來,但是那血液黏在絨線上,絨線全僵硬了,細看是可以看出來的。他看見了一定會覺得奇怪,因此起了疑心,但是那好象是偵探小說里的事,現實生活里大概是不會發生的。”
他“把戒指掏出來,一看也沒看,就向道旁的野地里一扔。”

曼楨因為難產才進了醫院,本來已經請了一個產科醫生到家里來接生,“曼楨在她離開祝家的時候已經陷入昏迷狀態了”。
生下孩子后,在病友的幫助下逃跑了。
可是,終究與世鈞是錯過了。
世鈞娶了其他人,即使他們不愛彼此。


曼璐得到了孩子,也沒能活得多久。
萬念俱灰的曼楨,為了孩子,還是嫁給了祝鴻才。
后來還是又離了婚。
這一生,他們還是錯過了。

曼璐曾經為了家庭犧牲自己,造就了曼楨,最終又為了自己毀了曼楨。
曼楨的母親,曼楨的姐姐,曾經是曼楨最親近的人,她們卻比陌生人更陰冷、惡毒地對待曼楨,囚禁曼楨,毀了曼楨的一生。

有時候,最親近的人傷害起親人來,才真的夠狠心夠惡毒。
偏偏他們并不認為自己在作惡,并不認為自己毀了親人的一生,他們甚至還有一種“都是為了你好”的信心。
這是一種比陌生人更可怕的親人。
這種親人,并不是少數。
這才是人性中最可怕、最黑暗,也最不能直視的地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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