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清心閣是安西王府最西邊的一個四進的園子,里面分布著二十幾間房。進去首先看到的是一個佛堂。佛堂后面是東、西共八間廂房。再后面是十來間下人睡得雜役房,最后一重圍著一個偌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個一頃大的池塘,旁邊圍著一圈落著黃葉的柳樹。在幾棵柳樹間,坐落著幾間小矮棚,里面堆放著散發霉氣的雜物。
? ?因為蘇沫是來這里替太后祈福,所以阮慕言早已派人將這里打掃干凈。可是誰也不難看出,這個偌大的院子四處彌漫著一股秋風落葉般衰落破敗之氣,屋頂上的瓦片已經殘破。墻上的白水泥也斑斑駁駁,翻出底子里的紅土。室內的家居擺設簡單且陳舊,幾根梁子都散著一股難聞的潮氣。
? ?安西王府實際就是昔日童遠聞的“鎮西王府”改建。由于周寅自小生活在胡匈,靈帝又沒有派遣太多宮人跟隨。所以現在安西王府里不少服侍的宮人都是昔日鎮西王府的老人。
? ?跟隨蘇沫的下人中,自然也有這些老人。
? ?關于清心閣,遠不單是蘇沫以為的偏遠僻靜而已。曾經鎮西王府的老宮人告訴她,這里曾經住著一個童遠聞從外頭帶進來的陌生女子。這個女子因為天生不喜熱鬧,童遠聞才特意將她置在這僻靜之處。
? ?女子在這里生活了足足三年。有一天,不知為什么突然得了一種怪病,幾度奄奄一息。童遠聞花費了不少的精力和財力救治這個女子,卻都無結果。甚至有個老郎中告訴他,這女子得的是一種罕見的時疫。如果不盡早將她趕出王府,病灶很有可能傳染給身邊的人。
? ?就在這個老郎中離開的第二日,童遠聞帶回來的女子終于病逝而終。而老郎中的話很快得到了印證。昔日在女子身邊服侍過的宮女太監,一個個相繼出現了相同的病癥。
? ?老宮人告訴蘇沫,清心閣曾經死過大批得了時疫的人。萬不得已下,童遠聞下令就在這清心閣血洗了昔日親近過這個女子的所有下人。
? ?正因為這里怨氣太重,經常會有鬧鬼的事情傳出。
? ?關于清心閣的傳言,周寅和阮慕言會不知道?蘇沫絕不相信,這個安排只是巧合。如此說來,他們想做的不僅僅是支開她這個細作。而是想讓她聽到這個傳聞從此生活在恐懼當中,又或是,他們希望久住清心閣的蘇沫也會感染上當年的時疫。
? ?蘇沫只覺得心頭一冷。昔日,她以為女人間所有的惡毒計謀與斗爭都只發生在金曌宮里。如今看來,她是錯了。
? ?蘇沫回頭,卻見纓緋和蘼蕪都是一臉的慘白。尤其是蘼蕪,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透露著一種復雜的恐慌。盡管極力控制,但單薄的肩頭竟還是不能自主地顫抖起來。
? ?“蘼蕪,你怎么了?”纓緋拉住她顫動的手臂,輕聲地問。雖然,她也有些害怕老宮人口里說的事。但那畢竟是有些日子的事,而且傳言的成分多于事實。何至于,蘼蕪竟像親眼看到般,如此害怕。
? ?“我——”蘼蕪咬住了唇,極力用疼痛抑制心中的恐懼,“我沒事——只是,這個園子地處西面,如今又是入秋,覺得有些冷罷了。”
? ?蘇沫不語,她很肯定蘼蕪的不安一定另有原因。可是,她分不清她是在害怕鬧鬼的傳聞,還是這里曾經流傳過的時疫。
? ?半夜,蘇沫被一陣嚶嚶地啼哭聲驚醒。她揉了揉眼睛,耳邊卻傳來一陣女子凄涼的哀戚聲。而后——她又聽到一聲尖銳的叫喊聲。她蹙眉,認出這是蘼蕪的聲音。
? ?蘇沫隨手撿了一件素錦的披風裹在了寢衣外面,向蘼蕪的住處走去。
? ?才推開門,卻見她頭發散亂,神情恍惚地蹲坐在地上。纓緋跌坐在地上,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顯然,她曾試圖靠近蘼蕪,卻反而被推倒在地。
? ?蘼蕪像個刺猬,不斷地收緊抱住肩頭的手臂,眼睛定定地看著那掀起的蝴蝶窗。她的身子一再緊貼住身后的墻壁。
? ?蘇沫不解地看著纓緋:“這是怎么了?”
? ?“奴婢也不知道——”纓緋無奈地搖頭,“剛才奴婢在自己的房里睡覺,突然被蘼蕪的驚叫聲嚇醒,才特意跑來瞧瞧——這不,一進來就看到她大叫大鬧。奴婢才想走近她,卻被她推倒在地上。”
? ?“怎么會這樣?”蘇沫攏了攏披風的翎空,慢慢走近蘼蕪,輕聲喚道,“蘼蕪——蘼蕪——”
? ?“……”她惶恐失智的瞳仁像個紡錘一樣來回擺動。好不容易,她將瞳孔的聚焦落在了蘇沫的臉上。那眼睛倏然回了神。蘼蕪像飛竄出來的貓兒一樣,身子矯健地飛撲到蘇沫的懷里。她細長的手指緊緊拽住蘇沫的素錦披風,口里喃喃道,“救我——救我——她來了——我看到她來了。”
? ?“她來了?”蘇沫一時不明白蘼蕪口中所言的“她”是誰。她握緊蘼蕪冰冷的手,輕輕扶住她的手臂,“蘼蕪——你說,你看到誰來了?”
? ?“她——她來找我——是她——桃——夭——”
? ?桃夭——這個名字,又讓一張鮮艷卻布滿死氣的臉勾畫在蘇沫眼前。她捂住蘼蕪的嘴,溜了一眼詫異且茫然的纓緋,說道:“纓緋——蘼蕪恐是白天聽了老宮人的話,做了噩夢,亂了神智——你去燒些熱水,給她擦擦——也許,能回過神智。”
? ?“可是——夫人,你在這里,奴婢不放心。”纓緋擔心,失智的蘼蕪會傷害到蘇沫。
? ?“沒關系——你去吧——我知道分寸。”纓緋見蘇沫一臉鎮靜,而蘼蕪在她懷里似乎真的比剛才平和了不少,于是只好點頭退出。
? ?“果沫兒——她來了——桃夭來了——”蘼蕪惶恐的眼睛霎時涌出斷了線的淚珠。她緊咬著櫻唇,喃喃道,“桃夭還是來找我了。”
? ?“找你?”蘇沫不懂,昔日桃夭和蘼蕪是好得不能分開的姐妹。蘼蕪甚至因為自己害死了桃夭,不惜使出毒計要自己為桃夭償命。如今,她為何這么害怕桃夭的冤魂。“蘼蕪——告訴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 ?“我——我看見了桃夭——”她驚懼的眼睛沒有半絲偽造的恐懼。即使現在握住她的手臂,還能感受到那抑制不住的顫抖,“她披著頭發,一身練白——她的頭冒著一個大窟窿,露出了森白的骨頭——不知這樣——那窟窿里在流血——桃夭的眼睛里也在流血——她跟我哭——她在跟我哭——”蘼蕪幾乎用哭啞的聲音說著話,“果沫兒——桃夭恨我——所以她來找我——這里鬧鬼,這里真的鬧鬼。”
? ?“桃夭怎么會恨你?”蘇沫捧起她的臉,“桃夭是你的姐妹——是你最好的姐妹——她就算是觸墻而死——也與你無關——你害怕什么?”
? ?“不——是我害死桃夭的——是我設計讓她害你的——”她用力搖著頭,“她長得太好看——我討厭這樣美麗的桃夭——我們都是下人,為什么——她就長得那樣好看——如果皇上見到了——一定會親近她,而看不上我的——”蘼蕪突然又發狂似地笑起來,“是了——她觸墻自殺那天,我去看她,我告訴了她真相——她是恨我才自殺的。她要化作厲鬼來報復我——果沫兒——怎么辦,你要救我——救我——”
? ?“蘼蕪——是你——”蘇沫不敢相信蘼蕪惶恐中的自白。在翠微閣,她們曾是那么貼心,相濡以沫。因為看到她們,蘇沫才沒用真正用力地恨過蘼蕪的陷害——她認為,這些都是事出有因,蘼蕪即使用了毒計,也并不是罪不可赦——
? ?蘇沫推開了蜷縮在她懷里的蘼蕪——這個溫順乖巧的婢子讓她覺得太過陌生——是否,桃夭在臨終前,也是像她現在一樣,覺得蘼蕪陌生得可怕。
? ?一直以來,她都認為桃夭是條美麗卻歹毒的靈蛇——卻原來——蘼蕪才是溫順卻吃人不見血的毒花。
? ?纓緋端著熱水走了進來。蘇沫站起身,面色蒼白地走向門口。她頭也沒抬,只是淡淡地說:“好好替她擦擦——明兒個——回了嫡夫人請個大夫來瞧瞧。”
? ?才踏出房門,一種反胃的惡心直沖腦門。蘇沫抑制不住扶著墻頭干嘔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