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只懂吸魂納魄，不再愛人

@二十歲意氣風發的少年

我是鬼差。

做了許多年，許多到我自己都忘了做了多少年。

我沒有名字，只有編號。

我叫黑一。每天的工作就是負責將已死之人從人間帶到冥界。偶爾會有不聽話的，貪圖人間，那我就要去把他抓回來。

人間不能好好地做告別。這是我做鬼差得到的結論。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他們就只會在我帶走他們的親人之后再痛悔反省。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對啊。沒有用嘛。所以他們就會在剩下的人生一邊后悔無用之事一邊仍荒度人生不知珍惜。多么奇奇怪怪的人。

有時會出差錯。因為實在太無聊了嘛。我會帶錯鬼魂也會抓不到執念很深不愿離開人間的鬼。趕快擁有一個新的人生不好嗎？多么奇奇怪怪的鬼。

除了這些小插曲。我過的這些年就像總共過了一天，不過閑時也會留人間一會。偷窺一下，被我帶走之后，活著的人的生活會不會崩塌。沒有哦。活著的時候哭著喊著你死了我也不活了的，通常都沒有死。反而有些人不說話，他們的心里卻經歷了天崩地裂。

那天我要到京城一鹽商家接一個久病不愈的小姐。因為惦記京城東邊那家烤鴨店，我便早去了一些時候。吃完喝完，到鹽商家，還是早了些。我便待在那了。

我去的時候就小姐一個人躺在床上。哦。看起來要一個人孤獨的死去了。嘖嘖嘖。真是唏噓。

待了一會，有仆人進來叫小姐起床用膳。小姐當然叫不起來啦，就剩不到一個時辰了。仆人叫了幾聲沒有回答，顯然有些慌了，感覺去叫人。仆人走了之后我去床邊看了看，嗯，是只剩一個時辰無疑了，這臉色蒼白的。

小姐的家人都趕了過來，大夫將手伸到小姐鼻下，勸老爺夫人節哀順變。又是一陣哭哭啼啼，我聽的實在不耐煩。就要去叫醒小姐帶她走，就在我一只手捂著耳朵，一只手去推她的時候，她突然睜開了眼睛。哎喲我天，嚇死我了。不對呀，她這不是死了呀，她這是在九魄還沒徹底離開身體啊。敢情又活了啊。她父母親倒是欣喜若狂，害得我又等了一會，親眼看著小姐的九魄慢慢回到身體，今天這是死不成了。我心里疑惑，這是

我這么些年第一次遇到啊。

我趕回去，跟判官說了這件事。判官查了查生死簿，臉色奇怪地跟我說：對，這個司馬采苡的確是今天下午要來的，不知怎的，生死簿突然給她改了命數。算了，你就當這次去摸底好了。

哦，這么奇怪的事情。那個病弱弱的小姐叫司馬采苡啊。

我心想算了，真是做鬼做久了啥事都能碰上啊。

轉頭要走的時候判官叫住我：黑一，你可得記住今天。今天可不平凡。

“對啊，今天這件事可真是奇怪。”我搖著頭離開了。

判官在我后面說：今天重要不是因為今天奇怪，而是今天你黑一的命數也有了變化。從今天開始，你的人生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可惜當時我沒有千里耳。就算當時我聽到也不會有什么不同。什么是命數。命數就是這件事遲早會發生的，今天你躲過了，明天它還會換種方式回來。

我最近去京城真是去的有些煩了。那個叫司馬采苡的病小姐隔一陣就得我去接她，我去了她又不跟我回來。好幾次都是六魂九魄離開了身體，又生生的回到她身上。我真是氣的沒脾氣。跟判官說，我真是煩死了，換別人去接待這個奇奇怪怪的小姐吧。

判官反而笑著跟我說：白二最近請假。全天下的鬼都是我接的。怎么偏偏不接人家司馬小姐。

那天我又去接她。不用說，她還是死不了。百無聊賴的時候她突然朝著我的反向笑了一下。又嚇我一跳。這司馬采苡的招數真是多。驚心動魄，我趕緊檢查檢查自己，沒有顯出身形啊。我轉過頭，后面也沒人啊，就我一個鬼，和半人半鬼的她自己。

她繼續朝著我的方向說：我最近總是能見到你，你總是在我身邊轉來轉去。我跟他們說，他們說沒有見過一個穿黑衣的人出現過。他們都說是我瘋了，可我知道，我沒瘋，你就是實實在在在我身邊嘛。

我驚呆了，脫口而出：你是沒瘋，你是神了。

到最后我也沒有搞清楚，她為什么能看到我。按說看到我的人都死了。偏她一人奇奇怪怪。

雖然沒有搞清楚她看見我的原因，可我們還是慢慢熟悉起來。反正我每個月都要佯裝去接她兩次。

她有一次問我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我沒有名字。我只有編號，我叫黑一。”

“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我叫你薄言，好不好？”

“不好。有毛病啊。我叫黑一叫的好好的，為什么要叫薄言啊。聽起來命很薄的樣子。”

她聽了之后，氣的咳嗽了好大一會，咳的都要過去了。我生怕這次我就把她接回去了，趕緊給她順順氣，哄哄她：好了好了，除了這件事，其他我都依你。這名字實在是別扭。

她抬起頭看著我：你說真的？

“什么真的？”

“你說什么都依著我啊。”

我怎么變成個這樣子了呢。我明明是來接她回陰間的，什么時候變得我不想要她死呢。說起來死了就可以轉世，就可以忘記這一世的痛苦磨難，重新以潔白如紙的孩童開始肆意過完下一生。可是死亡哪里是什么令人向往的事情呢，開始雖好，結束卻是一件讓人空落落的事情。我不忍她孤獨不忍她重新開始另一個不知道苦難到哪里去的人生。我是來要她命的。可是我只想什么事情都依著她。

我說：對啊。你要什么，我都依著你。

雖然我拒絕了薄言這個名字，可是司馬采苡還是叫的起勁。

“薄言，聽說十五廟會是的花燈也很好看。你便抽個空陪我去一趟。我還沒去過呢。”

“薄言，你是不是接了許多人走黃泉路了啊。那你每天都只做一件事，不會無聊嗎？”

“薄言，遇到我之前你是不是都沒人講話的啊？”

“薄言，馬上就要到許愿節了。聽說城東那家寺廟許愿甚靈，你陪我去許個愿吧。”

她一遍一遍叫著她給我起的名字。我卻從來沒有應一次。為此我后悔了這么些年，蠢的就像以前我噗嗤以鼻的凡人。

看啊，情愛這東西，沾不得。沾上了人鬼都是一樣的，愚蠢又執著。

我跟她說過，其實我是來接她的。我就是黑白無常，接人去走黃泉路的。我每次來都是接她的，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每次她要死，最后關頭就沒有死。

她說：我知道。因為你每次都出現在我最留念人間的時候。你出現的時候我最怕死。

“你出現的時候我最怕死。”

我原本以為是臨死前求生欲望最強烈的緣由。在我后來許多世都見不到她的時候才警覺，她怕死是因為怕再也見不到我，就算見到我，也不是原來的她。我出現的時候才是她求生欲望最強的時候。

她逃過仆人的看護，蹦蹦跳跳去城東的時候，路上行人的表情可真是可笑滑稽。是啊，人人都知道，城西鹽商的大女兒從小體弱多病，不知什么時候就去了。沒想到，司馬采苡一個人出現在大街上，還這般神采奕奕。

她不是一個人，我陪著她呢。

我在寺廟看著她一本正經的許愿，心想她到底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做呢。

回來的時候我問許了什么愿。

她說，希望她不要死，能長命百歲。

我訝異：你不像是這般貪命的人啊。你可是死了多少次的人了。

“再說了，你死不了的，判官都說了，你的命數奇特。死了那么多次，也沒見你死成功了。”

“如果能一直不死就好了。”她低下頭。

“那你為什么不想死啊。”

“我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傻不傻，按理說，你死了才能見我呢。”

“之后呢，你帶我去黃泉路，喝孟婆湯，帶我去清算這一生的罪孽善緣，送我轉世投胎。然后呢，然后我們就再也不能見面了。哪怕我下一世死了再見你，也不是現在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