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悟空、唐三藏、豬剛鬣被縛在木樁上,并排綁在高府的院子里,好像三只口味不同的粽子。
豬剛鬣傷勢太重,神志不清,口中念念有詞:“小翠、小翠、小翠……”
孫悟空聽得不耐煩,一腳踢飛了自己的鞋打在豬剛鬣頭上:“收聲啊,豬頭,吵死了!”
唐三藏嘆一口氣。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世上最難看破便是情字,英雄蓋世過不了情關,凡夫俗子困于情網,誰都不能逃過。人活一輩子,須得經了這一遭,疼的時候死去活來,癡的時候瘋瘋癲癲,才能知道自己真真地活過。一眼便是萬年,自入心始,便如毒藥一般,深深根植,直至心死,一生都不得解脫。偏偏這毒藥甘甜芳美。中了毒的人簡直失了魂魄,卻不知道自己生病,容光煥發、欣然喜悅的樣子,心心念念裝著的都是別人,一顰一笑皆刻骨。
愛火熾烈,終究要燃燒成癡妄,日夜煎熬,要把那個人時時刻刻看在眼里,分分秒秒留在身邊,才能知足??蛇@又不是自己作得了主的。流水惜花,只是送運而已,不是長留。千帆看盡,自己要搭乘的船卻遲遲未到。螢蟲閃爍,捉在手里,片刻就死了。
情苦最苦,人間癡兒多。
禿頭好似倭瓜的看守被豬剛鬣吵醒,拿著木棍走過來:“你們三個,吵吵個什么?”
唐三藏腆著臉說:“大哥,我沒吭聲?!?/p>
倭瓜拿起酒壺喝了一口,喊道:“別吵了,天明就上路了!你們也給自己省點力氣。”
豬剛鬣猶自呢喃,倭瓜劈頭給了唐三藏一巴掌:“你他媽的聽不見是不是?我讓你別吵!”
唐三藏被這一記干脆的耳光兜得眼里都是星星:“大哥,你看我嘴巴,我壓根沒吭聲?!?/p>
倭瓜伸手又是一耳光:“你當我瞎是不是?你嘴巴剛剛動過!”
孫悟空接話道:“現在他真的沒說話?!?/p>
倭瓜照著唐三藏臉上還是一耳光。
唐三藏不服了:“臥槽,你怎么還打我?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倭瓜摸摸頭:“誰讓你和我一樣禿?”
唐三藏都快哭了:“和尚統一造型!你以為是我想?”
倭瓜甩甩手,剛才下得力氣太重,自己都有點手疼了。高老爺已經吩咐過了,過了今天,就將這三個怪物押送縣衙,領取懸賞了。既然已經教訓過了和尚,肯定能震懾猴子和豬。倭瓜轉身走向一旁的干草堆,躺了上去,不一會兒就打起了鼾。
木樁與木樁之間相隔甚遠,至少三丈。
唐三藏閉上眼睛,腦子里盤算的都是如何脫身。明天一早,高老丈一聲令下,這一人、一猴、一豬只怕就在劫難逃了,要是不趕緊想出辦法,真的是完蛋大吉、萬事皆休了。
倭瓜的鼾聲震耳欲聾。唐三藏突然心生一計,大聲喊道:“悟空,明天早上,你萬萬不能為了茍活,出賣師父!我命可以丟,可是我們千辛萬苦煉成的靈丹千萬不能流落到外人手中,要不然就大大的糟糕了!”孫悟空看著唐三藏一臉不解,唐三藏眼睛眨閉連使眼色。
孫悟空點頭會意:“師父放心,徒弟明天一定跟師父一起慨然赴死,絕不會貪生流露半點靈丹的下落?!?/p>
倭瓜被喊聲吵醒,鼾聲立止,罵罵咧咧走至唐三藏面前:“死禿驢,你是不是不長記性?大爺剛剛怎么跟你說的?你瞎嚷嚷什么?”
唐三藏扯著嗓子:“大爺啊,我身上沒有能催生頭發、增加功力的靈丹。那顆靈丹是用上百種奇花異草煉成,具有回春壯陽之功效,老人吃了變壯年,小孩吃了變壯年,壯年吃了變肌肉男,我怎么可能會帶在身上?”
倭瓜聽見如此神奇的功效,嗤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么?你以為你隨隨便便編個故事,就能騙到我?”
倭瓜遠遠站著,一副若有所思地樣子。唐三藏和孫悟空都有些失望,想不到這倭瓜看起來呆呆傻傻、智商著急,卻不中計。唐三藏擠出笑臉:“大哥,我實在是尿憋得慌,你看能不能給我稍微解開一下繩子,讓我方便一下……”
倭瓜朝唐三藏狠狠踢了一腳:“賊禿,你給我老實點!還想騙我給你解開繩子?門都沒有!”
倭瓜高高抬起一只手。唐三藏一看,慌忙說道:“行行行,我最乖了,你別打我?!辟凉喜]接話,將手慢慢伸進唐三藏懷里,掏出兩個黑黝黝饅頭大小的丸藥:“你靈丹有沒有帶在身上,我還不知道搜一搜么?”
唐三藏激動得都快哭了:“大爺啊,你行行好,可不能吃我的靈丹??!這可是我千辛萬苦煉制而成,準備進貢給皇上的。我唐三藏命不值錢,你隨便拿去,但是靈丹千萬不能吃??!”
倭瓜拿起丸藥,仔細看了半天:“禿驢,你們家的靈丹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唐三藏解釋說:“大爺,功效這么好,劑量肯定是稍微大了點。你千萬不能吃啊,尤其是不能噎著?!?/p>
倭瓜三下五除二吃完靈丹,打了個飽嗝:“真頂事,我都吃撐了。你們幾個安靜點,讓大爺省點心,我也讓你們少吃點苦?!?/p>
唐三藏、孫悟空齊齊點頭,好像羊癲瘋犯了。
倭瓜轉身走回干草堆,剛剛坐下,就捂住肚子“哎呦、哎呦”叫了起來。倭瓜大聲問道:“藥力這么強勁么?”唐三藏答:“豈止是強勁,簡直是忘乎所以、嗨到飛起!”
倭瓜肚子“咕嚕”一聲,慌忙站了起來,夾著屁股:“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先去個廁所?!闭f完,拔腿跑去。片刻之后,唐三藏和孫悟空就聽見了遠遠傳來一聲震天價的巨響。
此時不動,更待何時?唐三藏極力扭動身體,將腿上的繩圈掙得松了些許,而后把腿慢慢抽出,兩腿緩緩上抬,與身子近乎平行,腳趾靈活勾住繩結,一點一點將繩結拉開了。孫悟空看得驚訝不已:“師父,你真是好厲害,還會這一手!
唐三藏喘著氣:“聽說西邊正流行瑜伽……我自學了一點……”
唐三藏離開木樁,跑到孫悟空面前,伸手解開了孫悟空身上的繩索。再有片刻,只要解開豬剛鬣身上的繩索,三人就能逃脫了。唐三藏、孫悟空欣喜若狂。
正在這時,天空中一朵云彩飄然降在院子里。云彩上站了一個少女,一襲青衣。青衣少女走下云彩,厲聲道:“哼哼,踏破鐵鞋無覓處,總算讓我找到你了。”唐三藏、孫悟空一起回頭瞅了一眼,互問道:“這誰?。俊?/p>
青衣少女向前邁了一步,伸出兩指向上輕輕一抬,腰間長劍脫離劍鞘,驟然飛出。青衣少女伸手握上劍柄,架起長劍:“臭猴子,你不知道這五百年來,我想今天想得有多苦?!?/p>
那把劍反射出兩種奇異的光澤,像是楓林向晚的秋霞,又像是人間四月的春湖。
孫悟空像是被什么擊中了一樣,定在那里:“你是誰……長得這么像……你怎么會拿著紫青寶劍?”
這才看清,眼前的少女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眼睛。
五百年來,在五指山下狹小潮濕的洞里,孫悟空經常會夢見那雙眼睛。它像是遠方明耀的星辰,也像是月光下的河流,或是最稀世珍貴的寶石,它在黑暗里熠熠閃光,把所有的會發亮的光源都比了下去。你凝視它的時候,它就會讓你陷進去,就好像一個漩渦,在這漩渦里,你看見很多幻象一樣的東西,盛開的花朵、悄然的煙雨、晚來的熏風、初晴的天空……所有美好都藏在這瞳仁里,你生怕閉一下眼睛,這些美好都會消失。可你又知道,這些美好都不及那雙眼睛的萬分之一。
紫霞啊紫霞,怎么會有人跟你這般像……
青衣少女把劍又向前遞了一分,劍尖指著孫悟空的咽喉:“我是紫霞仙子的姐姐,青霞仙子!臭猴子,今天我來,就是要跟你算算舊賬!”
孫悟空怔怔看著青霞仙子,輕聲說:“你們真像?!?/p>
唐三藏慌忙走到兩人中間,小心翼翼捏在劍上,挪開了些許:“這位姑娘,是這樣的,我們這會兒情況比較特殊,正急著要走,還有下一個景點等著去觀光。討賬的話,是不是可以稍微拖一下?你要是信不過猴子,和尚也可以打個欠條給你。”
青霞仙子瞪了和尚一眼,厲聲道:“你別多管閑事!”
孫悟空毫不反抗,垂下雙手:“來吧,把劍刺進來,快殺了我吧。我對不起她。五百年來,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現在終于等到了?!?/p>
青霞仙子怒道:“哼哼,那好,我今天正好遂了你的心愿?!?/p>
孫悟空苦苦一笑:“來,殺了我。把劍刺進來。什么都結束了。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p>
青霞仙子擰轉劍柄,手臂聚力,只需要劍尖一送,立刻就能刺死猴子。這么多年來日思夜想,都在想如何手刃猴子,為紫霞報仇?,F在機會真的來了。
“你們干什么呢?我就去個廁所的功夫,誰還把對象給領來了?”倭瓜手里攥著褲腰帶,看見唐三藏和孫悟空繩索沒了,站在院子里,身邊還多出一個女人,扯著嗓子吼起來。
唐三藏抱住木樁,拿起繩子掛在自己身上:“大哥,沒我什么事?!?/p>
倭瓜走到青霞仙子跟前,圍著青霞仙子轉了兩圈:“呦呵,還挺漂亮的姑娘。但是有些話,我就得說你,小兩口吵架鬧點別扭很正常,哪用得著動刀動槍?你這個脾氣也太火爆了一點。”
青霞仙子輕輕瞥了一眼,喝道:“滾!別管閑事!”
倭瓜一聽不高興了,用木棒撥開青霞仙子的寶劍:“我好聲好氣的勸你,你愛聽就聽,不愛聽算了。你喜歡猴子,品味這么差,我都沒說你一句,你還罵我?”
青霞仙子沉下手臂,肩膀聳動,輕輕發力。倭瓜只覺得正在下壓的木棍像是觸了電一樣彈起,身子竟然也不受控制被這力牽引飛起來,撞在墻壁上,吐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唐三藏慌忙跑過去,扶起倭瓜,手指探在他鼻翼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個姑娘真練家子,好大力氣?!?/p>
青霞仙子又將劍指向孫悟空:“臭猴子,你還有什么話說?”
孫悟空搖搖頭,將脖子往前湊了一分,劍尖已經刺破了皮膚。
鮮血順著孫悟空的脖子流了下來,流到一根細細的掛繩上,繩子綴著紫霞手上常帶著的紫金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