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書籍:《曾國藩家書》
作者:[清]曾國藩
出版單位:吉林文史出版社
閱讀時間:4月30日
閱讀內容:治學篇
讀書筆記:
致諸弟·明師益友虛心請教
(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六日)
【原文】
【十月二十一接九弟在長沙所發信,內途中日記六葉,外藥子一包。二十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無日不憂慮,誠恐道路變故多端,難以臆揣。及讀來書,果不出吾所料,千辛萬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鄭伴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實不勝感激。在長沙時,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又為祖母買皮襖,極好極好,可以補吾之過矣。
觀四弟來信甚詳,其發奮自勵之志,溢于行間。然必欲找館出外,此何意也?不過謂家塾離家太近,容易耽擱,不如出外較清凈耳。然出外從師,則無甚耽擱;若出外教書,其耽擱更甚于家塾矣。且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可讀書,即曠野之地、熱鬧之場亦可讀書,負薪牧豕,皆可讀書;茍不能發奮自立,則家塾不宜讀書,即清凈之鄉、神仙之境皆不能讀書。何必擇地?何必擇時?但自問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數奇,余亦深以為然。然屈于小試輒發牢騷,吾竊笑其志之小,而所憂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與之量,有內圣外王之業,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為天地之完人。故其為憂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為憂也,以德不修學不講為憂也。是故頑民梗化則憂之,蠻夷猾夏則憂之,小人在位賢才否閉則憂之,匹夫匹婦不被己澤則憂之,所謂悲天命而憫人窮,此君子之所憂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饑飽,世俗之榮辱得失,貴賤毀譽,君子固不暇憂及此也。六弟屈于小試,自稱數奇,余竊笑其所憂之不大也。
蓋人不讀書則已,亦既自名曰讀書人,則必從事于《大學》。《大學》之綱領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內事也。若讀書不能體貼到身上去,謂此三項與我身了不相涉,則讀書何用?雖使能文能詩,博雅自詡,亦只算得識字之牧豬奴耳!豈得謂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以制藝取士,亦謂其能代圣賢立言,必能明圣賢之理,行圣賢之行,可以居官蒞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為分外事,則雖能文能詩,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實茫然不講,朝廷用此等人作官,與用牧豬奴作官何以異哉?然則既自名為讀書人,則《大學》之綱領,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條目有八,自我觀之,其致功之處,則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誠意。
格物,致知之事也;誠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謂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國、天下皆物也,天地萬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窮其理也。如事親定省,物也;究其所以當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隨行,物也;究其所以當隨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養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齊坐尸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書,句句皆物也;切己體察、窮究其理即格物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進,下學在此,上達亦在此。吾友吳竹如格物工夫頗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則誠意工夫極嚴,每日有日課冊,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筆之于書。書皆楷字,三月則訂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蓋其慎獨之嚴,雖妄念偶動,必即時克治,而著之于書。故所讀之書,句句皆切身之要藥。茲將艮峰先生日課抄三葉付歸,與諸弟看。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樣,每日一念一事,皆寫之于冊,以便觸目克治,亦寫楷書。馮樹堂與余同日記起,亦有日課冊。樹堂極為虛心,愛我如兄弟,敬我如師,將來必有所成。余向來有無恒之弊,自此次寫日課本子起,可保終身有恒矣。蓋明師益友,重重夾持,能進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課冊付諸弟閱,因今日鏡海先生來,要將本子帶回去,故不及抄。十一月有折差,準抄幾葉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令人對之肅然;吳竹如、竇蘭泉之精義,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吳子序、邵慧西之談經,深思明辨;何子貞之談字,其精妙處,無一不合,其談詩尤最符契。子貞深喜吾詩,故吾自十月來已作詩十八首。茲抄二葉,付回與諸弟閱。馮樹堂、陳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鏡海先生,吾雖未嘗執贄請業,而心已師之矣。
吾每作書與諸弟,不覺其言之長,想諸弟或厭煩難看矣。然諸弟茍有長信與我,我實樂之,如獲至寶。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記日課,念念欲改過自新。思從前與小珊有隙,實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門謝罪。恰好初九日小珊來拜壽,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談。十三日與岱云合伙,請小珊吃飯。從此歡笑如初,前隙盡釋矣。
金竺虔報滿用知縣,現住小珊家,喉痛月余,現已全好。李筆峰在湯家如故。易蓮舫要出門就館,現亦甚用功,亦學倭艮峰者也。同鄉李石梧已升陜西巡撫。兩大將軍皆鎖拿解京治罪,擬斬監候。英夷之事,業已和撫。去銀二千一百萬兩,又各處讓他碼頭五處。現在英夷已全退矣。兩江總督牛鑒,亦鎖解刑部治罪。
近事大略如此,容再續書。
兄國藩手具】
這是曾國藩談論治學之道的一封重要的信,內容很豐富,陳義頗高,說教的成分也比較多。曾國藩曾經用兩句詩來形容自己的幾位弟弟:“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真白眉。”辰君指的是辰時出生的四弟曾國潢,字澄侯,曾國藩對他的評價是“平正”。平正的另一種說法也就是平庸,這可以在曾國藩的其他家書中得到印證,他曾經說過“四弟天分平常”。曾國潢一生中并未做過什么大事,只是在家掌管家室,可見他的才學確實平常。這一年,四弟不安心繼續留在家塾中,想要在外面找一個學館,因為外館清靜,而家塾則容易受到打擾。曾國藩深知四弟的品行,他之所以想去外館一方面是對自己未中功名的借口,另一方面也是想到外面看看花花世界。因此曾國藩在信中制止了他,認為讀書與環境并無關系,而在于自己的心境。如果真的立志讀書,哪怕是鬧市也不要緊,否則就算在仙境中也讀不好書,這番教誨對今天的求學者仍然適用。午君為午時出生的六弟曾國華,字溫甫,曾國藩對他的評價是“奇”。六弟也許真的有一些才能,但卻心高氣傲、眼高手低。這時他因為考試沒有考好,便心情郁悶,大發牢騷,怨天尤人。曾國藩的這封信主要就是為了勸誡六弟而寫的。曾國藩認為這樣一點小事就大發牢騷,說明六弟心胸狹窄、氣量太小。接下來,曾國藩又指出,與其怨天尤人,不如好好地反省自己,看看自己還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地方,心里不要總想著自己的榮辱得失,而是應該多考慮天下的大事。在對弟弟們進行了教導之后,曾國藩又提出了讀書人最應該下功夫的地方,那就是《大學》《中庸》里所說的“格物”“誠意”。只要真正地做到這兩點,就可以成為一個品德高尚、博聞明理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