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道別.【一】

漫長的道別
八月長安
2003年的深秋,我高中一年級,第一次聽說XX的名字。
就叫他XX吧,起名字很累的。暗戀故事的男主角本來就不應該有名字。
無法大聲講出來的名字,叫XX就夠了。
高一第一次期中考試前,我后桌的女孩忽然看上了一個體育特長生,忍不住拉著我們幾個去體育場上看他跑圈。體育特長生發現居然有女生觀摩,立刻像加buff了一樣,百米沖刺跑出吃奶的勁兒。
后桌卻忽然冷了臉,大失所望的樣子。
回班之后她就宣布自己不喜歡這個體育特長生了。
我問為什么,她說你沒看到嗎?他沖刺的時候,迎風跑,臉抖得丑死了!他!臉!抖!
對后桌來說,“喜歡”不過就是一種寄托,青春期的少女幻想長著翅膀在空中盤旋,時刻尋找著真實的軀體作為落腳之處。只可惜體育特長生這個宿主不夠完美,對不起她的期望。
放學后坐在靠窗的公車座位上,從遠在郊區的學校一路顛簸回市中心,我看著外面灰頭土臉的街景,腦海中還在無限循環“他臉抖他臉抖他臉抖……”,一邊笑著,一邊也有些躍躍欲試。
好想找個人來喜歡。
但也只是想想。這個念頭瞬間就被肩膀上的重量壓了下去。書包里沉甸甸的滿是練習冊,新同學中那么多競賽生,每個看起來都好厲害的樣子,我自己初中時成績也不賴,如果在新班級第一次考試就排名倒數,豈不是丟死人了……
少女心思化成一聲嘆息,和街景一樣灰頭土臉。
期中考試結束后我在班主任辦公室幫忙整理學年分數段統計表,這張表將在放學后的家長會發給所有人。我正準備拿著打印好的一張原始稿去復印,忽然被班主任叫住了,她指著題頭的那片空白,說,你在這兒寫上,X班,XX,數學150,物理98,化學……
我一筆一畫,因為是聽寫,所以把XX的名字寫錯了,班主任本能地感到不對勁,拿著那張紙朝另一個老師揮舞,問XX的名字到底怎么寫。
那位老師堅決不同意我們班主任用XX來做典型范例。那位老師也教語文,而XX的語文成績……呵呵。門門成績都漂亮,只有語文丟臉,我是他們的語文老師也不會樂意樹這種典型。
看完了熱鬧之后,我重新打印了一份表格,復印了許多份,而那張寫著XX名字的,本來想團了扔掉,不知怎么就折好留起來了。
這次的第一名其實是另一個女生,但備受矚目的卻是隔壁班的XX。在我們這所以理科見長的高中,更受關注的永遠是數理化,而這位某某,在這三門科目上幾乎沒扣分。
我剛回到班級,就聽見后桌女生在念叨著XX的名字,聽說XX初中的時候就如何如何,他平時更是如何如何,他……
那天起,XX徹底取代了體育特長生,成為了一眾少女幻想的宿主。
我當時轉過頭問后桌,萬一這個XX長得像大猩猩可怎么辦?
后桌不屑地哼了一聲,才不,我去他們班門口圍觀過了。
我那時候可是個渾然天成的裝逼少女,淡淡地一笑就轉回頭去做題了。
女生們對這個XX的好奇與崇拜,更加襯托出我遺世獨立的卓然風姿、冷靜自持……總之就是,我真是太他媽特別了。
我有過好幾個機會見到XX的廬山真面目。
比如后桌女生站起來說XX他們班在外面打球,我們去看吧。
比如我的學霸同桌捏著一本字跡極為丑陋的筆記說這是XX的競賽筆記,我請假回家,你能幫我把它送到隔壁班嗎?
我的答案都是,不去。
說來也怪,其他風云人物我都會心態平和地去跟著圍觀,到了XX這里,竟然別扭上了。
可能是有點妒忌吧。我妒忌聰明的人,從小奧數就是我的噩夢,直到考上重點高中,我也不曾對自己的智商放心,總覺得只是因為勤奮刻苦才有機會和好頭腦們平起平坐,稍一放松就會跌落谷底,上天為何如此不公平。
內心的自卑感在XX這里蔓延起來。
好希望他長得像大猩猩。
日子就這樣過去。我在XX班級旁邊的教室坐了一整年,他們班的同學幾乎都混了個臉熟,我依舊沒有見過他。
卻因為他差點和后桌女生鬧翻。
初夏的下午,我和后桌一起去小賣部買冰淇淋吃,穿過操場時,對面走過一排男生,七八個人,不是三兩搓堆,而是真的排了整齊的一橫排,氣勢驚人地迎面走過來。
我從不盯著別人看,和后桌說笑著,與他們錯身而過。
后桌卻心不在焉,等到這排男生走過很久了才說,那個穿白衣服的是XX。
我不想回頭的,但也懂得裝逼要適度的道理,就很自然地轉身瞟了一眼。男生們已經走遠了,變成一排養樂多。那里面至少有四個男生穿白色,其他穿的是白色的衍生色。
請問你是在玩我嗎?我好笑地看了一眼后桌。
后桌忽然變得出奇沉默,我趕著在上課前吃掉冰淇淋,沒注意到她的異樣。走進教室時,她忽然輕聲問,你覺得XX怎么樣?
我一愣。
想想那一排男生的背影,看起來資質都好愁人的樣子。
“矮了點吧?”我笑著說。
后桌卻忽然發癲了:“你有病啊!他不比你高啊!故意挑毛病有意思嗎?!”
好多同學看著我們,我脾氣也上來了,冷笑著說,比我高也算優點?
我們各回各位,賭了一堂課的氣。
本來也不是朋友,只是表面親熱,所以一旦撕破臉,說軟話都找不到落腳點。
我那時的性格還不像現在這么自我,推崇以和為貴,于是拉下臉寫了張紙條傳給她。大意就是我開玩笑的,本來以為你天天念叨XX也只是鬧著玩,沒想到你會這么在乎,對不起。
后桌姑娘回復道,我不該那么沖動的。可你不要這樣說他了。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我忽然好奇了。
“哪兒好?”一下課我就轉身趴在她課桌上問道。
后桌矜持了一下,才輕聲開口講道:“我跑去跟他上了同一個英語補習班,坐在他旁邊。每次他橡皮掉在地上了,我幫他撿起來,他都會說謝謝。”
我:……
看到后桌眉毛又要豎起來了,我連忙狗腿子地補上:“成績這么好,又這么有禮貌,真好。”
夸XX就等于夸她,看著后桌眉飛色舞的樣子,我把那句賤賤的“他做數學題時會不會激動得臉抖?”咽了回去。
XX話很少,XX很討厭語文課,XX最喜歡睡覺,XX其實是個很有冷幽默的人……
總結一下,如果流川楓的愛好不是籃球而是數理化,那么他就變成了好看版的XX。
我始終記得那天下午,天氣很好,我倚著窗臺,歪腦袋看著外面湛藍的天,一朵云飄過去了,又一朵云飄過去了……她絮絮講著一個我從沒見過的人,全是邊角料,全是廢話,全是臆測,全是一廂情愿。
全是最好的年華。
XX依舊保持著驕人戰績。理科班臥虎藏龍,但他總能出現在前三甲,考第一的時候居多。
高二時我去學文了。
終于體會了做老大的感覺。果然還是考第一比較爽。
也因此減輕了對XX的妒忌。
我媽跟我講過我三四歲時在公園里和他們玩游戲的故事。廣場的地磚按照顏色從里到外排成一圈一圈,我們一家三口沿著最外圈玩追逐游戲,她和我爸在后面追我,眼看著要被追上了,我忽然一步跳到里圈,理直氣壯地跟他倆說:
“我過關升級了。”
后來還有一次是大家打雪仗的時候我卻忽然搬起石頭打人并聲稱“我吃了一顆星星所以換機關炮了”。
再后來我媽就禁止我玩紅白機了。
總之我耍無賴這個習慣是從小養成的,理科班生活艱辛,就往里圈一跳,學文去,自立山頭稱霸王。
可惜理科班的崇拜風在文科班依舊存在,所以我也依舊不斷聽到XX的名字,只是這次XX的狂熱粉絲換成了我前桌。
我就不明白了,為什么,為什么文科班第一是我,大家還是覺得XX最牛逼?誰能給我解釋一下?
時間就這樣稀里糊涂地過去。每個人的高中生活概括起來都很像:上學放學,考試排名,合唱表演,籃球聯賽,有朋友有對頭,有快樂有憂愁;但是鋪展開來,卻各有各的動人。
我們學校在郊區,封閉式住宿管理,我常常偷看鄰床女生的言情小說,看得眼淚傾盆再偷偷放回去,聊天時繼續冷淡地表示對這類無邏輯發春故事的不屑。
然而高一時被沉重的理科班氣氛壓迫下去的少女心思,卻被這些故事撩撥得松動起來,抖抖翅膀上的塵土,就飛上了天。
有次為一個同學慶祝生日,大家在食堂把桌子拼成長長的一列,正在點蠟燭時,旁邊走過一群男生,前桌女生忽然興奮地小聲說,哇,XX。
我條件反射地側臉看他們,一個男生也轉過臉來看我們。
……大猩猩。
XX果然長得像大猩猩!蒼天有眼!
我微笑著和大家一起唱生日歌,嘻嘻哈哈打鬧,卻忽然有點失落。
好吧,不是有點,是很失落。
可是為什么呢?
她們的少女幻想都落在一個具體的人身上,只有我的,落在了一個名字和一堆傳說上。
即使萬般不愿意承認,可我的確很難過。
對于我毫無理由的憂郁,我爸媽的評價是,嘖嘖,孩子長大了呢。
別以為他倆多開明。他們只是喜歡看少女懷春,更喜歡看少女懷春而不得。我要是成功了,他們能打折我的腿。
再聽到別人念叨XX時,我心中不再有妒忌和好奇交雜的奇異感覺,只覺得可惜,更為自己之前愚蠢的小心思而羞愧。
真可惜。
我并不是真的希望你像只大猩猩的。
每個周五大家都會帶著一周的換洗衣物回家,我拎著一個大行李包在站臺等車,身邊站著我的鐵哥們L。
他的戲份不重要,隨便用字母代替就好。
L正在和我閑扯,不知怎么往我背后望了一眼,立刻換上了一張狗腿子的嘴臉:“啊呀今天真榮幸啊,能跟文理科第一一起坐車呢!”
我一開始只是條件反射地綻放一臉“哪里哪里大家那么熟就別見外了你看你這小子總這么客氣”的謙虛笑容,忽然覺得哪里不對。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
我怔怔地回過頭去。
這是XX?長得還不賴嘛……那么大猩猩去哪兒了?
我這才意識到之前是我認錯人了。
XX衣著打扮很清爽,個頭的確不高,但是也不算矮,神情很冷漠。
我寫小說寫過這么多角色,至今無法描述清楚XX的樣子。
大概就是那樣吧,你們也不用知道得太清楚,反正你們又不要喜歡他。
或者你也可以這樣想,我喜歡的人和你喜歡的人,都長著一張同樣的面孔,一張只有我們覺得特別好、卻永遠都羞于仔細描摹出來獲取他人認同的面孔。
XX拖著行李箱走過來,就站在離我們五米左右的地方,抬頭去看站牌。
我大方地側過頭去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那應該是高中階段我最后一次大大方方地看這個人。
后來我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上,一邊和L繼續談天說地,一邊看著外面毛茸茸的夕陽。陽光特別好,L問我今天吃錯藥了嗎笑這么開心,我沒回答。
我記得那天從車站走回家的一路,連地磚和垃圾站都變得比平時好看。車站在坡上,而我家在坡下,我需要穿過一條僻靜的小路,下一段長長的臺階。
站在臺階上方,俯視著下面錯落有致的一棟棟房子,還有遠處沒入都市叢林的夕陽,忽然胸口被一股奇怪的情緒充滿了。
不僅僅是高興。
像是發現了人生的奧秘,生活的樂趣,整個世界都在我腳下鋪展開。
我扔下旅行包,張開手臂,踢踢踏踏地跑下樓,飛快地沖下一個緩坡,風在耳畔,心跳在胸膛,書包一顛一顛地拍打著屁股,不知道是在勸阻還是慫恿。
我和我的少女心,一起飛了起來。
然后像個弱智一樣再次爬上坡去拿扔在地上的旅行包了。
發現了嗎,我們Drama Queen活得都很辛苦。
我從不覺得暗戀是苦澀的。
對一個人的喜歡藏在眼睛里,透過它,世界都變得更好看。
我會在每次考試之后拿數語外這三門文理科同卷的成績去和XX比較;會特意爬上XX班級所在的樓層去上廁所;會在偶然相遇時整整衣領,挺直后背,每一步都走得神采奕奕;會豎著耳朵聽關于他的所有八卦,哪怕別人只是提到了XX的名字,我都高興。
當然作為一個資深的裝逼少女,我不能表現出來一絲一毫對XX的興趣,只能絞盡腦汁、笑容淺淡地將談話先引向理科,再引向他們班,最后在大家終于聊起XX時假裝回短信看雜志,表示不感興趣。
連這種裝模作樣都快樂。
夏天來臨時,天黑得晚,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很多男生涌上操場去打球。我不再抓緊時間讀書,而是獨自一人去籃球場散步。十六個籃球架,我慢慢地繞著走,每走過一個都看看是不是他們班在打球。但一旦發現真正目標,我絕不敢站在旁邊觀戰。
好像只要一眼,全世界都會發現我的秘密。
我說了,車站相遇之后,我再也沒能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一臉平靜地裝作在看別處,目光定焦在遠處的大荒地,近處的籃球架就虛焦了,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群人。
這群人里面有他。
只有一次見到過他投三分,空心進籃,“唰”的一聲。大家歡呼的時候,我把臉扭到一邊,也笑了。
想起高一時后桌女生說,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高二的暑假去國外玩,趴在酒店前臺寫明信片,給他寫。寫一句劃一句,寫一張撕一張,最后我拿著厚厚一沓撕碎的明信片去大堂的垃圾桶丟掉,我們導游看到了,笑著調侃我,小姐,炫富嗎?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實際地做點什么去接近他。
之前我喜歡他。現在我希望,他也能喜歡我。
一旦這種念頭浮上來,我就變得不快樂了。
最后還是寫好了一張,被我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我自然不敢真的寄一張明信片給他——沒頭沒腦的,蓋著國外的郵戳,大家一打聽就知道是誰,恐怕他還沒看懂,別人就全懂了。
但是我還能做什么嗎?高三的晚自習常常被我一整節翹掉,去升旗廣場亂逛,坐在黑漆漆的行政區走廊窗臺上,想著一萬種可能被他認識的方式。
我們兩個班有共同的語文老師,所以我作文寫得特別起勁兒,每次考試之后優秀作文都會被教研組復印傳閱,我至少能先混個臉熟,讓XX知道知道我是多么多么的,嗯,才華橫溢。
轉念一想他這么厭惡語文課,不會順便也覺得我是個矯情的酸文人吧?
少女型擰巴成麻花,做人好難。
直到有一天,我媽從書桌旁的地上撿起一張明信片,問我,XX是誰?
如我所料,我媽依舊對少女懷春而苦求不得的故事喜聞樂見。
她當然問了我一個經典問題,你喜歡他什么?
高三上學期,各個高校的保送生和自主招生選拔開始了,他是競賽生,參加保送選拔;我是普通少女,希望能努力爭個自主招生加分。
廣播讓大家去教導主任辦公室填寫資料,我去得晚,意外地看到了他……和他媽媽。XX坐在沙發上,一臉漠然,他媽媽拿著表格去問東問西,我心不在焉地坐到茶幾另一端,拿著表格低頭填,寫幾筆就緊張地往他那邊瞟一眼——我期待著無意中眼神交匯,我會笑著向他點點頭,說,你是XX吧?你好,我叫……
我并不是個怯場的人。
可他自始至終就是沒有看過來,只是一句句地聽著他媽媽的指導,按部就班地埋頭填表。
我們都通過了第一輪材料初審,一同參加在省招生辦舉行的筆試。我考得并不好,走出考場的時候還懵懵的,等遠遠地望見人群中的我媽媽時,整個人一激靈。
我媽,和XX的媽媽并肩站著,乍一看上去,相談甚歡。
我的家長會都是我爸爸去開,我媽從不與其他家長有過多交流,甚至連我班主任的名字都記不住,現在卻笑容滿面地在和XX的媽媽聊天!
這位女同志您是怎么回事?您想玩死您親生女兒嗎?您聽說過“虎毒不食子”嗎?!
我全身僵硬地走過去,我媽一臉無辜地拉過我介紹道,這是XX的媽媽。
廢話,我當然知道!
XX的媽媽是個利落又熱情的人,寒暄了幾句,我就看到XX面無表情地走近,無視在場的另外兩個人,拉了拉他媽媽的胳膊,說了兩個字。
“走吧。”
……走吧。
他媽媽朝我們笑著點點頭,接過XX的書包,母子倆親親熱熱地走開了。
我媽意味深長地朝我微笑,說了一句讓我至今難忘的話。
“你未來的婆媳關系會很難處啊。”
“你到底想干嗎?”我的臉已經抽筋了。
“在外面站著無聊,聽到她提起‘我們家XX’,我就走過去跟她隨便聊了兩句,”我媽笑得如沐春風,“你喜歡的就是那個XX?怎么像個機器人。”
我依稀聽到我們的母女關系發出了“咔嚓”的斷裂聲。
其實我知道我老媽的意圖。她覺得XX并不值得喜歡。然而她不能回答我的是,“喜歡”究竟是什么?情感的發生一定能找得出緣由的嗎?喜歡就是一個壞掉的水龍頭,理智告訴你不值得,可怎么擰緊都是徒勞,感情覆水難收。
那天晚上我挽著媽媽的胳膊,慢慢走回家,頭頂是猩紅色的天空,孕育著一場初雪。
媽媽感覺到了我低落的情緒,忽然捏捏我的手,說,“他媽媽早就認識你,知道你學文以前是哪個班的,還知道你作文寫得很好。”
“真的?”
“嗯。”媽媽笑,“真的。而且她說是XX和她說的。”
即使知道這些基本信息都很可能來自XX媽媽密布的情報網,與XX毫無關系,我還是瞬間開心起來了:“還有嗎?除了作文呢?”
“沒有了。”
“啊……”我很失落。
“噢,對了,他媽媽說你很好看。”
“真的?!”
“……我編的。”
母女關系第二次發出“咔嚓”的斷裂聲。
我媽媽從未停止拿XX的事情取笑我。甚至連一起去超市買書包,我們意見不同,她也一定會指著自己看中的那一款說“這款看上去像是XX會背的風格”,好像這么一說我就會聽她的似的。
是的我的確聽她的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她敢這么肆無忌憚,是不是因為確信XX不可能搭理我。
XX越好,我就越樂于單純地欣賞他;XX的形象越普通,我反而越想要接近他,像是要親手通過實際例證來殘忍地破滅自己的幻想似的。
所以這年冬天,當我媽媽陪著我去北京參加自主招生的面試時,我第一次鼓足勇氣和XX打了個招呼。
在理科教學樓的大廳里,我手里抱著一堆表格,站在柱子旁邊等我媽媽,忽然看到XX獨自一人面無表情地從旁邊的教室走出來。
他經過我身邊時,我突然鼓足勇氣,打起精神微笑著說,嘿,XX。
然后他走遠了。沒看我,沒停步。
我呆站了一會兒,然后抬起右手,拉了拉自己的左手臂,說:“走吧。”
對這個故事,我媽媽的評價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我現在還記得,在理科樓大門口,我看到他爸爸媽媽陪著他一起走遠。門口來來往往的都是參加面試的考生和家長們,每個人都一臉焦灼與興奮,支楞著耳朵探聽其他人的來頭和捕風捉影的消息。我抬起眼,望見一只通體幽藍的長尾巴喜鵲落在枝頭,歪著腦袋打量著我們。
這只喜鵲是怎么看待我們的?我一直想知道。
XX拿到了保送生資格。我無比感謝他們班那位嚴厲古板的班主任,由于他硬性規定這群競賽保送生們也必須照舊每天來上課,我得以在高三的最后一學期時常見到XX。
我知道他喜歡穿哪件T恤,也發現了他搭配衣服的規律,小動作,走路的姿態,后腦勺的形狀……估計比朱自清對他爸的背影都熟悉。
那段時間我最喜歡玩的游戲就是擲硬幣。我在文科班的好朋友是個非常活潑又非常害羞的女生,可以大聲講葷笑話,也可以在見到自己喜歡的男生時嚇得連個屁都不敢放。食堂的飯那么難吃,我們照去不誤,就為了在進入門口的時候可以玩這個擲硬幣的游戲。
她喜歡的人常在一樓出沒,我喜歡的人常在二樓出沒。我們需要用硬幣正反面來決定今天去幾樓吃飯。
好友說,這不是游戲,這是一場占卜。我們聽從上天的安排,好運氣要省著點用,不能太任性,這樣才能在關鍵的事情上面心想事成。
我們體貼地沒有詢問過彼此的“那個人”姓甚名誰,一直恬不知恥地用“你的honey”和“我的honey”來稱呼。我至今都很感謝這個游戲,讓我心里那個不能說的XX在安全的領域粉墨登場,被我盡情談論,仿佛只要我樂意,他就真成了我的誰。
高中生活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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