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當(dāng)我第三次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的時候，我第一個告訴的人是Mark。

咳，別誤會，Mark是我的老板。他必須最先知道。孩子他爹可以先緩緩再說。

硅谷暴君在自己的寶座上鐵青著臉猛拍桌子。

“把子宮給Dustin，讓他生！”

我掩面。Dustin挺著小肚子（？）的模樣在腦內(nèi)揮之不去。

然后我對著身后一群在玻璃門邊上探頭探腦的程序猿們大吼：“看什么戲！”

眾人作鳥獸散。

他深呼吸一下?！癉ustin知道了么？”

我搖搖頭。

Mark已經(jīng)很快冷靜下來?！拔颐靼琢?。”

其實懷孕本身對我而言并不算什么大事。大女兒Ashira出生的第二天我就上班了，生Elliot的時候我進(jìn)產(chǎn)房前還在抱著筆記本電腦，多休息了一天也開始工作了。這是家族遺傳基因，我猜。我老媽在我出生以后第二天就跟我爸開車去城里買東西了，還把三個試圖搶劫的黑人兄弟全部打趴在了地上。我老爸本來都被嚇得打算掏錢了。

咳咳。說多了。

是的。我，Vera Asimov，今年三十歲，有一個六歲的女兒和一個四歲的兒子，Ashira Moskovitz和Elliot Moskovitz。

下班回家的時候Dustin已經(jīng)到了。他建立了Asana之后就沒我那么忙了。

我一開門，說出我有了家庭生活以后嘴皮子都磨出老繭的一句話：“Dustin，你在干什么？”

他和我四歲的兒子Elliot都穿著游泳褲，居然打算把貓一起帶進(jìn)游泳池里。家里唯一的正常人Ashira坐在游泳池邊上踏著水自娛自樂，根本不想理他們。

我放下包雙手叉腰走進(jìn)院子里：“你們這樣被看到了會被動物保護(hù)協(xié)會告到?jīng)]臉見人的知道嗎？”

他倆在泳池旁站成一排，我們養(yǎng)了兩年的貓還被Dustin舉在手里。

我指了指那只可憐的貓：“放下他！”

“好的。Vera?！?/p>

Dustin灰溜溜地把貓放下。

“媽媽，歡迎回來?！盓lliot在我想再說出任何話之前先跑了過來抱住了我。

我四歲的Elliot有一頭跟我一模一樣的小金毛和Dustin的綠眼睛，在社區(qū)里已然成為婦女殺手，三歲至八十歲女性幾乎無一幸免。

咳。只要他別跟他爸一樣總在腦子里出現(xiàn)那么多奇思妙想的話。

“媽媽?！?/p>

Ashira從游泳池邊上站起來，不緊不慢地走過來跟我打招呼。我揉了揉她紅棕色的腦袋。

“我告訴過他們了，爸爸說那沒關(guān)系，還說Rusty喜歡游泳?！彼首魃畛恋仄财沧臁?/p>

感謝上帝，這屋子里還有一個精神上的成年人。我吻了吻她藍(lán)色的眼睛。“我明白的。親愛的。”

Dustin心虛地將功補過，趕緊把晚飯從廚房里端出來。“今天還順利嗎？”

我回憶了一下：“還行？Mark沒有生氣，更新也過去了?！?/p>

Elliot開始在飯桌上喋喋不休地說他今天和他爸爸一起發(fā)現(xiàn)了一個縮進(jìn)很好玩的規(guī)律打算周末的時候去告訴Mark，他說著說著突然呼一下從椅子上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Dustin趕快從椅子上過去檢查他的兒子摔成什么樣了。

然后我親眼看見Ashira趁弟弟坐在地上的時候把碗里的胡蘿卜全部撥到了他的碗里。

我瞥了她一眼：“Moskovitz小姐，請把自己的蔬菜吃干凈，還有，吃飯的時候別耍花招。我知道是你踢了你弟弟的凳子。”

她說了一句道歉，把Elliot從地上拉起來，咀嚼胡蘿卜的時候傷心得像是一個泄了氣的皮球。

Elliot對姐姐根本不記仇——他們的出生次序決定了食物鏈，他像是無事發(fā)生過一樣開始說星球大戰(zhàn)。

餐桌上實在是太亂哄哄了，我就把懷孕的事情給忘了。等到晚上兩個孩子睡覺去了，我才意識到我居然還沒告訴Dustin。

我拿著國家地理雜志走出Ashira臥室的房門，正好看見Dustin也從Elliot的房門里出來。

我瞥了瞥他做賊心虛的臉色，對他伸出手。

“把書給我?！?/p>

很好。Dustin果然又把故事書的書皮撕了下來抱在了Java的外面。

我一把抄起鮭魚玩具開始收拾他：“Elliot已經(jīng)很geek了他不能更geek了！Dustin你怎么還不明白沒有一個小孩的第二外語會是Java的！”

Dustin在我們的房子里抱頭鼠竄，還不敢大叫出聲。

對的。我他媽又把懷孕的事情拋在腦后了。

第二天是禮拜六。一大早，我的大女兒Ashira刷牙的時候就在庭院里找到了一個躺著的活人。

她叼著牙刷原本打算去找那只昨天受驚的貓Rusty，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個醉漢睡得四仰八叉壓在了我們的貓上。

“哇。活的。”她拿牙刷柄戳戳那人的臉頰。

我剛剛醒，在二樓陽臺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嚇得魂都要飛了。剛打算沖下去給那個醉鬼一點顏色看看，就看見那個人突然坐了起來，對著我們的房子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句：“Dustin！Vera！”

Dustin揉揉眼睛爬起來一看：“Sean？”

媽的。是Sean Parker。

“滾！離我的女兒遠(yuǎn)一點！”我站在陽臺上朝他咆哮，“不然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把你按在游泳池里淹死?！?/p>

我指揮睡眼惺忪的Dustin把我們的女兒從院子里抱走的時候又他媽把懷孕的事情給忘了。

“嘿，Sean，早上好。以后記得從正門敲門進(jìn)來，下次我不會攔著Vera了。”Dustin一手抱起Ashira，一手拿著電話給這位不知道怎么回事翻墻跑到我家來的硅谷醉漢叫了出租車。

Sean臨出門之前又一次對我們的貓進(jìn)行了二次傷害——他踩到了Rusty的尾巴。

“喵——”可憐的Rusty氣得要命。我決定給他今天加一個罐頭。

“Ashira，快一點，上學(xué)要遲到了。”

Elliot被這么一折騰也醒了，打著哈欠走出來。“媽媽，今天禮拜六?！?/p>

媽的，我又忘了今天星期幾。懷孕了果然記性變差。

對哦，我他媽懷孕了。

我看著兩個孩子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臉折騰干凈就放他們?nèi)タ蛷d里，然后走進(jìn)廚房和Dustin一起弄早飯。

我把番茄放進(jìn)水斗里開始嘩啦啦地沖洗，感覺是時候了，就清了清嗓子：“我昨天跟Mark說了一件事?！?/p>

“嗯。你們說了什么？”他把面包片放進(jìn)吐司機，轉(zhuǎn)身去煎雞蛋。

額，這不是個太好的引入。

我撓了撓頭：“我跟他說，我……可能過段時間就要去一次醫(yī)院？”

哐當(dāng)一聲，他手里的平底鍋掉在了煤氣灶上，正在擼貓的Ashira回過頭來警覺地看了看我們。

他在搞什么？我對Dustin的背影投去責(zé)備的眼光。隨后轉(zhuǎn)過身跟我們的女兒做了一個“沒什么”的手勢。她點點頭，回過頭去繼續(xù)擼貓順便擼她弟弟的小金毛。

“Vera，Vera，”Dustin的聲音有點發(fā)緊，“我會想辦法找最好的醫(yī)生的。我們有很多錢。”

我點點頭。

他放任雞蛋在平底鍋上一點一點結(jié)成白色的塊，吞吞吐吐地繼續(xù)說道：“Vera，現(xiàn)在科技這么發(fā)達(dá)我們一定可以治好……”

“治好？”我挑挑眉。

他看上去膝蓋都要軟了。“不會的，不會的。我們要一起慢慢變老的。”

我一頭霧水：“這不矛盾?！?/p>

他突然轉(zhuǎn)過來抱住了我開始哽咽：“我愛你。我真的愛你。Vera，我會一直陪著你的，真的，我發(fā)過誓的?！?/p>

“我知道的?！蔽遗呐乃澏兜谋?，“你怎么這么緊張？這又不是第一次了?！?/p>

他傻了。

我摸了摸他的臉：“我算了算，老三大概會出生在今年的秋天?！?/p>

他繼續(xù)保持著那副被雷劈中的表情。

“……我又要當(dāng)爸爸了？”

我瞪他一眼：“不然你以為呢？”

他吸了吸鼻子：“你沒有……遇到其他問題？”

“沒有，當(dāng)然沒有。你想到什么了？”

他開始嘿嘿嘿地傻笑，很用力地吻了吻我的臉頰：“我愛你，Vera?！?/p>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伸出手拍拍他：“我也愛你，Dustin?！?/p>

然后我深呼吸了一下，聞到了一股令人煩躁的怪味：“雞蛋焦了。”

Facebook的第n次更新剛剛結(jié)束，大家還在糾結(jié)著補眠還是慶祝的時候，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羊水破了。

Holy shit.

其實每一次我生小孩基本都和Facebook有些關(guān)系。Ashira出生的時候我正作為CTO在倫敦出席國際計算機會議，Elliot出生的時候我們剛剛申請了一個Facebook的新專利。

更新結(jié)束正好是個星期六，Mark也在。他看了一眼熬了三個通宵的編程部感覺每個人都有可能疲勞駕駛，回頭拿了鑰匙：“我送你去醫(yī)院?！?/p>

我坐進(jìn)了他的車?yán)?。Mark緊張得要命，手抖得居然沒辦法發(fā)動他那輛不知道開了多少年的本田，車鑰匙一次又一次地從他的指縫里漏下去，然后被他撿起來，再掉下去。

“你在緊張什么？這又不是你的小孩?！蔽易鲃菀獖Z過鑰匙，“你不開我來開。”

“別搞笑了?！彼驍嗔宋?，第n次試圖發(fā)動他的汽車，然后失敗了，更別提踩油門了。

我開始準(zhǔn)備打給Dustin。

“不，Asana今天也更新，你得讓他忙好再說?！盡ark制止了我。

這時候我火氣大得要命，沒好氣地白了我的老板一眼：“那怎么辦？我要在你的車?yán)锷『幔俊?/p>

Mark哆哆嗦嗦地打電話給了Eduardo，好在他還沒喪失語言能力，穿Prada的救星來得比我們所想的都要快多了。Eduardo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瞥了眼垂頭喪氣的Mark，打開Mark早就騰出來的駕駛位發(fā)動了汽車。

也許是因為Prada，Mark的那輛破本田居然也能被Eduardo開出邁巴赫的風(fēng)度。

我拍拍肚子，努力地深呼吸：“我不知道Mark來Facebook加班的時候你也在，Eduardo。”

坐在后座的Mark冷不防解釋道：“他只是碰巧在附近的一家公司辦事。”

Eduardo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笑：“Mark，我沒想到你居然有孕婦恐懼癥?！?/p>

“我不害怕，我只是緊張，她的羊水破了。”CEO坐在我們后面蒼白地辯解道。

得了吧。

我被推進(jìn)產(chǎn)房之前一拍腦袋，回過頭問他倆：“你們誰有告訴Dustin了沒有？”

“Oops.”*2

Eduardo扶額，從Prada口袋里摸出手機：“現(xiàn)在還不算晚?！?/p>

兩個小時以后，Dustin匆匆忙忙跑進(jìn)醫(yī)院，在門口摔了一跤的時候沒有錯過Oliver和Natalia的第一聲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