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5
在我修復作案現場,并且努力把那個撬開的鎖還原的時候,Dustin非但沒有幫忙一起清掃痕跡,還做了一件讓我真的非常想打爆他頭的事情。
他居然把那個程序直接發給了Eduardo Saverin,用還是Dustin自己的郵箱。
“你說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我暴跳如雷。
他根本不知道我為什么生氣,還一臉茫然地問我:“為什么不能發給Wardo?難道放在Mark的電腦里發霉嗎?這是Mark寫給他的禮物啊。現在又是圣誕節,Eduardo會喜歡它的。”
我抄起鮭魚玩具往他的臉上招呼,打得他嗷嗷直叫,咬牙切齒地說道:“偉大的Facebook的CTO,Dustin Moskovitz,他怎么知道這是Mark寫給他的。這程序上可沒有標注Mark的名字。”
“這很簡單的嘛,他一看就……”
然后Dustin就傻了。
每個人寫代碼時確實都有自己的喜好。Mark的代碼指令簡潔明了,他有自己清晰的語言邏輯;Dustin有自己偏愛的命名格式;而我打縮進的方式和他們都不一樣,我們經常互相吐槽彼此寫代碼時的習慣,這是程序員才懂的內部笑話。代碼對我們來說就像字跡一樣,只要足夠熟悉,看一眼就能認出來,無論那是從誰的郵箱里發出來的,標的又是誰的名字。
但是Eduardo根本不懂編程,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去看后臺的代碼。他也不會看,他不感興趣。
毫不客氣地說,Eduardo Saverin對程序員的世界一無所知,所以他沒辦法融入以Mark為靈魂的Facebook氛圍里,他不懂Mark對Facebook寄以的厚望,這兩者幾乎互為因果。
正當我和Dustin兩個人推推搡搡的時候,Eduardo已經回了郵件給他。
“謝謝你的禮物,Dustin。圣誕快樂。”
我他媽還能說什么。至少Dustin不會被劍指,Mark根本不舍得動他一根手指。
可是這一次我們既黑了Mark的電腦還偷偷拿了他的程序發給了Eduardo。
兩件事疊加在一起,我感覺被劍扎穿的人可能是我。
Mark在訴訟案之后有一段很明顯的躁郁期,總喜歡拿著他的劍指來指去,板著一張臉到處亂嚇唬人。
而本人有幸,曾與他當年對峙。
“要是這次搞砸了,那你就完蛋了。”Mark周身滿溢肅殺之氣。
明晃晃的劍幾乎抵在了我的鼻尖上。
我撩起沉重的眼皮瞅了一眼臉上烏云密布的Mark Zuckerberg,再看了看旁邊著急得幾乎要哭出來的Dustin。我知道Dustin在擔心啥。十四歲那年我跟著老媽回過一次俄羅斯老家,我一拳打瞎了一只熊。
然而氣勢洶洶的Mark比西伯利亞黑熊可怕多了。
所以我慫了。
我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然后Mark就把他的劍撤走了。
而這次,不成功便成仁。我瞥了一眼表情如同打碎了花瓶的孩子似的Dustin,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有生之年第一次想向上帝禱告。
在我缺席了三次圣誕節四次感恩節和數不清幾次所有家庭成員的生日之后,我老媽終于脅迫我一定要去參加老五的婚禮。老媽在電話里說,如果我再次因為加班錯過這次家庭聚會的話,她就親自來硅谷把Facebook踏平。
講道理,我在我家里是體能最菜的。每次我回老家,我老媽和妹妹們都覺得我這幾年敲代碼累壞了身體。
所以我把這一切實情告訴了Mark,讓他批給我兩天的假,我知道編程部并不能隨時請假,但是婚禮在國外舉行,我腳上踩著風火輪也沒辦法當日來回。
他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完我的話,確認性質地問了一句:“Vera,你確定你是你家里最體弱多病的?”
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Mark頓了頓,似乎在權衡利弊。然后他擺擺手,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自己黑眼圈一層接一層的眼睛。
“好,早去早回,手上的工作先全部交給Dustin。”
我問他:“有關storylane的……”
“就按照原計劃去做。我會直接告訴Dustin,你記得檢查工作郵件,等你回來了再加入。”他語速飛快,然后打開筆記本又一次進入了工作模式。
Mark其實根本沒有給自己放三天假,他在那三天抽空去見了Storylane的CEO,他們商量了整整一天,然后他就一直在準備波士頓科技峰會的事,那里會有Facebook收購Storylane之后的第一次公開發言。我猜他睡眠時間又創了近幾年的新低,并且他壓根兒沒注意到電腦被我們動過了。
看來我和Dustin有必要在年度總結的時候跟安保系統的負責人提出這些漏洞。
我走出他的辦公室,Dustin把一個軟塌塌的行李袋遞給我。
他順手抱了抱我:“再見,Vera。假期愉快,我會想你的。”
“我會很快回來的,有任何事都要及時打電話給我。不要算時差。”
我坐上車趕去機場,在四個小時之內,我必須趕去巴西圣保羅。
我換了高跟鞋和正裝出現在亂哄哄的婚禮現場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快要到齊了。然而正當我家的幾個妹妹拉著我一起合影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略帶熟悉的身影。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那人是誰?”我一把拉過老三問道。
老三一邊扶了扶頭發一邊回答:“新郎的某個表哥,看起來可甜了。你說他們巴西人把戒指戴在右手是什么意思?要是他沒主我就想下手了。”
媽喲,老三你可千萬別去動他。我急得要命,只好口不擇言地騙她:“那是結婚戒指,并且是和男性結婚的意思。”
她惋惜地嘆了一口氣,興趣缺缺地走開,轉身去向其他在場的單身男性搭訕。
我死活都沒想到,我家老五嫁的人居然是Eduardo Saverin的表弟。
一定是上帝他聽到了我的禱告。
媽的他可真夠哥們。
我決定去找Eduardo Saverin好好聊聊。
“Saverin,好久不見。”我拿著酒杯找到了他,一屁股坐在他身邊的位置。
他幾乎同時認出了我是誰,顯得很意外。“你是……抱歉,Dustin跟我提過你的名字但我……”
“Vera Asimov,叫我Vera。”
“那也請叫我Eduardo。”他沖我禮貌地笑笑。
我點點頭,扭頭示意一下正在跟來賓合影的那對璧人。“新娘是我家老五。”
我跟我老媽姓俄羅斯姓氏,剩下的六個妹妹都跟我老爸姓,所以旁人都不太清楚我們是血親。
但這不是重點,我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樣。比起多年前,他更加消瘦一些,精神很好,眼神干練而溫暖,并沒有太多滄桑的痕跡,飲酒時動作優雅,如同深林里臨溪飲水的雄鹿。
我嘖了一聲,感覺他可能在新加坡過得不賴。
人的際遇總是寫在自己的那張臉上。而我早期的記憶里只能翻出他憔悴不堪的模樣。現在這個端正甜美的Eduardo Saverin才應該是大家眼里普遍意義上的他。
“如果Dustin也在這,他會高興壞了的。”我感嘆道。
然后Eduardo Saverin就著婚宴上的美酒聽我說了Dustin的現狀,很自然而然地,我把話題引導了我們共同的哈佛時期。還不忘刻意多灌了Eduardo幾杯,他在酒精的驅使下眉目更加舒展了,放下了幾分防備。
“Dustin一直想回一次哈佛,只可惜他太忙了,我也一樣。”我故意提起Harvard,不留痕跡地把他空了的酒杯再度倒滿,“那時候我和Dustin在H33的門口亂晃,我見過你,但我猜你不知道。”
Mark Zuckerberg是Eduardo Saverin記憶里一切哈佛故事的底色。
提到哈佛,他自然而然就會出現在我們的話題里。就像我和Dustin一樣。
而我猜對了。
他先是主動提起了facemash。不是那個劈開他們之間所有溫情的Facebook,而是最初的那個讓Mark成為全校女生口誅筆伐公敵的facemash。是一切的原點。
他的嘴角留著幾分微醺的笑意:“那時候,Mark問我要了棋手公式,我順手寫在了H33的玻璃窗上。”
他似乎說得有些來勁了,還真的問工作人員拿了一張紙,用隨身攜帶的鋼筆把棋手公式寫下來遞給我。
Ea=1/(1+10^((Rb-Ra)/400))
Eb=1/(1+10^((Ra-Rb)/400))
我認得這個公式。
“這是Elo rating。R(new)=R(old)+k*(勝負值-期望勝率),循環運算得出結果。如果選手的表現好于期望,則排名上升,反之則下降。”我對著公式掃了一眼。
“是的。沒想到你還記得,”他點點頭,語氣里有幾分由衷的贊許,“這個公式大概只在我們大一的課本上出現過,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我接住了他的話,感覺是時候切入正題:“確實已經過了很多年了,Eduardo。Chris Hughes早就在民主黨里身居要職,Dustin他也有意離開Facebook,至于Sean Parker……”
我看到他的眼皮抖了一下,斗著膽子接著說道。
“……他遲早因為那些自己惹下的爛攤子被趕出董事會。”
他打斷了我。
“Sean Parker沒有你說得那么不堪,Vera。他是有很多過分的地方,但是他至少做對了一件事。他保護了Mark。你,Dustin,Chris,還有他,都保護了Mark。你們是Facebook的功臣,也是Mark的功臣。我知道你要說什么,Vera,不要那么急著對我否定Facebook留住別人的能力,它的市值可以說明它有多好。至于人員變動,那都是正常的。”
Eduardo抹了一把眼睛,朝我疲憊地笑了笑。
他停頓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在我感覺我們的話題幾乎要結束的時候,他才接著說道:“我知道的。Facebook很好。而我不好。”
他沒有聽懂我的潛臺詞,甚至可以說是完全跑錯了方向。我只是想告訴他,當年陪在Mark身邊的人,或多或少都抽離了他的部分生活。我在試圖對他暗示,Mark現在是那么孤獨。而他完全理解錯了。
因為Mark總是派我以技術高管的身份去面對媒體,我又深知寫代碼寫得太多溝通能力就會大打折扣,大學畢業以后我刻意找專家鍛煉過自己的表達能力和理解能力。在我目前的觀察下,只要和Facebook,或者和Mark相關的話題,Eduardo Saverin都太情緒化了。他太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我們的溝通就產生了偏差。
我蹙眉,打算跟他下猛藥。“Facebook很好。可是Mark不好。”
他那漫長的常人無法發現的自怨自艾終于暫時告一段落,以一種緩慢且認真的語氣詢問我道:“他怎么了?”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Mark最近的狀態。“睡眠不足,飲食毫無規律,工作起來像個機器。”
“他總是這樣的。”他點點頭。
我把他空著的酒杯再度滿上,試圖讓話題往那個程序上靠攏:“Mark很久以前就不跟著我們大部隊一起編程了,所以他能寫一些自己想寫的東西,一些完全未知的領域。這點我很羨慕他。”
“那……對他而言不錯。”
他也沒聽懂我的意思。我表面維持著淡定,而內心已經急得想打人了。
我泄了氣,看了看那張被我放在桌上的名片,隨口問:“facemash上每個女生的基礎分是多少?”
他用食指點了點太陽穴:“1400。”
然后他回憶起什么來,繼續說道。
“Dustin那時候也在,他試圖讓Mark把你的基礎分翻倍,但Mark沒有。他覺得應該一切女生都要一視同仁。”
好的,Mark Zuckerberg,我在心里給他又記上一筆。然而因此心生一計。
我決定幫Mark Zuckerberg去爭取最后一次。
我對Eduardo說:“請把筆借給我一下。”
他點點頭。
我接過他沉重的鋼筆,在紙上剩余的空余地方寫下。
R(Dustin)=R(Vera)=R(Chris)=1400
R(Eduardo)=+∞
他看明白我寫的式子,震了震,悵然地笑起來。
“因為我的基準分是正無窮,所以Mark對我的期望值太高,我根本錯不起,只要一步走錯,勝負值取了0,從此我的等級分就步入深淵嗎?”
我搖搖頭。
“不。不是這樣的,Eduardo,等我寫完。”
然后我深吸一口氣,繼續寫道。
R’(Eduardo)=R(Eduardo)=﹢∞
無論Eduardo做錯了多少次,他的等級分永遠是正無窮,是最高的。
Eduardo Saverin對Mark Zuckerberg有著其余所有人都無可撼動的影響。而這也是Sean Parker那時候急著用一切混賬方式把Eduardo逼走的原因。
如果Mark真的是一個程序,Eduardo就是Mark最大的bug。
他盯著那張紙看了很久,表情出現了一道裂縫,然后他匆匆抹了一把眼睛,找了個借口跟我告辭走開。
我抬頭看看圣保羅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給Dustin發去一條短信。
“我們該想辦法讓他們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