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的旨意第二天就傳上了青瑯山,婚期定在四日之后。天家大約是怕此事隔久了寧浩軒不認賬,連圣旨都沒擬,讓前兩日與太醫們隨行的內閣大臣直接傳了口諭。寧浩軒便在青瑯上下極盡震驚的眼光中接了這旨意。
“軒兒,你可是真心?”大堂內,融泰屏退了其他人皺著眉頭問。在他眼里,他這個弟子認定的事情是不會輕易變的,多年前,他既然退了跟皇家的婚約,以他的性子,今日絕不會輕易又接了,這里面一定有什么緣由。
“百越公主為了弟子差點命喪望梅嶺,弟子應該給她一個交代。”寧浩軒恭敬的回話,那真正的理由是他要保全的。
融泰嘆了口氣,想要說什么卻沒有說出口,只是叮囑道,“不要勉強。”
寧浩軒向融泰行了禮便退了出來,他要趕去玉屏湖,就算他不能再陪著她,也要趕去見她最后一面。
剛要踏出門,卻被人拉了回來,寧浩軒定睛一看,卻是他最小的師妹,宋玉菱。
“師兄當真要娶百越公主?”宋玉菱轉著眼珠問道。
寧浩軒見著她,心中多少緩和了一些,抬手輕拍宋玉菱的腦袋,輕笑道,“到時來喝酒。”
宋玉菱噘著嘴道,“那公主刁蠻得很,一肚子的鬼主意,師兄不要被她騙了。”說到這里,宋玉菱下意識的向旁邊看了看,確定沒有旁人,輕聲說道,“師傅不讓我們說,但是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那蘇青曼并非殉情,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寧浩軒手上一頓,抬眼看她。
“蘇青曼墜崖以后,朝中有人趁機詆毀青瑯,師傅覺得此事蹊蹺,便派我們幾個師兄妹上山查看。你猜怎么著?那望梅嶺的一棵矮灌木上掛著一塊黑色綢緞,那是上好的錦緞,三師兄說那是宮里錦衣衛的人專有的。”
寧浩軒心中大驚,真的有人想借著蘇青曼挑起朝廷和青瑯之間的戰爭,忙問道,“可查到是什么人了?”
宋玉菱搖搖頭,“查不到。皇家的錦衣衛都是親信,我們的人根本接觸不到。何況如今連蘇青曼自己都說是殉情跳下去的,師傅自然也不好再查下去。”
聽宋玉菱這樣說,寧浩軒猛然想起當時在木屋檢查蘇青曼傷勢時的確是看到她脖子上有輕微的掐痕。只是當他問的時候被蘇青曼敷衍過去,他便未在意。
宋玉菱看著寧浩軒的樣子,以為他有些傷心,趕忙又道,“師兄,蘇青曼絕不是簡單的人物,她都傷成那個樣子也不急得報仇,顯然是有把握能把害她的人暗中除掉。她對外只說是為了你,不過是想讓你內疚罷了。”
寧浩軒心下一沉,拍拍眼前女子的肩膀說道,“玉菱,謝謝你。”然后抬腿就往山下奔去,任憑宋玉菱在后面焦急的呼喊。
寧浩軒以前覺得蘇青曼雖然個性刁蠻了些,可是心地還不壞,所以很多事情總是讓著她。昨日,她用季瑤炘的身世來威脅自己,寧浩軒已經覺得蘇青曼不再是四年前他認識的那個小姑娘了。方才聽了宋玉菱話話,更讓他毛骨悚然。如果那是真的,那么如今的蘇青曼真是有些可怕。寧浩軒想,一定要讓季瑤炘盡快離開這里,去邊塞,去江南,去大漠,去哪里都好。就算自己今后再也無法見到她,只要知道她能好好活著,自己也就滿足了。
天蒼山,玉屏湖。
“軒哥哥若再不來,太陽都快下山了。”寧浩軒剛到天蒼山腳下,便聽見一個清脆的女聲遠遠傳來,他循聲望去,只見玉屏湖旁一個俏麗的身影向他跑來,夕陽將她一身雪白衣袍映成金色。
再一次見到她,寧浩軒終于明白自己這三日魂牽夢繞的歸宿,自己對這個女子,竟然早已有著近乎宿命般的眷戀,終于承認他是真的愛上了,不知在何時,不需要任何理由,沒有前因,無關風月,只是愛了。
可是,又能怎樣呢?他們之間,隔著一個融景御,隔著一個蘇青曼,隔著師傅的殷切期望和青瑯門百年清譽。而這每一樁每一件,都是他寧浩軒無法退卻的責任。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竟像一場不敢碰觸夢,只怕有生之年都無法成真,生命走到盡頭也不能得償所愿了。
寧浩軒的心頭泛起淡淡苦楚。既然如此,那總要成全她的幸福。
“我們往北走,走得快的話,天黑之前可以到桃源鎮。”轉念之間,季瑤炘已經跑到他眼前,笑顏嫣然的和他說著路線。
寧浩軒轉過頭,他不敢再去看那雙眼,只怕自己陷進去便出不來了。心一橫,說道,“我不是來帶姑娘走的。”
季瑤炘唇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去,“你…不是說…”
“景御的事青瑯已經不追究了。”寧浩軒截住她的話。
季瑤炘眸子一亮,“真的?你師傅不拆散融大哥和……和瑤炘了?”
“是。”寧浩軒輕嘆口氣,“我也不再問景御在哪里,但是姑娘見著景御讓他帶你去邊塞,早年景御曾去過那里,你們會生活得很好。”
“你…不想去見見他嗎?”
“不了,我還有事。”
季瑤炘低著頭,輕聲問道,“昨日我去市集時聽說…聽說你要娶百越公主,可是真的?”
寧浩軒心中一震,自己今天早上才接的旨意,怎么消息昨日就傳出去了。
見他不說話,季瑤炘抬起頭接著問道,“你不說你對她并非男女之情嗎?”
寧浩軒柔聲道,“我的事情,你不要再問,快去找景御,離開這里,不要回來。”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季瑤炘面上有些焦急,“她…知道了我的身世,是不是?”
寧浩軒一驚,沒想到她會想到這一層。
“蘇青曼的確知道了你的身世,所以我才勸你快些離開沛州。但是這與我要娶她并無關系。我與她相識多年,總是有些情分在,這次她又因為我傷了雙腿,她這個心愿,我總要答應她。”
“可是,你也曾答應我,陪我去找融大哥的啊。再說這山高路遠,萬一我遇到危險怎么辦。”季瑤炘低聲嘟囔。
寧浩軒轉過頭,狠心道,“姑娘太謙虛了,以姑娘的功夫,是不用我來保護的。”
季瑤炘猛地抬頭,“什么?”
“那崖底,姑娘不是第一次去吧。”
季瑤炘捂住嘴,驚恐的說不出話來。
“我一直以為從那高的山崖上摔下來,我只傷了腳踝真是幸運。直到檢查蘇曼青的傷勢時我才開始懷疑,或許真的不是我幸運,是有人救了我。你怕我發現,甚至點了我的穴道,讓我昏睡過去。”
“你原本在腰間系了一條極好的描金束帶,可是在崖底卻再也沒有見你帶過。我想是你用束帶吊著我們兩個減緩了下降的速度,可是原本束帶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所以斷了吧。”
“你原本是想當著我的面跳下望梅嶺,讓青瑯的人都以為你死了,再從崖底的出去與景御會和。沒想到我為了救你也跳了下去,結果反倒成了你來救我了。”
季瑤炘此時絞著衣袖,眼中淚水盈盈,啞聲道“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寧浩軒有些心疼,卻還是不敢回頭,“姑娘嚴重了,我還要謝姑娘的救命之恩。說起來,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和景御或許早就見面了。”
她早就知道崖底的出口,若不是他也跟著跳了下去,她也不會在崖底待那么多天。
季瑤炘搖搖頭,“軒哥哥,我們一起走好不好?離開這個地方,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寧浩軒心中波瀾,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終是嘆了口氣說道,“我身上的擔子太重,沒有辦法隨心所欲。”
“你一定要娶她?”
“…是”
季瑤炘上前兩步,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流下,她深吸了口氣,問道,“軒哥哥,如果我不是季瑤炘,你可會喜歡我?”
寧浩軒周身一震,愣了片刻也沒有回答,徑直向山下走去,他不敢看身后女子的神情,多看一眼都怕自己會沖動的帶她離開。
如果你不是季瑤炘,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