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透過斑駁的玻璃窗折射在病房的水磨石地板上,留下一抹抹殷紅。顧維忠熟稔地輕輕拔出針管,用棉簽摁住女人青腫的手肘窩。女人披頭散發地躺著,一動不動,雙目呆滯地盯著頭頂剝落的天花板靜靜出神。顧維忠摁了一會兒,感覺不會出血了,站起來麻利地收拾好藥具,轉身朝房門走去。
“爸爸,抱抱!”身后突然傳來女人小孩般稚嫩的呼喚,顧維忠怔了一會兒,轉過身,看到女人張開雙手,焦切地看著自己。顧維忠臉上掛著慈父般的笑容,彎下腰去,抱了抱她。
從那以后,每次顧維忠值班,他都去她的病房先抱抱她,再診治,臨走時再抱抱她。
從那以后,女人都盼著那 穿白大褂,身形高大的老中醫,進門抱抱她,臨走再抱抱她……
從那以后,女人數年混濁的雙眼,似乎有了一絲絲明亮!
醫院的護士們都議論開來,豐韻的護士長瓊姐捏著嗓子模仿女人的童音,張開雙臂,撒嬌地奔著顧維忠喊著:“爸爸,抱抱!”
顧維忠輕嘆一聲,也給了她一個相似的擁抱。
顧維忠找到了女人的簡歷:許招娣,腦癱、重度智力智障、母親出走、父親獨自把她養大。在她40歲那年,父親去世。主治醫生點評:能活到現在已是奇跡,預計壽命半年。
從那以后,醫院重復著充滿壓力的緊張工作和醫護人員之間宣泄壓力的相互取鬧。
從那以后,智障的女人和不智障的男人都有了自己不一致的目標。
兩年以后……然而,沒有以后了……
那一天,顧維忠休息在家接到了瓊姐的電話:“你女兒走了,現在殯儀館。臨走時,一直念叨著‘爸爸,抱抱’所以,我通知你一聲”。
顧維忠驅車趕到了殯儀館,在眾人萬分詫異的目光中,顫巍著把自己的工作照放在女人尸體的頭上,他輕輕對著女人說:“想爸爸的時候,抱抱爸爸。”
顧維忠雙手合十,念誦著:
盡一切惡得須陀洹,
然后布施遠離諸苦,
受苦眾生令得解脫,
怖畏眾生令得遠離。
縣電視臺的記者聽聞此事,趕到鎮醫院采訪顧維忠。顧維忠老淚縱橫地和記者說:“三十多年前,他也曾有過一個女兒,同樣是腦癱、重度智力智障。有一天,他領著她上山去采藥,結果一不小心,跌入懸崖……在極度悲愴下,老伴大病一場,臨死都懷疑是他故意推下孩子。若干年過去了,如今在醫院看到那些智障的人,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那失去的女兒,他心中的結一輩子都無法開解。他無法忍受任何人取笑或欺侮智障兒。希望記者們能夠呼吁社會多關心智障人群,不要歧視和欺凌弱勢的他們!”顧維忠哽咽地說完這些,雙手合十,輕聲默念著《僧伽吒經》。聽顧維忠說話的醫生和護士們一個個面頰緋紅,雙眼噙著淚水,和顧維忠一起念誦道;
盡一切惡得須陀洹,
然后布施遠離諸苦,
受苦眾生令得解脫,
怖畏眾生令得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