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個夢,夢見光明回來了,站在床邊脆生生的叫:四爸,你醒醒,我回來看你了!我驚了。午后毒辣的陽光從窗簾縫里鉆進來,烤的皮疼。
? ?年前冬日的一個下午,我在渭河邊的狗市邊上蹲著看狗。
? ?這些年城里的日子好起來了,養狗的多起來,起初是幾個人家在河灘上賣自家的碎狗娃,不到小半年,這里成了城里唯一的狗市,周圍的居民意見大的死人,和賣狗的打好幾回架,人沒事,狗死了好幾條。省報的記者也來一回,在市場里踩了一腳狗屎,回去就寫了篇報道放在三版頭條上。隔天政府來了幾臺車和一群制服趕人,買狗的和賣狗的頓時炸了窩,險些動起手來,又來了臺小車,一個領導模樣的人拿著電喇叭嗚哩哇啦的搞了半天,對峙的人群散去,幾周后,那里建成了一個新市場,徹底和居民隔離開來,還起了寵物市場的新名字,鄉下賣羊、雞、兔的也朝這里跑,市場管理員起初不讓進,只讓狗呀貓呀的賣,人家把眼一瞪,城里人啥都稀罕,我大侄子家還養條蛇呢,管理人員也就無語了。但老人們還是管這里叫狗市。
? ?我正抽著煙看著一條薩摩,一身白毛,眼睫毛長的象個少女,怪好看。
? ?“四爸、四爸?”有人戳我肩膀。
? ?回頭看不見臉,臉在太陽里逆光。我站起來,你叫我?
? ?秋天的落葉掉下最后一片葉子,趙大隊得肺癌死了。站在跟前的人是他兒子趙光明。
? ?前幾年回過一趟鄉下,老家親戚基本沒了,回去看看,就是有個念想,知道自己根在哪里。
? ?作為村里出來的唯一公家人,村里人免不了各種眼紅,盡管我自己知道,不過是國營企業罷了,和城里的公家人是有區別的,但是村里人分不清,吃皇糧拿工資的都是公家人,先初還解釋,后來也懶說了。
趙大隊是五服以外的親戚,據他說要管我媽叫姨。那天喝著喝著就多了,老婆氣的不行,說我一喝多就嘴不把門,答應給趙大隊的兒子光明在城里找個工作,我一聽臉都白了,連連搖著手說酒話當不得真。
光明拿著趙大隊臨死前寫的信來城里找我,我只好安排他住下來,把樓下的煤棚子騰出來,自行車掛上墻,讓他有個睡覺的地方,老婆好幾天都不理我。來了四個月,除了吃飯睡覺,我實在找不到事給光明做,光明也不閑著,把自行車擦的漆都要掉了,廠里人見了回回都說,喲,當小轎車伺候呢?屋里屋外打掃的敞亮,回回下班,飯菜都在桌子上,尤其是油潑面,做的正宗地道。時間長了,老婆也開始把我穿剩下的衣裳改一改給光明穿。光明一穿就喜歡,說穿老棉襖干活礙事的很。小天那兔崽子拿著光明用樹杈子做的彈弓把三號樓老王養的八哥打死了,害的我去賠了半天不是,最后重新給買了一只算完,回來就把光明和小天暴打了一頓,倆人跪在搓板上擠眉弄眼沒個正形。
但總這么閑著也不是個事,酒桌上拍胸脯喊出來的小事,這回比天都大。廠里許總工是我上電校的同學,有回喝酒聊起這個事,說你這也叫個事?
廠有個施工隊,專在野外架設電纜,干的都是上架子登線桿拉電纜的體力活,光明去當了學徒。
回家的時間不再定點,老婆隔三差五的問,你說,光明咋還不見回哩,這都幾天了?我說施工都是在野外,有的地方別說交通,連鳥毛都不見一根,咋回?且等著去。
再回來的時候都夏天了,一身的腱子肉被干凈周正的衣服遮了,來時的紅背心不知道扔哪去了,也知道早起刷牙洗臉了,在家里住的時候說了多少次都沒養成的習慣,進了施工隊倒改了。再叫四爸和嬸的時候,居然還有點臉紅。
。光明要把工資交給我,我說不用交,你自己存著,別亂花,將來去學個技術,有個穩定工作,再娶個媳婦,光明傻笑,臉更紅。小天放暑假要和同學去山里玩,我說光明你休息,剛好和小天一起去,他說不去,天天在山里轉,看見山就煩,小天說,有女同學哩,光明說真的?
回家小天就不高興,不理光明,我問咋回事,小天說他拉女同學手,弄的人家要告老師,我心里一驚,叫過光明問,光明說那女同學好看,進山以后幫她提東西搭帳篷,騎自行車也是他帶著,幾天說說笑笑的下來他以為那女同學也有那意思,回來的路上趁人不注意,就拉了一下女同學的手,人家甩手給了他一耳光。我氣的手哆嗦,要打光明,可越想越不能打,越想越覺得打不過。
光明走了,再沒回來。
施工地下暴雨,一個釣魚的老頭被大水困在了河灘上,光明要去救,隊長一邊打119,一邊拉著光明不讓去,光明說再不救就來不及了,他在鄉下水性好的很,村里的河發大水他能游好幾個來回,我的娘,村里的河寬不過八尺,這可是母親河,黃河!光明穿著褲衩和施工隊找來的一條輪胎下了河,眼見他游到了中間把老頭塞進輪胎綁實了繩子,大家就一起拉,等拉到岸邊,不見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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