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接到短信時,我正在內陸某個四線城市的一間辦公室里忙的焦頭爛額。老板交待下來的指標還差一大截,剛跟一個客戶解釋了大半天,領帶已經被我扯的不成樣子,發型肯定也亂了。去廁所回來,看見手機屏幕亮著,上面有大勝的短信:我要結婚了,明天。
確實是大勝發來的,好久沒聯系的我的發小。看著這幾個字,我像站在一個巨大迷宮的入口,面臨一個隱藏極深的謎面。“和誰”這兩個字還沒有發送過去,他又發來一張圖片。他和王俊艷,兩人笑得那么燦爛。
我回他:好的,馬上回去。心想終究還是這樣了啊。這兩個人最后還是走到了一起,可能這就是命運的安排。嘆口氣,硬著頭皮向老板請假。
你這幾天也挺累的,我都看見了,辛苦你了,好好休息下吧。老板還算有良心,尤其是最后的“帶薪的”三個字,讓我竟有些感激。走出寫字樓,烈日在上,遠處的景物有些虛,掏出煙點上,猛吸一口,感覺有只巨獸從遙遠的海底爬上來,騰波起浪。記憶的斷層引發腦袋里地震海嘯。讓人一時站不穩,理不清頭緒。
于是打的去車站。
在車上,朋朋打來電話,他說你都知道了?我說知道,他說我和寧寧在收拾東西,狗X的領頭還要扣一千塊錢,我說老子不干了。鬧掰了,管他呢。對了,蚊子知道不知道?大勝應該跟他說了吧,嘿,上次蚊子還說要帶回家一個湖南姑娘呢……
朋朋就是這樣,說起來沒完沒了。我打斷他:行了,快沒電了,家里見。我給文文和小米都發條短信。抬頭看看前面路況,我說上了快速路反而慢了。的哥說:交通廣播說前面出事了,交警正在處理。我心里有點激動,又急躁起來。正打算瞇會眼,文文的短信回來了:在路上,家里見。
我們村很小,有人在村東頭喊話,站在村西頭就能聽見。村一頭尿泡尿能流到另一頭一點也不夸張。總之它很小,還有一座小學校。
在我們這一屆升到四年級的時候,鎮教育局打來電話:就剩這十來個孩子了,還分什么1班2班,我看這學校該撤掉了,合并到W村吧。你這個校長,可以到那教書,也能有工資。電話這頭的張校長面色難堪:我從我老爹手里接過這個學校,不舍得啊。再說我也沒上過幾年學,大字都不認得幾個,我是說除了我的名字。怎么教書啊?
那邊說:不識字,可以教數學嘛。于是我們這些孩子成了我們村小學最后一屆。我們眼睜睜的看著平生第一座母校變成了養雞場。
緊挨著我們村的W村比較大,四泡尿都不一定能流到村那頭。W小學也比較大,操場上的運動器材能玩一天不帶重樣的。我們是作為插班生進來,大勝就被安排到王俊艷的后面。
王俊艷長長的馬尾小辮總是打在大勝的課桌上,有時甚至把橡皮和筆都甩掉下去。后來他對我們說,真想讓她的小辮子打在自己臉上,打一輩子。朋朋說這辮子是打在了大勝的心上了。
大勝其實叫勝勝,但是自從他看了幾集《西游記》后,就強迫我們叫他大勝,我們問:為什么,你又不姓孫。他眼珠一轉,指著我們說:因為我比你們都大啊,我大你一個月,大你四個月,大你十個月。就這樣,我們人生中第一個偶像被大勝玷污了。其實我們那一代的名字都是疊字的。可能大人們認為這樣可以少用些字多起些名。之前的“建軍”“國慶”兩個人的名字,現在可以用在四個孩子身上,這太方便了。所以我另外兩個小伙伴叫朋朋、文文,當然還有我的新同桌許瑩瑩。
小時候教室里男女生的座位排列很多是男生和女生是同桌,這樣可以防止小男孩們或者小女孩們在一塊說話,長大后的教室座位是男生一桌,女生一桌。這樣可以防止男女生之間的早戀。真是用心良苦。但許瑩瑩是好孩子,不用擔心任何問題。因為她永遠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每當我想讓她幫忙傳紙條的時候,總是被她回絕,無奈只有讓紙條繞道而行。
瑩瑩是那么熱愛學習,這難道才是讓我做她同桌的原因?跟她說無關學習的事,總能收到一個白眼。若是問她數學題,她還能跟你講幾句。于是我開始天天問她數學題。自從張校長,不,是張老師教我們數學以來,我的數學就跟不上了。他走到講臺上說:課本上有例題,多看幾遍,啊,然后做做后面的練習題,啊,我還有事,先走了。
于是我們的數學課看起來很像自習課,我覺得我數學成績不好的原因就在這里,它直接導致了我后來學不好數理化,并且在工作后還有后遺癥:客戶的合同款項老是算不對。我得出一個結論:所有成年人現在的成就或者現狀,都跟他小時候有關系。因為小時候的教育或經歷,總是在不經意間就改變了一個人的未來。可能是一次爸爸對媽媽的打罵,也可能是這樣的老師。
其實我并不是真的在聽許瑩瑩講題。瑩瑩平時雖然冷若冰霜,但講題的時候還是挺可愛的。她側著臉,歪著頭,白白凈凈的一張小臉。湊近點還能看到耳垂下的細小絨毛。她說什么我都沒聽清,白白的小手在我書上劃來劃去。最后她問:知道了嗎?我回過神來說:還是不懂,再講一遍。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我,腮幫子都鼓了起來,然后食指重重地敲在我的數學書上。我想,被她戳爛這本數學書,我也不在乎。她湊過臉來繼續講,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把左手放在了她的右手上。她的食指還在指著書上的數字。她不說了,我也沒說話,世界仿佛靜了幾秒。“啪—”她把數學書扇在了我臉上。
亂糟糟的教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往這邊看過來,我倆都筆直坐著不吭聲。這時與我隔著一排的朋朋扭過頭來,喊著:我X,你打人家啦?
我想,如果我倆都不說,那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就能蒙混過關。本來所有人都在猜測和觀望,而一旦有人把自己的猜測大聲說出來,那其他人都會以為他說的就是真相。就這樣被打的我成了千夫所指。當然朋朋也被我所指。
“指什么指,指你媽X啊。”我一下子被驚醒。出租車司機不耐煩地把頭伸出車窗罵著:就他媽你著急啊,別我車還他媽指我。我看下后視鏡,這距離剛才那地方不到一千米。我問:還沒處理完事故呢?司機回過頭:沒有,還他娘的挺嚴重,剛才一傻X搶道別我,他媽的。
我遞給他一根煙說:前面有岔口嗎?下快速路。
司機說:有的,前面不遠就能拐下去。我掏出手機,發現有好幾個小米的未接電話,打過去。
我說,剛才睡著了,沒聽到手機響。
小米說:哦,沒事,我是最后一節課。下學了看見你的短信。怎么,大勝要結婚了?這么突然。
我說:不突然。你能不能明天請假?我們一塊去。
小米有些興奮:行,沒問題。我跟蘇老師換一下。下午我上他的課,明天他上我的課。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去接你。
我看著堵成屎一樣的路說:不知道呢,回去再說。
掛斷電話,在地圖軟件上找到一個位置,對司機說:去這里,越快越好,你看看該怎么導航。
司機把煙屁股彈出窗外:行了哥,沒問題。